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
顧若河開口的瞬間,卓原剛剛含在嘴裡的一口茶猛然噴了出去。其他幾人也沒比他好多少,一時間空曠的酒吧裡咳嗽聲不斷。
但就是這樣此起彼伏的猛咳也沒有打斷臺上唯一獻唱的那個人,她甚至完全沒有受到干擾,氣息、發聲都絲毫不亂。
先前的四個評價再加上這樣穩健的心理素質,這個不到二十歲的姑娘稱她一句大將之風毫不爲過。
……如果她的音準不是一塌糊塗、俗稱五音不全的話。
是的,顧若河五音不全。
早在聽她開口說話的時候,卓原幾人就覺得她音質很好,聲線也十分動人,都各自暗暗在心裡期待她唱歌會是什麼樣的風格……然而再讓他們猜測一萬次也絕不可能猜到是五音不全的風格啊!
所謂一開口毀所有,大概就是指眼前這樣的情景。
顧若河還在唱歌。
走調走得卓原他們幾人至今都沒聽出來她到底唱的什麼歌……對於幾個堪稱專業的人士而言,這簡直就是非人的折磨,他們甚至覺得之前那兩個戲很多的面試者唱的其實也不是真的那麼差勁……然而他們卻無法喊停。
因爲在顧若河開口唱歌以前,他們對她的評價幾乎都打到一百二的高分。
因爲顧若河在來赴會之初就充分尊重了他們。
因爲他們雖然聽不懂顧若河到底在唱什麼,卻看得懂她百分之百全情投入唱歌的專注。
三分鐘。
非常短暫的一段時間。
對於這酒吧裡的……六個人而言,卻各自都算一番複雜又難得的體驗。
等顧若河終於收起最後一個尾音的時候,卓原幾人情不自禁鬆了口氣。
顧若河靜靜看着他們,眼裡早已收起了之前的自信從容。
她唱歌的中途的確沒有受到任何影響,卻不代表她看不懂衆人的神情以及那一番此起彼伏的咳嗽代表的含義,她不過是……這樣的情形已經遇到很多次罷了。
她沒有開口。
如同過去每一次參加唱歌比賽那樣,她在等臺下的點評。
卓原四人在這三分鐘裡腦海中起碼已經閃過幾十種思緒。
最終卓原決定問出最真實也是最傷人的一句話:“顧小姐,在決定來這裡之前,你難道不知道自己在唱歌這上面存在的缺陷嗎?”
他本來準備了好幾種委婉的說辭,既可以準確表達他的看法也不會太過於傷害小姑娘的自尊心。
但顧若河在衆人的抽氣聲裡唱完這首歌以及她靜靜等待結果的安靜的臉,讓他一瞬間意識到實話實說大概纔是他能回報給她的最大的尊重。
“本來不知道……”顧若河抿了抿嘴,“但是參加過幾次歌唱比賽,就聽到過幾次這樣的評價……然後就知道了。”
所以她選擇了清唱,感覺這樣能夠對“音樂”兩個字牽連最小。
“明明知道卻還來這裡。”李燼手指輕點桌面,“顧小姐這是有意來浪費我們雙方的時間?又或者你也只是想來這裡尋求所謂的資源人脈?”
這話說得就有點重了,但顧若河既然說出早知自己五音不全的話,當然就有準備聽到這樣的質疑。因爲她確實是在浪費他們的時間——在開口的剎那見到幾人臉色在他們耐心聽完整首不知所謂的歌她卻說出那樣的話以後。
然而她來到這裡的真實原因……她想到在兩天以前那場試鏡會中,當她完成那段表情,那個人說不錯,表演還有……唱歌。
那給了她信心。
在她努力好多次卻一點成效看不見幾乎已經對自己心灰意冷以後。
於是今天她來了。
……事實證明基因突變果然只是她的臆想。
“抱歉。”沉默半晌,她站在臺上向臺下幾個人鞠了一躬,“浪費了各位的時間。”
卓原忽然道:“你說想成爲全能藝人是真心的嗎?”
顧若河毫不猶豫點了點頭。
“我相信你不是故意要來耍我們。”卓原慢慢道,“只是如果你願意聽聽我的建議,我想說有的時候放棄一些可能性不太大的事情而將精力更多放在自己擅長的事情上面,或許以後的路會走得更容易一些。”
“謝謝卓師兄,只是我……”猶豫片刻,明知不識好歹顧若河還是選擇實話實說,“如果還有機會的話,我大概也會繼續嘗試的。”
卓原點了點頭,不再發表看法:“希望能夠早日在屏幕上看到你,我相信那一天不會太遠。”
有些感激看他一眼,顧若河再次朝幾人欠了欠身,走下舞臺向出門方向走去。
李燼卻再一次叫住她:“顧小姐還沒有回答我剛纔的問題。”
“當然是因爲機會難得不想錯過啊,還有……”顧若河頓了頓,忽然又笑起來,“還有上面寫的薪酬真的很難讓人不動心啊。”
她這樣半真半假的一句話,讓剛纔還有點沉悶的氣氛瞬間又奇異的消散了下去,連帶着不知不覺消散的還有李燼心裡那點被人耍弄的刺,正要說話,卻忽然聽一直坐在卡座裡的兩人之一道:“你剛纔唱的是什麼歌?”
聲音正好是先前提醒幾個人人來了的那一個。
怔了怔,顧若河不由自主回過頭去,斂去臉上那點自嘲的笑:“是我……”她抿了抿嘴,“是我自己寫的歌。”
一時間卓原幾人都愣住了。
剛纔嗆聲嗆得最厲害的李燼忽然覺得有點不是滋味。
他說這小姑娘是來浪費他們的時間以及來這裡拉人脈。
但她卻在來的時候最精心的打扮了自己,以及帶來她自己寫的歌。
誠然是她自己唱得太“精彩”以至於他們從頭到尾沒能辨別這是什麼歌,更不會想要這會是她自己寫的歌。
可當她被毫不留情的否認與嘲諷,甚至沒有機會提一句自己的創作,她卻從頭到尾禮儀周全,沒有露出半點委屈與難堪。
李燼喃喃道:“感謝老大……”沒有讓他無意間淪爲一個欺負了小丫頭而不自知的壞傢伙。
“老大”已經又發聲道:“你說你擅長鋼琴?”
顧若河有些遲疑點了點頭。她適才還沉到谷底的心情因爲那一句簡簡單單的問話而猛地又活躍過來,大起大落的反倒讓她生出點剛纔上臺都沒有過的忐忑。
那人道:“不如你現場演奏一次?”
這裡的舞臺很大,很大的舞臺上面正正擺着一架閃閃發亮的三角鋼琴,顧若河走進來的第一眼就已經看到了。
深吸一口氣,她沒有任何猶豫,再一次向着舞臺上走去。
卓原幾人面上都不由露出幾分激賞來。
娛樂圈是個比大多數地方都更爲現實的圈子。
在這裡所謂謙遜、謙讓這樣的美德大多時候並不適用。牢牢抓住一切能夠觸及的機會,沒有條件創造條件也要上,這纔是從中出頭的生存法則。
而顧若河的身上完美展現了後面兩種特質。
她坐在琴凳上,打開了琴蓋,手指輕放在黑白琴鍵之前,就如同她剛纔站在臺上唱歌一樣,未語已經吸引所有目光。
手指擡起,落下。
很奇異的,剛纔她唱歌的時候亂七八糟卓原幾人一句也沒聽明白她所唱的旋律,但是當琴聲堪堪響起的時候,幾人卻一瞬間就聽清了這正是她剛剛唱過的那首曲目。
音樂就是這麼神奇的東西。
高昂、華麗、空洞、悽迷交疊而成的樂章流雲流水一般從一個人指尖流淌出來,聽得現場幾個人比剛纔聽歌時還要目瞪口呆。
這小姑娘……簡直渾身都寫滿了“反差”兩個字!
葉天明喃喃道:“不止美貌快要趕超老大,就連彈琴好像也……老大地位不保啊……”
這句話是在琴音落下足足半分鐘以後才說出來的。
而除了他在喃喃自語,其餘幾個人都紛紛起身鼓掌——包括始終坐在不開燈卡座裡的兩個人。
顧若河剛剛站起身,就聽卓原一邊鼓掌一邊道:“顧小姐有興趣聽一下我們樂隊的情形以及招主唱這件事的始末嗎?”
顧若河第一反應是:原來她在五分鐘以前就連聽八卦的資格都沒有。
但這樣想的時候,她卻情不自禁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靠自己努力爭取來的東西……果然就是讓人心情很好啊!
“我們樂隊成立有小十年了,自費出過專輯,我是鼓手卓原,他叫李燼,是樂隊的吉他手,這傢伙叫葉天明,是貝斯,這位是凌修,是我們的經理,至於剛纔和你說話的那傢伙,是我們的原隊長、原主唱、創作人以及這家店的老闆唐朝。”一口氣介紹完樂隊成員,卓原這才輕輕嘆了口氣,“至於現任主唱……不對,也是原主唱了,順位第二原主唱在前段時間因爲某些理念上的不同和我們saybyebye了,事情比較突然,所以這段時間大家爲了解決這件事也都比較着急。校論壇那個帖子是天明披着我的馬甲發的,連顧小姐你都知道這事兒很不靠譜……但信息既然已經回了,我們也是很認真來聽今天這幾場,合適不合適,總要聽過了纔有資格評價。”
而顧若河之前的那兩位,他們也都客氣委婉卻含義清晰的表達了“不合適”的理由。
顧若河眨了眨眼:“所以跟我講這件事……是想表達我合適還是不合適?”
她當然知道自己不合適了,這件事哪裡還需要卓原幾人開口。但正因爲心知肚明,反倒對他們這番耐心的解釋又生出幾分別樣的好奇,心裡隱隱約約感覺自己大概是抓住了某種機會。
“只是出於禮貌而已。”卓原笑道,“不是都說問別人名字之前要先報上自己的名字嗎?如果想聽別人的故事大概也是同樣的道理?”
顧若河一呆。
李燼爽朗笑道:“這首歌我們都很喜歡,所以想聽顧小姐講一講。”
顧若河說過,這首歌是她自己原創的。
在顧若河唱歌的時候,他們都只希望那三分鐘趕緊過去。
而在顧若河鋼琴演奏的時候,他們卻迫不及待想要挖掘這首曲目之中更多的東西。
顧若河微微一笑。
她幾乎已經能夠肯定,今天她應當不會空手而歸。
“這首歌名字叫做《光影》,是我作曲以及編曲,我的一位朋友填的詞。”顧若河道,“題材來源於我們幾年前共同喜歡的一本小說,我是先看到她填的詞,然後纔有了想法寫這首歌。兩年前就斷斷續續記下了一些,但幾個月以前才真正寫完它。”
“開篇華麗,中段波瀾壯闊,結尾意猶未盡,我猜顧小姐和你的朋友喜歡的小說是……民國的背景?”
說話的人一邊說一邊從陰影裡走了出來。
一個美人。
容貌足以用“美麗”形容卻絕不會顯得有絲毫女氣的氣質出衆的……大男人。
大約就是卓原他們幾人口中的“老大”唐朝。
顧若河瞪大了眼。
但真正讓她吃驚的卻並不是這個又美又帥的人。
而是不緊不慢跟在他身後的那個人。
跟大美人比,容貌有點路人,打扮有點粗糙,氣質有點兇悍。
卻能在一眼間摒卻周遭所有奪盡顧若河眼球。
……元東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