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這裡,陳洛心中浮現出一抹難言的情緒。他喃喃道:“可是問題的關鍵並不在這裡。關鍵在於,‘醫生’就算在真的在騙我們,那又如何?”
結束了對劉文耀司令生平事蹟的查詢,陳洛仍舊沒有絲毫睡意。他再度開始漫無目的的瀏覽着那些戶籍資料,輸入着一個個自己或者熟悉,或者不熟悉,但至少知道名字的人的名字,試圖尋找到更多與自己同一時代,且還活着的人。
在漫無目的的反覆嘗試之中,他隨手敲下了“簡雅”這個名字。出乎他預料的是,簡雅竟然還活着。
戶籍系統顯示,簡雅已經改名爲張雪,今年已經八十四歲高齡。在當初那次變故之後,簡雅一家便搬到了另外一個城市,改名換姓默默的生活了下去,一直到父母病逝,張雪便獨自一人搬到了夕陽市郊區某個鄉村之中,一直生活到現在。
她已經得了老年癡呆,也即阿爾茨海默病。這種病症就算到了現在也只能緩解,而無法完全治癒。
陳洛和她並沒有太深的交情,對於她當初的選擇也不想過多置喙。但是陳洛還是決定去看一看她。因爲他心中一直有那個疑問,一直到現在都沒有解開。
第二天,按照戶籍系統之中查詢到的資料,陳洛乘坐無人車來到了那個位於夕陽市郊區的鄉村之中。
漸漸遠離城市的喧囂,鄉村那特有的寧靜便充斥了整個世界。
與陳洛那個年代有所不同的是,人類暮年時代的鄉村更加寧靜,更加清幽,或者,也可以稱呼爲死寂。
田野之上不再有大片大片的農田,而是各種蔥鬱的植物,或者雜草,或者樹木——人們早就將各種作物搬遷到了種植基地裡,早就不需要從農田上種植了。
就算偶爾能見到一些農田,也大多出於少數一些人的懷舊心理才種上的,並不是爲了生計。
人類收縮了自己的領地,大自然便一步步收回了那些地方。這種現象在夕陽市周邊還不太明顯,陳洛知道,在一些原本就人煙稀少的地方,這種情況才叫嚴重。在那裡,甚至有一整座一整座的城市被廢棄,四通八達的道路被野草覆蓋,高樓大廈則爬滿了藤蔓,變成了各種野生動物的居所。
在暮年時代,各種野生動植物再也不需要人類的保護了。在某些少數案例之中,需要保護的反而成了人類。
無人車在各種蟲鳴鳥叫,甚至各種不知道名字的野獸的吼叫,還有大片草原和林木的環繞之中前進,並最終來到了那個鄉村之中。
鄉村之外圍繞着一圈高大的鐵絲網,防止着野生動物對老人們的生活造成影響。無人車到達,驗證身份之後,鐵絲網便自動打開了大門。
在這之前,剛剛有一輛來自夕陽市的物資補給車到達。滿載着從種植和養殖基地之中食物的物資補給車一到達,十幾輛如同超市小推車一般的小型運輸車便聚攏了過來,取到了自己所需的貨物,又各自分散到了不同的居所之中。
陳洛跟隨着其中一輛,來到了位於村子偏南方一點的一棟宅院之前。
宅院大門打開着,無需進去,便能看到裡面的一切情景。於是陳洛便看到了一個頭發花白,牙齒脫落,臉上滿是皺紋,神情呆滯的老年婦人。她嘴巴不斷有口水流出來,智能機器人則不斷的擦拭着。她所乘坐的自動輪椅上,還有至少三根管子延伸出來連接到她身上。
陳洛在門口站了許久,最終還是沒有進去。
他回到了夕陽市,再次找到了許澤陽。
“無論如何,我都希望看到星火計劃能成功執行。只有這樣,我和舒雲的孩子纔有可能來到這個世界。你放心,我會查清楚年輕人們到底在謀劃什麼。”
陳洛此刻已經下定了決心。不管是爲了自己與李舒雲的孩子,還是爲了人類文明,他都必須要做點什麼。
哪怕明知人類文明政府對星火計劃並不抱有太大希望,僅僅出於爲人們樹立一個目標,好讓人們可以平穩度過暮年的目的才提出這個計劃,他都已經決定,自己必須要盡最大的努力促成這個計劃。
如此,纔不算辜負了這機緣巧合之下多出來的幾十年時間。
望着面前這個比自己小了六十歲的親密朋友,許澤陽蒼老的臉龐上浮現出一抹笑意:“好。我讓負責訓練營的教官們與你溝通一下,讓你瞭解一下訓練營之中的情況。”
便在這個時候,許澤陽面前那臺保密電話機忽然間響起。陳洛下意識的想要回避,卻見許澤陽已經將話筒拿了起來。
或許是爲了照顧老年人普遍下降的聽力的緣故,話筒之中的聲音很大,至少以陳洛的聽力可以聽得清清楚楚。
“元首,緊急情況!訓練營裡出現了有組織的暴動,年輕人們已經衝出來了!”
“什麼?”
許澤陽的神色立刻嚴肅了起來。但還未等他說話,辦公室的門就被直接撞開。一名六十多歲,相比起來較爲年輕,似乎是秘書一類的人闖了進來,急切道:“元首,接到太空船塢報告,在那裡進行適應性訓練的年輕人發起了有組織的暴動,星火號飛船已經被破壞!”
“什麼?!”
陳洛的神色也瞬間嚴峻了起來。
星火號飛船是耗費了人類文明幾十年時間,動員了暮年時代幾乎所有人力量才建造出來的劃時代恆星際飛船。它是人類掙脫“醫生”留下的枷鎖,延續人類文明的唯一希望。它只有一艘,如果它被毀了,人類絕無可能造出第二艘來。
此刻,夕陽市,距離元首官邸大約十幾公里之外的星火計劃綜合訓練營之中,無數狂熱的呼喊聲,吼叫聲,夾雜着雜亂的腳步聲和金屬撞擊的砰砰聲,亂成一團。
此刻,衆多憤怒的年輕人們已經匯聚到了訓練營大門之前——在這之前,年輕人們已經衝破了生活區大門、訓練區大門等數道關卡,現在,只要再將這扇大門衝破,他們就可以迎來真正的自由。
九千餘名青年人如同一片黑壓壓的潮水,正在不可阻擋的衝向堤岸。訓練營大門兩側,高高的屋頂之上,一名六十餘歲,但身體看起來還算健壯的老年人手拿擴音器,滿是焦急的呼喊着:“大家都冷靜,冷靜!有什麼訴求都可以談,都可以談!”
“大家先退回去,冷靜!”
“我們要自由!”
“我們受夠了!憑什麼我們每天辛苦訓練,你們卻可以衣來伸手飯來張口!”
“這不公平!”
“反對星火計劃!你們憑什麼犧牲我們的未來!”
迎接那名老者呼喊的是更爲龐大的反對聲。在這其中,尤其以最前方一名身材高大,滿頭金髮,高鼻深目的年輕人最爲激動。
每當他喊出一句口號的時候,身後數千名年輕人便會跟隨着同時將那句口號呼喊出來。數千人的呼喊聲凝聚在一起,如同山呼海嘯一般不可阻擋。
一名老者怒吼道:“亞瑟!立刻讓你的同學們散開,都給我回去!再不散開,我關你們禁閉!”
亞瑟·朗曼怒吼道:“不爭取到自由,不爭取到屬於我們的權力,哪怕死,我們也不會後退一步!”
“自由!”
“權力!”
“絕不後退,絕不後退!”
之前那名老者焦急吼叫道:“大家不要激動,不要激動!你們派出代表來,有什麼要求都可以談!”
“取消訓練營!取消星火計劃!還我們自由!給我們和你們老年人同樣的權力!我們要自己決定自己的命運!”
“可是,可是,你們本來就是爲星火計劃而生的啊!”
“如何來到這個世界不由我們決定,來到這個世界的時間如何度過由我們決定!你們有什麼權利決定我們的命運!”
“你們只是把我們當成工具!你們沒有權利對我們的命運指手畫腳!”
“哈哈!從我們那些噁心的父母決定要殺死我們的時候,我們就已經不欠你們什麼了!”
這句話似乎是在說當初的冬眠計劃,以及計劃執行之中那些決定墮胎的人們。但這一點不應該被年輕人們知曉。
幾名教官心中同時出現了這個疑問,但此刻並不是探究疑問的時候。
“大家冷靜!星火計劃是我們人類文明的唯一希望,大家都是英雄,都會被後世歷史銘記!”
“我們不要當英雄!”亞瑟·朗曼激動的吼叫着,“星火計劃根本就沒有成功的希望,你們根本就是在浪費我們的生命!”
“就算星火計劃能成功,我們也不願意去執行!我們要自由!要掌握自己的命運!”
“同學們,衝啊!衝破這道門,我們就自由了!”
在亞瑟的帶領之下,數千人浩浩蕩蕩的向着前方某個方向衝了過去。身後,幾名老者滿是絕望的望着這一幕,其中一名老者則喃喃道:“他們怎麼會知道武器庫在那個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