第一百三十三章 送子涉淇

“氓之蚩蚩,抱布貿絲。匪來貿絲,來即我謀。”————————【詩經·國風·衛風】

“大冷的天,快些起來吧,這裡就你我君臣二人,不必拘禮。”

王斌卻不起身,仍是稽首伏身,將額頭緊緊貼在疊起的手背上:“老臣愧對!”

本來面帶微笑的皇帝勃然而立,將手中捧着的熱茶狠狠砸在地上,漆碗做工結實,看上去沒有被摔碎,只是砰地一聲摔在地上,把門外候着的穆順嚇了一跳,小心翼翼的往裡面探了探首,卻不敢進門。

穆順都是如此,其餘侍立在檐下的幾個中黃門更是噤若寒蟬,悄悄往後倒退了幾步,企圖遠離這片風波中心。

“愧對什麼?我看你是瞧不上那些個良家子!”

無論是這一世,還是穿越之前,皇帝對自家舅父向來是親敬有加,這或許與劉協本身從小缺失父愛有關、也與皇帝身邊無所依靠有關。如今皇帝發了怒,卻是讓王斌驚嚇大於懼怕,他也知道這是自己的過錯在先,只重重稽首,打算先讓皇帝消了氣,纔好再說別的:“靈懷皇后當初即是以良家子選入掖庭,老臣豈敢不敬!”

王斌機智的提起了皇帝的生母,打出感情牌,饒是皇帝兩世爲人,此時也不得不一時語塞。

“哼。”皇帝冷笑一聲,展動着寬大的衣袖,重新坐回席上。面色雖然依舊冷淡,但其實已經緩和許多了:“今日若不詔舅父入宮,不知舅父要何時說與我這段親事?”

“老臣不打算認這門親事。”王斌毅然決然的說道。

皇帝的臉上仍舊板得一絲笑容都沒有,他問道:“這是何故?”

王斌卻在這時候語塞了,支支吾吾的說道:“老臣……麋氏到底是商賈出身,所謂上農除末……”

“春秋時的范蠡、孝武皇帝時的卜式都是商賈,也未見得有何不恥之處。”皇帝冷冷的說道:“我聽說麋氏在東海頗行義舉,慷慨好施,麋竺其人也很有清名。別的不談,你家與之結親,正是門當戶對,再合適不過。”

王斌正欲開口解釋,卻爲皇帝一手攔住:“舅父心裡是想讓我成全你的,對麼?”

說完,皇帝便目光炯炯的注視着王斌,王斌從皇帝的目光中品出了許多種複雜的情緒,他冥冥之中似乎有所覺察——這次要決定的不僅是他兒子王端的婚事,更是決定了今後一股大勢的走向。

“說心裡話。”

皇帝的話讓王斌心裡一顫,正想搖頭繼續堅持先前的態度,眼前卻忽然掠過了兒子王端憔悴的身形、王輔對士族高門的嚮往……也就猶豫了那麼半分,他便脫口說道:“麋氏,的確是良配。”

“是啊……”皇帝想了一下,忽然問道:“舅父是何時入朝的?”

“初平元年二月,那時候君上新葬孝懷皇帝,詔求母族,老臣奉命攜妻子詣往長安,蒙賜第宅田業,拜奉車都尉。”王斌不知道皇帝沒來由的問起這個是什麼意思,只好據實答道。

“當時朝議,是想仿照往例,封你爲列侯、詔拜侍中。畢竟我幼衝繼位,身旁沒有體貼親近的人侍奉,有舅父照顧着,那些大臣們也放心。”皇帝淡淡說着當初的一樁公案,這是他記憶裡的事情,現在想起來,或許還摻雜着士人想借王斌來遏制董卓的試探,只可惜那時候的董卓早已不在乎規矩了:“董賊不肯,只是其中一個緣由,而舅父你自己也不願意,這卻是另一個緣由。”

“唯。”皇帝要在這個時候回憶往事,王斌也不得不跟着說道:“老臣當初見董賊勢大,只願保全身家,不願在朝中太過張揚。奉車都尉一職,是老臣主動謀求,爲的卻是能借由此職,時刻爲君上持轡奉車,侍奉出行——這也算是爲君上盡忠了。”

這幾句話說得很切實,皇帝倒有些動容了,王斌一直都不是大公無私的人,他從一開始就在儘量保全身家的同時、兼顧皇帝的安危。此時他在自己的家族與皇帝之間,同樣試圖做出兼顧的舉動,只可惜這個時候,卻是王斌自己想得太簡單了。因此,皇帝雙目灼灼的望着,久久不能出一語。

“舅父爲我盡忠盡職,這些年爲我所做的一切,我都看在眼裡。”皇帝不知不覺的直抒胸臆,略爲負氣的說道:“我不是那種刻薄寡恩的人,你也不必讓自己委曲求全,只要舅父一直保有那顆心思不變,就算是有些爲己謀、爲家謀的想法又如何?——麋氏既是良配,爾也不得無良媒。這一回,就由我來做你家的良媒吧。”

如今輿論已經騎虎難下,皇帝若是強行棒打鴛鴦,且不說王端兄弟會不會生出逆反心理,就說是外間對王氏、對皇帝的聲名也會有極大不利。既然事不可爲,倒還不如大方的成人之美,給君臣之間留個情面。適才皇帝回顧了一通君臣兩個曾經的情誼,這其中的意思,王斌想必也能悟出來。

王斌倒抽一口冷氣,愣在那裡好半晌,這才泫然道:“君上……”

當初他的父親王章居貧不仕,家境貧寒,王斌與王榮兄妹二人也因此相依爲命,即便是後來王榮入宮成了孝靈皇帝的妃嬪,也因爲何氏勢大而未有得到過任何恩澤。他王氏可以說是吃盡了苦頭的,也就這些年跟着外甥皇帝才過上禮抗萬乘的日子,現在想來,皇帝又何嘗不是?

他忽然爲自己的一時心軟而感到懊悔,可能自己今日這麼一退,以後就很難再站在皇帝身邊了——皇帝身邊也將再也沒有人了。

可現在事情已定,皇帝同意了王端與麋貞的婚事之後,對王斌又恢復了以往那般親熱的樣子,噓寒問暖了好些會,皇帝又親自站起來扶着王斌走出門外,不僅吩咐李堅細心護送,還讓新徵闢入朝的太醫華佗定期入王斌府上診視。

在外人看來,舅甥還是那對舅甥,可君臣卻再也不是那對君臣了。

皇帝站在門口注視着王斌佝僂瘦弱的身子緩緩遠去,直到對方的身子在視野裡消失,他這才驀然嘆了口氣,向一直侍立在門側保持沉默的穆順伸出了左臂。

穆順看似低垂着目光,其實一直觀察着皇帝的舉動,見皇帝伸手示意,他趕緊伸出雙手扶住。這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舉動,穆順也沒有往心裡去,只是有一絲納悶,以往從不主動讓他攙扶、自立堅強的皇帝到底是經歷了什麼,纔會這麼疲憊。

皇帝在穆順的服侍下走回殿中,開始被皇帝摔在地板上的漆碗仍半側着傾倒在地,茶水飛濺在地板上到處都是。

穆順看到這裡,正想將皇帝扶回座上,再親手收拾。沒料到皇帝卻站在漆碗邊上,盯看了半會,竟緩緩彎下腰親手將那隻流雲紋的漆碗撿了起來。

皇帝拿着那隻橢圓形的漆碗,兩手在碗的表面輕輕撫摸着,輕聲喚道:“穆順啊……”

穆順不明所以,應道:“奴婢在。”

這漆碗外圍看似完好,其實在底部卻被摔破了一個指頭大的口子,皇帝的目光流露出少有的惋惜、傷感的情緒,那語氣不像是在心疼這一隻在未央宮隨處可見的漆碗、而像是在心疼一件再也求之不得的珍寶:

“我原以爲,這碗是不會破的。”

殿內的蘅蕪香氣早已淡不可聞,皇帝甩開穆順,雙手拿着那隻漆碗,負在背後,緩緩的往屬於自己的御榻上走去。

他的背影是那樣的孤獨。

第一百四十章 離石屠各第五百七十六章 兵連禍結第一百五十一章 高臺炎炎第一百二十章 柱石之堅第四十章 銜愆效命第四十六章 嗟彼後人第十六章丨于嗟女兮第四百一十一章 嘉言罔伏第五十八章 乘勢拏下第五十五章 中臺受計第二百二十四章 深心自許第十二章丨奉先吾兒第七十四章 生民之本第一百四十三章 青泥故道第四十五章丨有失朕望第十三章 勢危而走第四十三章 矜能負才第二百三十九章 偏將涉巴第三十章 試策甲科第二十六章 繩以記事第五十章 抽弦促柱第六十六章 解衣趨鑊第四十二章丨軍容觀盛第六十二章 議論不一第九十章 挾銅鉦束第六十一章 文章傾臺第一章 行道遲遲第一百二十一章 雲集仰望第二百二十二章 諸事之由第三百四十七章 雀祈成鶴第五百零五章 蹈險不復第五十四章丨脫穎時至第一百九十七章 欲造逆亂第十一章 奮勇爭先第二百三十一章 雨客衣溼第三百二十二章 神人授劍第一章 試騎虎豹第十二章 兵勢難料第二十二章丨治國治民第二百六十八章 人情揆度第九十二章 絲繭瓜蔓第三百八十五章 看風駛篷第七十五章丨遇赦無望第八十五章丨議論亡賊第五章 舊部星散第一百零一章 兵連禍結第九十五章丨分化瓦解第十二章 師友相從第五章 舊部星散第六十六章丨女之耽兮第五百零一章 賦與有疾第十一章丨墾闢上林第二百七十四章 音聲同矣第四十四章丨維王不豫第五百七十四章 慮敵不周第二十一章丨纔不從命第五百零一章 賦與有疾第四十三章丨檢校談兵第三百九十章 料度彼己第五章 舊部星散第七章 公孫伯圭第三十五章丨灑掃役使第十三章 重蹈覆轍第四百六十五章 吁嗟小兒第五百二十六章 未央宮樹第五百八十二章 瞽瞍殺人第二百四十六章 甘於籍籍第八章 今卻非是第三章 東州名儒第九章 合縱連橫第六十二章 苞筍落籜第四百三十章 且行且止第四章 爾牧來思第一百三十章 魚帛狐聲第八十章 先從吏始第二百九十五章 先登結陳第四十章 遠近仰望第六十四章 匈奴騎蹤第一百四十七章 尚敢懷貳第四章 坐而論道第二百九十一章 振乏懲惡第七十二章 唯官山海第六十八章丨閭里民生第二百一十五章 聘士禮賢第七章丨各算其能第七十一章丨承明策問第四章 爾牧來思第一百零八章 乘輿蕩盡第一百六十九章 鬼兵奪城第二百五十八章 利行規則第六十一章丨茅城津渡第九十一章 殿前郎衛第三百零四章 淺藏輒止第七十章 凶終隙末第八十六章 期於殿門第一百五十六章 犁廉耕細第七章丨中黃太乙第二百八十三章 蔓草根植第七十三章 外寬內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