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簡雅乘坐的輪椅進入到年輕人陣營之後,老年人軍團和年輕人軍團之間出現了短暫的安靜。空氣之中似乎有某種火花在跳躍,似乎已經有陣陣殺伐氣息出現,但它們終究沒有演變成一場新的戰鬥。
年輕人軍團損失過半,面對老年人軍團的時候已經不再具備壓倒性優勢。老年人軍團同樣擁有種種劣勢,也拿年輕人軍團沒有辦法。
最終,還是許澤陽首先做出了決斷。
在他的命令之下,老年人戰士們全神戒備着,保持着防禦陣型緩緩後退,最終從年輕人們視野之中消失。亞瑟在原地站了許久,最終也選擇了離開。
雖然雙方俱都明智的選擇不在此刻再度爆發衝突,但無論是誰,心中都十分清楚,雙方之間的衝突必然還將延續下去。
年輕人軍團最終來到了夕陽市城西區的一片地方,並將那裡佔據了。
這裡有一處聚變發電站,兩處物資和能源倉庫,四棟蔬菜大樓,六棟禽畜水產大樓,完全可以支撐起四千多名年輕人的日常消耗。
原本佔據這裡的老年人們都被趕了出來,但年輕人們並沒有再行殺戮之事。老年人政府十分默契的接收了這些老年人,併爲他們重新分配了居所,同時,也沒有通過數據層面來切斷那些被年輕人們所佔據的物資大樓的運轉。
決策者們心中很清楚,老年人政府無力制止年輕人軍團的流竄。停止了那些大樓的運轉,年輕人們完全可以再換一個地方——總不能換一個地方就切斷一次吧?這樣的話,老年人們還生活不生活了?
在誰都奈何不了誰的情況下,暫時擱置爭端,對於雙方來說都是最好的處理方式。
從此刻開始,年輕人軍團在人類文明內部已經形成了事實上的割據。
重新回到政府大樓,將一些事情都安排好,許澤陽終於抽出了時間來與陳洛見面。
“陳洛,謝謝你,是你拯救了我們。如果沒有你,我現在可能已經死了。”
許澤陽的感謝話語真摯而凝重。陳洛卻只是擺了擺手,像是完全沒有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澤……元首,這是我應該做的。我想知道,那些年輕人,你以後打算怎麼處理?”
許澤陽苦笑一下:“我已經讓人去研究制定年輕人改造計劃了。在我們控制之下的這五千多個年輕人都會接受改造,然後繼續執行星火計劃。”
陳洛直直的盯着許澤陽的眼睛:“你應該知道,這沒有用處。”
反抗意識一旦誕生,便永遠無法消除。老年人政府還擁有一定力量的時候,還可以時時糾正年輕人們的思想,一旦老年人政府失去力量,乃至所有老年人全都死光了呢?
就算星火號飛船順利出發,駕駛着這艘飛船的一百多名年輕人宇航員的思想狀態又該如何維持?那裡,可是老年人們完全無法施加影響的。
許澤陽沉默片刻,再次道:“星火號飛船之中會配備強大的人工智能體系,會實時監測年輕人宇航員的心理狀態和思想狀況,會強制要求每一名年輕人必須定時接受思想教育,一直到星火計劃執行完成。”
老年人會死光,但人工智能不會。
陳洛仍舊直直的盯着許澤陽的眼睛,將那句話再次重複了一遍:“你應該知道,這沒有用處。”
只要年輕人們不願意,任何外力壓迫都沒有用處,更不要說只會死板執行程序的人工智能。
許澤陽再度沉默,良久,才苦笑道:“陳洛,你要明白,我們要的不是星火計劃真的能執行成功,我們要的只是一個希望。”
只要有希望在,人類文明的暮年時代便可以平穩度過。
“無論這個希望是星火計劃也好,還是什麼別的計劃也好,都可以,都沒有差別。民衆們需要一個希望來麻痹自己,需要一個希望來安慰自己,這樣,民衆們就可以說,我們爲了人類文明的延續盡了全力,我們問心無愧,而不是什麼都沒有做……
爲了做到這一點,哪怕明知無用,我們也必須對年輕人們開展改造計劃,也必須把星火計劃執行下去……
更何況,未來的事情,誰說的好呢?說不定我們運氣好,星火計劃真的成功了呢?”
陳洛默默搖了搖頭:“將希望寄託在運氣上面嗎?”
許澤陽道:“不然呢?我們還能做什麼?”
陳洛嘆了口氣,轉開這個話題,而是將自己與簡雅的交談,還有簡雅的猜測講了一遍。許澤陽蒼老臉龐上的皺紋便更加濃密了一些。
“我在想,‘醫生’這樣做的目的究竟是什麼。”陳洛道:“元……算了,還是叫你澤陽吧,叫你元首太彆扭了。”
許澤陽道:“隨你,都可以。”
“我想不通‘醫生’爲什麼要這麼做。你知道麼?在此之前,我曾經想過,既然年輕人們無法執行星火計劃,那就由我來執行。但現在,我有些遲疑。我不知道星火計劃的執行對我們究竟是好是壞,或者,對‘醫生’是好是壞。”
年輕人陣營與老年人陣營矛盾的不可調和之處便在星火計劃。如果陳洛可以去執行星火計劃,兩個陣營之間的矛盾自然消除,便也可以和平共處。
但是……星火計劃對於“醫生”來說究竟意味着什麼呢?它如此苦心積慮,逼迫人類文明,甚至讓人類進入暮年時代,距離滅絕只有一步之遙,究竟希望得到什麼呢?
如果星火計劃對人類無利,對於“醫生”卻有極大好處,陳洛爲什麼要去成全這個對人類犯下重大罪孽的惡魔?
許澤陽皺眉苦思良久,纔有些疲倦的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不過有一點,你確定你有一人駕駛星火號飛船的能力嗎?”
陳洛攤了攤手:“多添加點人工智能程序,多做一點冗餘備份,一個人駕駛一艘飛船也不是不可能。澤陽,你忘了我們曾經接受過的訓練了嗎?”
許澤陽道:“理論上可以,但那只是正常情況下。一旦飛船故障,或者出現意外情況,一個人根本無法處理。”
這是問題的最關鍵所在。
早在國家時代,人類所製造的飛行器便有自動駕駛模式,在正常情況下,駕駛者甚至可以離開控制檯去休息,更不要說星火號飛船這艘恆星際飛船了。
但一旦遇到意外,情況就又完全不同。而在長達幾十年的太空航行時間之中,星火號飛船出現故障,乃至災難級別的重大故障是高概率事件。這時就顯現出了人數的重要性。
“還是那句話,多添加人工智能程序,多做冗餘備份。我一個人駕駛飛船,哪怕風險再高,也總不會比讓一羣心懷鬼胎的年輕人駕駛飛船風險更高。”
許澤陽沉默良久,最終拍了拍陳洛的肩膀:“先不要想那麼多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年輕人暴動的事情已經暫時完結,後續的處理也用不到陳洛來參與。於是他再度回到了自己之前那個居所。
生活開始變得平緩而無聊,有時候,在睡不着的時候,他也會開始思考有關“醫生”的一系列事情,思考“醫生”的真實目的,思考這些事情可能會對人類造成的影響,思考人類該何去何從。
他感覺到,這是自己無法推卸的責任。因爲,自己是現在人類文明之中,即強烈的希望人類文明能延續下去,且願意爲之做出犧牲,同時又擁有足夠時間和精力,以及壽命的唯一一人。
別的年輕人們只想在地球上無憂無慮的苟活下去,完全不管人類文明的生死存亡。老年人們希望能把文明延續下去,但他們壽命已經所剩無多。唯有自己,集二者皆有之。
但是……“醫生”究竟想做什麼呢?
不思考出這個問題的答案,陳洛就不能決定下一步的行動。
他足足思考了十幾天時間,煎熬了十幾天時間,但仍舊一無所獲。直到現在,他才深深的體會到,在過去的那幾十年時間之中,那個名叫簡雅的老年婦人究竟過的是怎樣的生活。
這一天,他離開了居所,再一次乘坐交通工具,來到了過去年代的首都市,再一次來到了妻子李舒雲所在的墓園之中。
與上一次相比,此刻墓園之中的墓碑更多了,甚至空位已經沒有多少剩餘。夕陽之下,空無一人,墓碑林立的墓園之中滿是蕭瑟的氣息。
陳洛再一次在李舒雲的墓碑前坐下,靜靜的望着夕陽映照之下的天空發呆。
太陽漸漸的落下,漫天繁星伴隨着一輪圓圓的明月便漸漸呈現在了陳洛面前。
浩瀚的宇宙如同一幅壯麗的畫卷,在欣賞這幅畫卷的過程之中,陳洛大腦漸漸放空,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做。
夜色已經深了,陳洛仍舊呆在這裡沒有離開。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忽然之間,陳洛視野之中,那佔據了整個蒼穹的漫天繁星,以及那輪圓月忽然間全部消失。
蒼穹變得空蕩蕩的,失去了星辰和圓月的照耀,天地之間立刻陷入到了完全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