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微乎其微的聲音,幾乎淹沒在大雨之中。
夏洛忙朝着聲音的方向看去,果不其然,就看到那抹黑色的身影。
他撐着一把黑色的傘,又是一身黑衣,融在這綿密的雨幕之中,周身的氣質便更顯內斂含蓄。
皮鞋踩在泥濘的小路上,濺起極小的水花。
雨幕掀起的水汽,彷彿在他周身氤氳起淺淡的水霧,朦朦朧朧的,瞧不真切。
夏洛一向知道,他的容貌是極好的。
尤其是眼角那顆淚痣,真可謂點睛之筆,每每能引得人挪不開視線。
可是在那一瞬間,夏洛之所以挪不開眼,卻並不是因爲他的外貌,而是因他周身的氣質。
水霧飄渺的雨簾之中,他就那樣撐傘而來,身姿如松竹般清俊挺拔,竟是說不出的矜貴高雅。
阿瑞斯·蘭德爾,當真是氣質無雙的人物。
黑色的傘,黑色的襯衫,黑色的褲子,黑色的皮鞋,這原本都該是暗沉的色調。
偏巧他自雨幕中走來,一點沒有陰鬱的味道,整個人都是端方清正的。
夏洛就那樣看着阿瑞斯,直到他邁入涼亭,收了雨傘。
將雨傘靠在入口一側,他不發一言,直接打開手中的東西。
下一刻,夏洛就被什麼東西圍裹住了。
頓時,寒意被阻隔開來。
夏洛低頭看去,原來是一條毯子。
藉着這條毯子,她身上原本潮溼的衣物,很快被吸掉了不少水分。
而直到她被毯子圈住,阿瑞斯的目光才稍稍自在了些。
原本,他的視線一直都在她頸部以上。
“回去拿衣服來不及,先用這個湊合一下。”他聲音清冽,看似尋常。
可夏洛卻敏銳地發現,他講話時有微微的氣喘。
這是……怎麼了?
要知道,以他的體力和耐力,絕不會輕易氣喘。
哪怕只是極其輕微的程度。
不過,夏洛略微想了想,又很快明白過來。
附近沒有住戶,他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找到人家,並借到毯子重新趕回這裡,時間上本就非常急嗆。
算算時間,夏洛推斷,他必定是全速趕路的。
如此,便也實屬正常。
可……只不過是替她尋點應急的衣物,他又何必要如此拼盡全力?
會不會太過上心了?
夏洛隨意想着,心中有些疑惑不解。
而且,既是費了心思,又爲什麼……偏偏在她面前絲毫不願顯露?
夏洛不會忘了方纔所見。
在他抵達涼亭附近的時候,夏洛曾第一時間察覺到動靜。
也因此,她沒有錯過他臨時的轉變。
原本該是速度極快的他,卻在看到她之後,明顯減緩了步伐。
若不是夏洛在最初的時候,就對他投以關注,是決計發現不了這種變化的。
他隱藏得太好了,就那樣尋常地走過來,神色自然從容。
夏洛細細忖度,而實際上,她也確實猜得七七八八。
之前,阿瑞斯離開去借衣物,本就一路疾行。
後來,中途突然下起傾盆大雨,他心中顧慮更甚。
如此,一路上他就用了最快的速度。
正因爲趕得那般急,他才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趕回來。 其實,回來的路上,他原本還可以更快一些,卻因爲打着傘的緣故,多少受了些影響。
只是,當阿瑞斯趕回原先的地方時,卻並沒有看到夏洛。
唯獨那把輪椅,孤零零地置於原地。
所幸他觀察入微,即便地上較爲泥濘,他也能循着那模糊的腳印找過來。
也幸好他速度夠快,否則若是再晚一些,那些腳印恐怕都得被大雨給沖刷乾淨了。
縱然阿瑞斯很清楚夏洛的能力,可直到再次看到她的身影,他才真正放下心來。
所有的一切,他都默默做着,並不打算讓她知道。
於是,在看到夏洛的那一刻,他便有意調整了狀態,以尋常的速度走了過來。
在情緒不外顯這一方面,阿瑞斯向來都做得極好。
而在夏洛思考的時候,他也並沒有停下手上的動作。
將毯子披裹在她身上之後,他手上稍稍用力,讓毯子更加貼緊於她。
阿瑞斯注意着力道的分寸,既不會讓夏洛感到不適,也能適度地將衣物弄乾。
夏洛有所察覺,忙抽回思緒:“我自己來吧,這樣太麻煩你了。”
他都已經替她尋了毯子回來,夏洛自覺沒道理再享受這種“一條龍服務”。
然而,阿瑞斯卻迴應道:“換來換去也是麻煩,你站着別動就行,很快就好。”
夏洛仔細想想,好像……是這麼回事?
於是,她也就不去介意這些細節了,配合地站在那裡,接受他的幫忙。
嗯,人別矯情。
可是很快的,夏洛又發現,他在幫她拉緊毯子時,特意拉了毯子的邊角。
整個過程中,他的雙手都未曾觸碰到她。
這麼講究的嗎?絕對的男女授受不親?
夏洛擡眼看了看他,想着,這人不愧是正經古板的性格。
哪怕是因爲低體溫症生命垂危的時候,他也不願與她有什麼肢體接觸。
等等,好像又不是這樣,有些地方不太對勁。
夏洛不禁想起之前的情景,他諸如此類的行爲,似乎……並不一以貫之。
比方說,剛纔兩人都掉進噴泉池之後,她明明整個人都壓在了他身上,他卻並沒有立刻把她推開。
更有甚者,他在離開噴泉池的時候,還主動將她抱起,一路安置到了輪椅上。
這些舉動,都隱隱透着彼此相悖的意味。
夏洛不明白,他爲什麼會這樣自相矛盾?
今天的他,真的有點奇怪。
不過,夏洛還是無法猜測出他的真實想法。
這人一向難猜,什麼都不會表露出來。
就是眼下的零星痕跡,都是夏洛努力觀察所得。
夏洛一邊思索,一邊微微仰頭看他。
兩人離得近了,她便很快注意到——他頭髮溼得厲害,以至於還在滴水。
夏洛神色微滯。
是她疏忽了,竟然沒有覺察到……還有這處細節。
只因他撐傘而來,一路表現得太過泰然自若。
而且之前在噴泉池中,他們兩個就已經被打溼了頭髮,夏洛便沒有深究此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