栽培?
嚴文利表情微僵,眼神深邃而犀利的打量着唐匪。
他想搞清楚這小子是說真話,還是在羞辱他.
轉念一想,還有什麼意義?
事已至此,他們倆人之間的角色轉換,不就已經是最大的羞辱嗎?
“你是來看我笑話來了?”嚴文利擡頭打量着唐匪,出聲問道。
他讓自己的心境再次平和下來,情緒也不再受他話語的牽扯。
畢竟那太丟臉了。
“院長,您這可是誤會我了。從我進入監察院的第一天起,我就是你手底下的兵。”
“我做了不少事,也惹了不少的麻煩,但是,有院長在上面替我撐腰,我就有了安心的感覺。”
“上次浴火軍首領湯生巖要把我帶走,要不是院長危及時刻出手相救怕是我現在都化作枯骨了。哪裡還能站在面前和您說話?”
“院長,我不知道您信不信,但是我唐匪可以對天發誓我對您的尊重由始至終,沒有發生過任何的變化。”
“你一直是我最尊重的人。”
嚴文利的嘴角抽了抽。
這小子說話是挺好聽的。
咦,不是說不受他情緒干擾嘛,這是在幹什麼?
他趕緊收拾起心情,看向唐匪說道:“由始至終的尊重?我在牢裡,你在外面,這就是你的尊重?”
“院長,這一點兒,你應該比我自己更能理解我.立場不同,我沒有其它的選擇。”唐匪解釋道。
嚴文利輕輕嘆息,看向唐匪問道:“你是什麼時候和景年聯合在一起的?”
輸了就輸了。
成王敗寇,他接受所有的命運。
可是,對於嚴景年
他還是耿耿於懷。
他理解她的背叛,但是,當那一刀當真直戳後心的時候,仍然讓他有種痛不欲生的感覺。
那是他的乾女兒,是他從小養到大的孩子。
他投入了極大的精力和情感,這種撕裂感讓他心裡非常的難受。
“院長,您覺得討論這個事情還重要嗎?”唐匪出聲說道:“當我把她的真實身世資料擺在面前的時候,她就已經做出了選擇。”
“是啊,還有必要嗎?”嚴文利輕輕嘆息,臉色黯然:“是我貪心了。”
殺了人家的父母,卻又收養了人家的孩子,這是什麼行爲?
良心未泯?
又當又立?
其實,也不過是在給自己一個贖罪的理由和釋放的窗口而已。
人家憑什麼要接受?
唐匪明白嚴文利此時的感受,他們之間有太多問題需要聊,有很多重要的事情需要一個答案,他卻第一個問起了嚴景年.
此時此刻,這是他心中最在意的人和事了吧?
“也不是貪心”唐匪看向嚴文利,猶豫片刻,還是說出了他希望對方聽到的‘實情’:“其實,嚴景年的心裡也很難受當時老頭子讓她做這些事情的時候,她猶豫了很久才答應下來。”
唐匪要先把自己給摘掉,所有的‘壞事’全部都是老頭子乾的。
反正老頭子也不在意,頭上的鍋就跟俄羅斯套娃似的,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也不少。
他還要和嚴文利保持着‘良好’的上下屬關係。
“剛纔讓人把你送過來的時候,她都沒有和你打過照面吧?她不敢,不知道用什麼樣的方式來見到你.”
“我和她見過,她的心情十分的不好,我和她打招呼都沒理”
嚴景年的心情確實不好,但是,她有沒有那麼複雜的內心活動.唐匪就假裝她有了。
沒有也得有。
畢竟,唐匪還有很多事情需要用上嚴文利。
嚴景年就是很好的突破口。
如果能夠說服嚴文利站在他們這邊爲自己所用,那麼,他想掌控龐大帝國的那些官員就容易多了。
誰還沒有點兒小秘密呢?
監察院的工作職責就是監察百官,搜尋情報,他們對這些官員瞭如指掌,想用你的時候,就當作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想廢你的時候,‘啪’的一聲把證據拍在你的案頭。
這也是爲何監察院爲何如此被人忌憚,被人罵作‘黑狗皮’的原因。
誰不怕啊?
嚴文利在唐匪的臉上掃來掃去的,問道:“她當真說過這些話?”
“她倒是沒說什麼,你也瞭解她的性子,她平時的時候就不說話,生氣的時候就更不說話。”
穩住。
一定要穩住。
唐匪不能在這個時候強行給嚴景年加詞,那樣只會適得其反。
“但是,通過這段時間的相處,我瞭解她我知道,這就是她想表達的態度。”
嚴文利相信了。
心裡稍微得到了一絲寬慰,她有自己的苦衷,她迫不得已。
她還是在意自己這個‘養父’的。
“說說吧,你來找我幹什麼?既然不是在笑話我的,那也肯定不是來看望我的。”嚴文利把乾女兒的事情先擱置一邊,看向唐匪問道。
唐匪眼神熠熠的看向嚴文利,表情誠肯而堅定的說道:“我想請院長就任監察院院長一職。”
這句話說的很彆扭。
嚴文利就是監察院院長,他卻請嚴文利就任監察院院長一職.
嚴文利明白他的意思。
以後的監察院院長和以前的監察院院長可以是同一個人,卻不能效忠同一個主人。
微微錯愕,然後那細長的眼睛便眯成了一條縫:“你那麼相信我?”
“是的。我相信院長的人品,要麼不答應,答應了就不會言而無信。”
“呵“
嚴文利嗤笑出聲,說道:“外面都罵我是一條‘瘋狗’,恨不得渴飲我血,餓食我肉。”
“我爲官數十年,根本就沒有幾個朋友,仇人倒是一大堆”
“沒想到啊沒想到,到了這一步.反而有一個小傢伙對我如此推崇,如此信任.”
唐匪一臉坦然,看向嚴文利說道:“說實話,如果有其它的選擇,我也不敢如此冒險。”
“但是,我對監察院的體系非常的瞭解,我知道,只有院長才有這個威嚴和能力.能夠在這種亂局下重新掌控監察系統。”
“所以,我相信院長,我也願意把這個重要的位置交付到院長手上。”
嚴文利卻是搖了搖頭,出聲說道:“我不能答應你。”
“爲什麼?”唐匪問道。
“我很感謝你的信任,但是,也請你成全我們這一段君臣之誼。”
“我不管你們之間有什麼樣的血海深仇,我也不管外界是如何品評和看待他這位國主.但是,我受世家排擠打壓,難有出頭之日的時候,是他提拔了我,給了我機會。”
“也是他把我放在那麼重要的一個位置上,知之用之,視爲我股肱。”
“倘若沒有他的話,我嚴文利怕是現在還在哪個檔案室裡面熬資歷呢.”
“他現在跨了,倒了,或者說死了無論處於任何處境,我都沒辦法去接任這個監察院院長的職務。”
“我爲他辦了很多很多事,有些是好的,也有些是不好的,落得一個赫赫兇名.所能夠落下的,也只有一個‘忠’字了。”
“倘若我答應了你的邀請,那麼,就連這個字也都失去了。”
那樣的話,不就應了《人間失格》裡面那句:我這一生,盡是可恥之事?
沉默。
良久,唐匪才輕輕嘆息,說道:“雖然很遺憾,但是,我理解院長的選擇。”
“謝謝。”嚴文利點了點頭,看向唐匪說道:“其實監察院不缺少人才,你仔細看看,一定能夠找到一個合適的監察院長。”
“是,我明白了。”唐匪出聲說道:“還有另外一件事情要麻煩院長。”
“商修林的子女?”
“是的。”唐匪點頭,說道:“他們被監察院的同事帶走,不知道能不能把人給放了?”
嚴文利點了點頭,說了一個名字:“陳中平,你讓嚴景年和他聯繫一下,就說這是我的意思。”
“他會放人?”
“都到了這一步.我想他們也願意和你們結個善緣吧?”
唐匪點頭。
他們手裡掌握着國主鍾道隆,掌握着監察院院長嚴文利,下面那些人將何去何從?
“爲了保險起見,我給你說句話吧。”
“謝謝院長”唐匪感激的說道。
他打開手機的拍攝設備,嚴文利面對鏡頭微笑,說道:“中平,把你手上那些人都放了吧,事已至此,也給自己留條活路。其它的事情不用擔心,一切都好。”
唐匪把拍攝好的視頻發送給嚴景年,她知道應該怎麼和他們聯繫。
唐匪收好手機,看向嚴文利說道:“院長,那您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擾您了。”
“我會每天讓人送來好菜好酒,您的人身安全不會有任何的問題。”
頓了頓,唐匪眯着眼睛笑了起來:“只要我還能守得着這座鳳凰宮,就沒有人能夠傷害到你。”
嚴文利擺了擺手,說道:“生死由命,我也沒什麼在意的了。趕緊讓人把好酒好菜給我送進來,不喝一口實在無聊。”
“那沒喝到。”唐匪咧嘴笑道:“我知道您的酒都是宮裡出去的,現在您直接住進了宮裡.那不是想喝多少就有多少?”
“趕緊忙你的吧,別在我這個退了休的老頭子面前轉來轉去的,耽擱時間。”
“好咧。”唐匪點了點頭,起身離開。
“唐匪.”嚴文利出聲喚道。
唐匪轉身,看向嚴文利問道:“院長,您還有什麼吩咐?”
嚴文利沉默片刻,問道:“.他.還活着?”
“活着。”唐匪爽快的回答道:“活着比死了有用的多。”
唐匪走了。
嚴文利看着唐匪的背影,發出沉沉的嘆息聲音。
唐匪被送進監察院的時候,他便已經知道了他的身份,也知道他將要承擔的使命。
那個時候,他也就是一個‘養魚人’。
他想要看看,把這條鮎魚放進來,到底能夠攪弄起多大的風雲。
事情辦成了,紅燒。
辦砸了,油炸。
他的命運早就已經註定。
隨着接觸日多,他還挺喜歡這小子的性格,也欣賞他的辦事能力。
他總是能夠用自己的方式,實現大家共同的目標。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失控的呢?
唐匪沒有和他聊這個話題,沒有問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他的身份,沒有問他是不是佈局者和參與者,沒有問他後不後悔
他給了他最後的體面。
——
“商院長,我已經和嚴院長那邊溝通好了,他親自拍了視頻幫忙說話,嚴景年正在和辦事的人聯繫,大哥和大姐一定不會有事的。”唐匪一臉恭敬的說道。
唐匪從嚴文利那邊出來之後,就第一時間跑到商修林這邊來報喜。
老倆口被帶到了鳳凰宮,但是他們在外地當差的兒子和女兒全部都被監察院的人帶走了,定然是心焦如焚。
他這個時候跑過來,一是爲了讓他們老倆口能夠放下心來,不要再爲此事着急上火。
另外,也是爲了給自己邀功。
辦了好事不留名,那不是比錦衣夜行還讓人難受?
“太好了,實在是太好了。”老太太眼眶紅潤,連連感謝:“小唐,實在是謝謝你了。要不是你的話,我們老倆口都不知道如此是好。”
老太太已經做好了和丈夫一起走的準備,她也並不覺得這是一樁多麼接受的事情。
可是,孩子還年輕啊,還有孫兒孫女
他們太可憐了。
聽到他們被監察院帶走的消息,她的一顆心碎成了八百瓣,整個身體如墜冰窟。
現在聽說孩子們沒事,她實在是高興極了。
沒有比這更好的消息了。
唐匪瞥了商修林一眼,有些尷尬的說道:“師孃,您可別這麼說,這就讓我無地自容了。”
“要不是因爲我,你們也不會遭遇這樣的事情說起來,反而是我害了你們。”
“大哥大姐沒事,孩子們沒事,我心裡也高興。我和小胖剛剛來到新星的時候,你們就把我們兄弟倆當作一家人,以後,我們更是一家人。”
“是的是的,大家以前是一家人,以後更是一家人。”
老太太以爲唐匪說的是以後當作家人一樣的相處。
但是,商修林顯然聽出了更多的深意。
他眉頭微蹙,看向唐匪說道:“你以爲,我們老倆口做這些,就是爲了事成之後讓你論功行賞?”
“院長,我完全沒有這個問題。”唐匪趕緊‘否認’,出聲說道:“院長高風亮節,鐵骨錚錚,怎麼會在意這些東西?”
“如果院長願意當官,教育部部長早就被你收入囊下,就是文相一職也可探手取得.您推了再推,這纔沒有前去履職。”
“我只是覺得,大哥大姐因爲我受盡了委屈,還差點兒還遇到了那麼大的危險。”
“如果能夠稍微彌補一些,能夠讓他們在院長和師孃面前盡孝.我的心裡也能夠稍微的舒服一些。”
因爲商修林的緣故,他的兒子女兒全部都被派遣到外地工作,這也是爲何監察院要到外地拿人的原因。
所以,此次事了,唐匪是一定要想辦法把他們給調回鳳凰城的。
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他們再遭遇什麼危險。
那樣的話,他就對不起商修林院長對他們兄弟們的幫助和照顧了。
“院長,這不是爲你們做的,是爲我自己做的。”
商修林看出唐匪眼裡的真摯情感,輕輕嘆了口氣,說道:“先不說這些,我有幾個問題要問你。”
“唐匪,你到底想要幹什麼?”
“報仇雪恥。”唐匪聲音堅定的說道。
“報仇,你已經做到了。鍾道隆現在落在你的手上,是生是死,全在你一念之間。”
“然後便是雪恥了。”唐匪沉聲說道:“唐氏一族以叛國罪被屠,千夫所指,萬民辱罵,被釘在了歷史的恥辱柱上”
“你想怎麼做?”
唐匪跪伏在地,哀聲說道:“請院長憐憫,還我唐氏一族之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