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火微芒
文/沐清雨
別漾因投入到工作中, 沒留意到網上那些關於“駙馬爺”的言論。
從劇照師到導演的身份轉變後,她要指導現場的拍攝,調動演員的情緒、調度光線、考慮畫面構成、剪接邏輯、音聲搭配, 等等。一切在拍攝過程中涉及到的藝術元素, 她必須都要兼顧到, 充分發揮劇組所有人員的才能, 將大家的創造性勞動融爲一體。包括演員演技的好壞, 都與她有直接關係。
一個演技平平的演員,在導演的指導下,是絕對能夠提升演技的。因爲你不提升, 達不到導演的要求,導演就會一遍遍NG。
而那些成片中看起來很尬的表演, 確實是藝人的表演功底不夠, 但導演過了那場戲, 就是導演的問題。所以,一部影視作品的質量, 在很大程度上取決於導演的能力與修養。
別漾看過第一版《滿都海》的精剪成片,孟靜雖然是第一次執導作品,拍攝水平卻不低,換她掌鏡的部分,各方面的標準都不能低於前期的成片, 否則會拉低整部劇的製作水準。那她加入主創團隊就沒了意義。
雙導演合作要求兩人負責不同的擅長戲份, 例如一個是武術導演, 一個是文戲導演。但要達到拍攝風格和質量的同一, 需要磨合。
拍攝第一週, 別漾沒急於掌鏡,而是做孟靜的副手, 先學習孟導指揮調動全場和組織情節的能力,同時將自己的機位感灌輸給對方。
在此期間,慄則凜留在劇組沒走。
別漾工作時,他沒有任何存在感,等別漾休息時,總會有一杯溫度適中的水遞到手裡,一把傘撐在頭頂。下戲收工後,還會有一份不同於劇組餐的營養餐放在房間裡。甚至是別漾帶來的衣服,慄則凜都根據她平時的穿衣習慣給搭配好了掛在衣櫃裡,她隨手拿一套直接穿就可以。
別漾在吹爆“前男友”細節的同時,又難免有些小抱怨:“這樣持續下去,我會逐漸失去生活自理能力。”
她每天的工作量都超負荷,慄則凜只是不希望她把精力浪費在這些瑣事上,有時間多休息。
他握了握她的手:“我一出任務就顧不上你,閒的時候,想到什麼做什麼而已。”
別漾想到他要是回了南城,也是閒不下來,不是在車間改車,就是接求助救人,還可能遭遇不可預知的危險,反倒不如在劇組安全。而且他們確實有了默契,她一擡頭,一伸手,他就知道她要什麼,道具啊,劇本啊,瞬間給到她手裡,就沒勸他走。
反正這個男人啊,有自己的節奏和主意,不是她讓他如何,他便如何。再者,黎庶在片場,差不多和她朝夕相處,她在這種情況下催他回家,他指不定又要多想,索性隨他。
唯一讓別漾困擾的是,某人的房間明明在隔壁,偏每晚都死皮賴臉的留在她房間打地鋪。她趕人,他還理直氣壯地反駁:“這是考驗我的最佳機會。”說着,雙手撐在她身體兩側,把她困在他懷抱和桌子中間:“只要你不同意,我保證不碰你。”末了快速在她臉上親了下。
別漾在他胸口推一把:“這叫不碰?”
慄則凜直起身笑:“你的規矩不是還沒立嗎?”
“……”
而在規矩的保護下,慄則凜倒確實沒再亂來。只是,兩人共處一室,他總是打赤膊,讓別漾心癢難耐。終於有一天,她扛不住了,用手指戳戳他腰腹,命令:“把衣服穿上。”
慄則凜皺眉:“熱。”話音未落,拉着她的手在自己身上摸了摸。
確實有汗意。
別漾盯着他的腹肌看了幾秒,就要拿遙控器:“開空調。”
“你一吹空調就感冒。”慄則凜拉住她:“我能忍住,沒事。”
他能忍住?別漾覺得他是故意秀身材饞她,等着她忍不住,自己破了規矩。
從前怎麼沒發現,這個男人這麼狗呢?
別漾有點氣,又控制不住在工作間隙偷偷瞄上兩眼。
好吧,她承認,她好慄則凜的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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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別漾掌鏡拍一場滿都海與達延汗出征打仗的戲。
這是一場羣戲,場面浩大,演職人員忙了一上午,直到臨近中午準備工作才就緒。
顏清拍過一次,不需要導演過多的指導,孟靜只專注於給黎庶講戲,然後讓兩位主演先對兩遍戲,爭取正式拍時一遍過。
這場戲,顏清和賀霄那個版本,別漾拉過片,抽絲剝繭地一格一格反覆看過,這次再拍,她決定改變一個機位,進行移動運鏡。
因爲這場戲是達延汗長大後第一次上戰場,是展現他武力值,表現人物角色魅力的重頭戲,他還要救落馬的妻子。別漾有意增強畫面的動感,突出主體。
既然是要移動運鏡,攝像機就不是固定在一個位置,便需要滑軌輔助。
慄則凜那次在片場受傷,就是因爲倒下時後腰磕到了滑軌上。有了上一次的教訓,他在開拍前,檢查了地面上所有的電纜線,和拍攝設備的穩定性。
別漾看着他跟工作人員一起忙前忙後,心中暖意氾濫,在他過來時,她給他遞紙巾,“我特別交代了,要仔細檢查纜線,你別跟着忙了。”
慄則凜沒接紙巾,他躬身,臉湊到別漾面前。
別漾咬了咬脣,邊親自給他擦額頭的汗,邊嗔道:“不知道的,還以爲你在索吻。”
慄則凜笑睨她:“你怎麼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別漾把紙巾丟到他臉上。
慄則凜也不生氣,接過紙巾自己又抹了兩把。
正式開拍前,別漾讓黎庶和顏清帶着感情對了一遍戲。看完她提醒黎庶:“滿都海落馬那一瞬,是達延汗最擔心、動心,對她感情最濃烈的時候,你注意把握情緒,要用力,但不要過猛,因爲達延汗畢竟不到二十歲,是初經戀愛,是青澀的,和陸尋老師飾演的滿都魯那種成熟厚重的寵愛有所不同。”
黎庶垂眸琢磨片刻,點頭:“明白了。”
等他和顏清醞釀好情緒,正式開拍。
前半場,兩軍對壘,滿都海親率先鋒部隊迎敵。她雖爲女兒身,卻早在嫁給滿都魯後,隨丈夫上陣殺過敵。在等待第二任丈夫長大的十多年裡,更是上過無數次的戰場,身手利落,氣勢沖天。
但在冷兵器時代,男人在體格上的優勢不容忽視,滿都海在兵力不足,以寡敵衆的情況下,漸漸落於下風。她爲了躲避敵方兩員大將前後的夾擊,從馬背上一躍而起。
下一秒,她的戰馬被敵軍多箭齊齊射中,跪倒在地,她若再落回原地,敵方居高臨下,會佔儘先機。她於是在半空中調整身形,踢向敵軍一員大將的頭部,欲搶對方的戰馬。
結果對方的馬不知怎麼的突然受驚,在她落在它背上時,後蹄一躍而起。滿都海來不及抓僵繩,人便被高高拋起。
一旦她落到地上,即便不被摔至重傷,敵軍也不可能讓她脫困,九死一生。
達延汗突破重圍,帶着援軍在這一刻趕到。他毫不遲疑地拉起手上的弓·弩,三剪齊發,射中對滿都海威脅最大的敵軍,隨即雙腿在馬背上一蹬,借力飛撲出去接從半空墜落下來的滿都海。
這在觀衆看來不過是一個一分鐘不到的鏡頭,可在拍攝的過程中,無論是滿都海爲避險在馬背上躍起,還是緊接着被驚了的馬拋起來,以及達延汗飛撲接人的一幕,爲了實現騰空,抓拍下他們那一瞬的肢體動作和麪部表情,都需要他們有一個空中的停頓,否則“嗖”地一下過去了,觀衆看什麼?
所以,顏清和黎庶身上是吊了威亞的,在拍的時候會把他們的位置相對拉高,這樣才能實現達延汗接往人,兩人有個眼神對視,再抱着滿都海落到地面上的鏡頭,其它的交給後期。
在《滿都海》整個拍攝中,每一個鏡頭都是演員親自拍,沒有替身,且全部都是真實動作,威亞在準備好時,他們都試吊過,當時沒有任何問題。現下實拍,工作人員就放心地將兩人按導演的要求往七米高左右的位置上吊。
然而,就在黎庶即將被吊到最高點,接到停留在半空中的顏清,準備完成下一個動作時,他突然感覺到腰上的鋼絲一鬆。
別漾在鏡頭中看到他並沒有伸手去抱顏清,而是用手臂向上擋了一下,她直覺不對,當即大喊了一聲:“防護墊!”
卻根本來不及。
現場的演職人員,包括在半空中的顏清眼睜睜地看着黎庶向下落去。
因爲是羣戲,地面上是有人的,可徒手接住高空墜落的人是非常危險的事,且沒有絕對安全的姿勢,就算有,反應的時間也不夠。一般人面對這種情況,常規反應還是驚懼和躲避。
尤其黎庶是個成年男人,巨大的衝擊力下,出手救他的人可能會付出受傷,甚至是生命的代價。這個時候,隨便的一個擋雨棚或車頂都比人用胳膊接安全。
可古裝戲的拍攝現場哪來的擋雨棚和車頂?
工作人員接到別漾的指令,第一時間拖護防護墊往過沖,可還沒到達黎庶下落的位置,已經有人影直墜而下,下一秒,朝他們翻滾而來。
除了黎庶,還有慄則凜。
慄則凜原本站在鏡頭外,距離事發位置最近的地方,本意是保護顏清。
陸鑑之不在現場,這又是全劇最危險的一場戲,開拍前,別漾一遍遍囑咐顏清要小心。他看出來別漾的擔心,就以工作人員的身份在給顏清做防護,想着萬一黎庶在抱她落到地面時手臂脫力,他能及時扶一把。
結果就看見黎庶從空中落下來。
人體很複雜,雖然理論上他完全可以承受黎庶的體重,可他憑黎庶所處的高度在瞬間計算出的衝擊力,慄則凜清楚自己即便能接住,也無法保證他和自己不受傷,輕則肌肉撕裂,重則……
他受傷可以養,黎庶傷到的話,劇組勢必要停工。
思慮間,慄則凜的人已經衝過去,他沒有徒手接,而是自黎庶身體側面用力一推,將他呈豎直下落的身體以推力轉到水平。
黎庶看到他飛奔着朝自己撲過來,在慄則凜推完他後,手順勢去摳他腰上的鋼絲保險,試圖拉住他時,他一把抓住了慄則凜的手。
他下意識的反應正和慄則凜的意。
慄則凜右手用力把黎庶拉向自己,與此同時,左手托住他後頸,護着他向防護墊的方向滾過去。
變滑動摩擦爲滾動摩擦是減小衝擊力和磨擦傷害亙古不變的道理。
驚呼聲中,他們兩個滾到防護墊邊緣,撞倒了兩名工作人員。
現場有片刻的混亂。
別漾推開人羣跑到慄則凜身邊,另一邊的黎庶也有人圍了過去,他的助理更是嚇得一聲聲喊:“庶哥!”
兩個男人緩了緩神兒,在被衆人小心翼翼扶着坐起來時,同時先問對方:“你怎麼樣?”
隨後異口同聲:“沒事。”
接着,相視而笑。
不幸中的萬幸,除了慄則凜手臂有輕微擦傷,黎庶因穿着較厚的戲服,毫髮無損。而經檢查確認,黎庶意外墜落,是他自身的第二重保險沒扣緊,並非鋼絲斷裂。
給慄則凜處理傷口時,別漾一直沒說話。
慄則凜知道她嚇壞了,伸手摟了摟她,安慰道:“工作中難免會有這樣那樣的意外,化險爲夷就好了,別想太多。”
別漾心有餘悸:“我真是一點沒說錯你,爲誰都能赴湯蹈火。”
慄則凜並不知道這話她對孟靜說過,爲了緩解她緊張的情緒,他以玩笑的口吻說:“他不是我情敵嗎,對待情敵要‘愛屋及烏’。”
別漾被逗笑,打他一下。
黎庶過來道謝時,見別漾靠在慄則凜肩膀上,他在不遠處站了片刻,沒有打擾,轉身走了。
原本發生了這樣的意外,孟靜準備換場感情戲拍,結果黎庶說自己沒問題,可以繼續。
現場佈景費時,改期再拍耗費人力物力,確實麻煩,見黎庶堅持,孟靜決定接替別漾,自己掌鏡拍這場戲。
別漾卻說:“還是我來吧。”
男主角和男朋友險些同時受傷,對她的衝擊是最大的。孟靜說:“你去休息,我來。”
別漾神色堅定:“第一鏡出師不利,磕不過這一關,後面我還怎麼拍?”
孟靜還是不放心,她看向慄則凜,見後者點頭,才勉強同意。
這次的威亞防護是孟靜和慄則凜一起做的,確認萬無一失,才繼續拍攝。或許是該經歷的不順都集於黎庶和慄則凜那一摔上面了,除了達延汗抱着滿都海落地,兩人的感情戲NG了一次,吊威亞的戲份一次成功。
當天收工後,慄則凜沒到別漾房間來,回了自己那邊。
這一舉動讓別漾嚴重懷疑他傷到了別處,瞞着她沒說。
戀愛半年多,慄則凜的脾氣別漾還是瞭解的,受重傷時,像是腰傷和燙傷,他爲了不讓她擔心,無論多疼都忍着,只說沒事。而像送考時受的小劃傷皮外傷,他反而會賣慘。
別漾在房間坐了片刻,見他還不來,追到隔壁問:“是不是閃到腰,行動受限了?”深怕他劇烈運動之下牽動腰上的舊傷。
慄則凜剛洗完澡從浴室出來,他右手撐在後腰上,目光深深地注視她:“你不放心的話,試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