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方善水的一瞬間,木卿周遭的躁動氛圍頃刻間被平復下來,動盪的宴廳,捲曲的空間,尖叫四散的人羣,天災般的場面,彷彿剛剛盪漾起的波紋被扯平,所有的一切眨眼間恢復到了幾秒鐘前。
衣服皺了的人們甚至整理整理衣服又重新站好,皇帝陛下重新掛上了笑容,皇后娘娘也恢復了親切和藹的臉,好像剛剛的動亂都沒有發生過。
方善水赫然發現,此時自己似乎被毫無阻礙地融入了木卿的夢裡,所有的人都看到了自己,下頭的人羣甚至在對自己竊竊私語。
“這個傢伙是哪來的?”
“看那一身低級趣味的衣服和裝飾,手上那拿得是什麼?好低俗!”
“他是什麼時候跑上去的,爲了接近王子殿下就這麼貼上去,太不要臉了!”
“哼,貼上去也沒用,王子殿下是不會看上這種鄉巴佬的,參加舞會都沒有件像樣的衣服!”
於是,衆人隨着話題望向了他們口中的王子殿下,可惜,他們想要看到的威武霸氣的王子殿下不見了,人家正一臉羞澀地看着衆人口中突然冒出來的鄉巴佬。
晴天霹靂。
“哦不!這不是真的。”衆人內心哀嚎。
皇帝陛下跳出來呵呵一笑,慈祥地跟媒婆一般,說道:“吾兒,你願意請這位熱情的佳麗共舞一曲麼?”
方善水一臉狀況外,而後才發現木卿他爹口中所說的熱情佳麗竟是自己,頓時嘴角抽了抽,囧在當場。
方善水本以爲木卿就要醒了,已經準備好動手將木卿命魂捲走,沒想到會出現如此轉折,木卿竟直接把自己融入到他的記憶中,明明木卿18歲的記憶他從未出現過,木卿的命魂卻將他這個外來者當成不可分割的記憶一部分。
方善水不知這會不會對木卿以後的記憶恢復,造成什麼不良影響,不過他此來的第一目的是找到關於木卿身世的更多線索,既然現在木卿的夢境沒有坍塌,那方善水自然也不會破壞木卿的回憶進程。
方善水不動聲色地看着木卿略顯羞澀地緩步挪過來,向自己伸出了手。
這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方善水身上,矚目,嫉妒,瞬間讓方善水成爲整個夢境的中心。
方善水看着木卿那雙望向自己的眼睛,迷惑卻堅定,焦躁卻欣喜,比起剛剛一味拒絕的態度,相去甚遠。似乎他的出現,打破了木卿對自己記憶的排斥。方善水想起木卿說夢中老是找不到自己,心情一直不好的話,到底心軟了些,沒說自己不會跳舞,沒說任何拒絕的話,任由木卿拉着自己歡快地奔向舞池。
在被木卿拉着轉圈圈的時候,方善水很想捂住自己的臉,真想。
“天吶,看他那鹹魚一樣的動作!”
“他到底會不會跳舞,不會跳就不要霸着王子殿下!快放開那個王子殿下讓我來!”
竊竊私語竊竊私語。
“別提了,你看王子殿下多開心,恨不得粘在他身上,真不知着了什麼魔。”
“不就一張臉好看麼,德行!沒有內在美的花瓶,早晚是會被嫌惡拋棄的,看他能得意到幾時。”
竊竊私語竊竊私語。
方善水很想說你們的話我都聽到了,背後說壞話能小點聲麼。
一舞完畢。
在皇帝陛下的帶頭下,不甘不願的拍掌聲漸次響起。
這時,整個宴廳突然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場地如同綻放的花朵一般打開,頭頂的天花板打開,中心的宴廳,一節節高舉,在夜色中昇華到高處,變成彷彿金字塔一般祭天高臺。
周圍的天空中停着一排排船艦,此時禮炮齊鳴,煙花乍放。
各方聚光燈照耀過來,似乎還有記者在攝錄現場。
方善水和木卿站在聚光燈中心,不知道什麼時候,木卿他爹和木卿他後孃,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兩人身側。
笑呵呵的兩人,先是當衆發表了一些吾兒長大了的感慨,而後開始宣佈給木卿的成年禮。
在方善水毫無預警地情況下,皇帝陛下脫口而出一連串名字很長的什麼什麼星球,什麼什麼星系,什麼什麼艦隊,什麼什麼部隊……
皇帝陛下敘說的過程中,周圍人羣不時傳來讚歎與喧譁,還有天空中陪襯的禮炮煙花。
方善水匆忙記憶,但這些名字都太過冗長拗口,又有不絕於耳的噪雜聲打擾,他連聽清楚都難,更別說記住了。
交代完了木卿的土地所有權和部隊所有權,皇帝陛下笑呵呵地讓皇后將一個寶石盒子遞了上來,裡面裝着給木卿的各種房契地契,和他手下部隊的軍隊調令。
一直慈善臉的皇帝陛下,難得露出鄭重的表情交待道:“吾兒,這些都是你的了。從今以後,這些既是你的權利,也是你的義務,希望你妥善對待。”
皇后將盒子遞到木卿手裡,也一臉慈母模樣說道:“木卿吾兒,除了你父親給你的那些,裡頭還有母親的一些心意,以及當年大皇后爲你留下的東西,這些在你成年的日子,都交給你了,以後你就是個大人了。”
木卿本來有點不在狀態,全副心神有八成都放在方善水身上的他,聽到大皇后三個字,眉眼稍微擡了擡,接過了那個寶石盒子。
方善水注意到了木卿的異樣,知道盒子裡肯定有對他影響頗深的東西,正想着怎麼讓木卿在他面前打開盒子,周圍的場景再次出現了大變。
夜色和祭天高臺不見了,周圍的人羣也如煙霧散去,一會兒,他似乎和木卿出現在了類似臥室的地方,木卿面對着打開的寶石盒子,和一些奇奇怪怪的資料;一會兒,他們似乎又出現在戰艦中,駛向星空……
險地深處遇到強橫的古怪生物,一路艱難前進,收穫頗豐,但也受損不輕。
回程,遭遇8位巔峰聖者級的強敵埋伏,雖弄死了敵人,但木卿自己也靈魂受損,昏迷不醒。
清醒時靈魂已經出現在遼愈副本,記憶出現問題,卻不斷遭受追殺……
場景飛速地變化着,一幕幕,從融入其中親身體驗,到如在身側的電影片段快速閃過。
方善水知道木卿大概是觸動了記憶枷鎖,正脫離矇昧想起過去,看着周圍逐漸變幻的場景,方善水也稍微弄清楚了一點木卿的情況。
木卿成人禮上得到了親生母親的遺物,不知道從中知道了什麼,一直比較在意。終於有一天,他帶着自己人去星空探險,在那險地,木卿雖然找到了想要的東西,但也受了傷。
木卿天賦驚人,年紀輕輕已經成爲巔峰聖者,早就是許多人的眼中釘。平常時候還好,一受傷,什麼妖魔鬼怪都冒出來了,先是回程時,遭遇了衆多高手暗算,而後又是各種小人從中作梗,背叛出賣,遼愈副本買兇殺人……一波又一波明槍暗箭,接踵而來。
若非遇到了方善水這個意外,木卿早在遼愈副本時已經命魂消散,再也醒不過來。
回憶到這裡戛然而止,木卿從記憶海中回神,轉過頭來,一眼看到方善水在身側,頓時不受記憶影響地微笑起來,抓着方善水的手道:“水水,這次做夢終於夢到你了。”
方善水一愣:“木卿,你想起過去了麼?”
木卿滿不在乎地道:“嗯想起來了。沒什麼重要的事情,不過就是打架輸了場,既然沒死,再打回去就是了。”說着說着,不知怎麼又開心了起來,木卿玻璃珠似的黑眼睛,清澈專注地望着方善水,甚至忍不住抓起方善水的手,親暱地蹭了蹭,在方善水愣神之際,更加得寸進尺伸手將方善水抱住。
方善水微窘,他覺得,如果木卿現在正因爲過去的糟糕回憶黯然神傷,他擁抱安慰下也是正常,但木卿那滿不在乎的口氣,實在跟他想象的不符。
也許木卿只是嘴上不在意,心理還是很脆弱的?
方善水這麼想着,也不好意思將人推開了,揚起的手輕輕拍了拍木卿的肩背。
“真好,你也在這裡,比起那些無聊事情,你的出現纔是有意義的。”木卿抱着方善水喃喃自語。
方善水聽着他輕柔如耳語的話,一時心裡有種微癢的感覺,就跟什麼小毛刷子在自己心口上撓來撓去似的。
這時,周遭開始起霧了,懸浮在空中的木卿的記憶羣建築,逐漸變得若隱若現,彷彿海市蜃樓一般即將消散。
方善水看看天,擡手一算,道:“天要亮了,我們該回去了。”
木卿微怔:“回去,回哪去?”
“怎麼忘了?你睡着了,命魂被本體召回,現在是你在做夢,我們還在博卡奇。”方善水趕緊將自己的小黑傘撐起來,“快跟我說說你肉身的具體方位,等我回去,好帶你去找。”
木卿突然變得有點怪,“不回去不行麼?”
方善水訝然道:“你怎麼了?”
說完,方善水看到了木卿的眼睛,一紅一黑,兩邊的臉扭曲着,彷彿是兩個人在各自掙扎。
木卿捂着紅色的眼睛垂下了頭,手背青筋暴起,似乎在極力掙脫什麼,突然低喝道:“滾開!”語氣兇戾之極,但卻好像是在對他自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