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的對白重現眼前,白髮冷月的身影幾乎戰慄不已。他費勁心力想去觸碰那個記憶中的幻影,卻發現那只是鏡中月水中花,半分都觸碰不到。
他的背影,在那一刻,變得無比萎靡蕭瑟。
半池靜水心想,他是不是後悔了多年前的選擇?所以才這般追悔與懊惱?
但這些,已經無從得知了。
黑髮冷月乍聞芬朵便是人魚王,臉上的表情精彩的很,既有錯愕、驚詫、驚疑,還有一絲絲,眼底怎麼也掩蓋不住的,欣喜。
是的,欣喜。
欣喜到了連疑問都不曾有,竟是迫不及待的默認了芬朵是人魚王這個消息。
連他們這些旁觀人都能看得出的欣喜,想來黑髮冷月身前的芬朵,更能看得出。
少女的聲音中充滿了苦澀:“冷哥哥,我明白了……”
黑髮冷月有些措手不及,他手足無措的想要解釋什麼,張了張嘴,什麼都說不出來。
可能,他不想再欺騙芬朵,隱瞞自己心中的渴望。
最終,他嚅嚅了半天,終於憋出一句誓言般的交代:“芬兒,你放心,我只是借你幾點血……我,我這一生都不會負你的……”
不會負你的……
聽着以前的自己吐出這樣的誓言,白髮冷月伸出去觸碰芬朵的手臂,頹然的垂下。
場景驀然轉換,又是一陣黑暗襲來,當衆人定下心來時,發現已經身處一個洞窟之上。
他們與白髮冷月一起,懸浮在半空中,居高臨下的看着下方。
半池靜水跟淺遊發現,這裡,正是那祭臺下方地道中的空間。
黑如墨的湖面上,白玉臺正幽幽的散發着潔白瑩潤的光芒。
而在臺子旁,芬朵正穿着乾淨簡潔的常服,笑容如常的與黑髮冷月在說着什麼。
黑髮冷月手中拿着一個小小的瓶子,顯然是爲了取血用的。
他臉上帶着幾分不忍,更多的卻是即將要如願以償的欣然。
芬朵笑得眉眼彎彎,她輕聲道:“冷哥哥,爲了你……芬兒即便是獻上心臟也沒什麼。但願你,不要負了芬兒。”
白髮冷月面上一片愴然,卻木木的看着眼前發生的一切。
黑髮冷月則是有些激動的握住芬朵的手:“芬兒,你待我如此,我定不會負你。”
芬朵笑着低聲說了什麼,便閉上雙目,躺到了白玉臺上。
寒刃,在黑髮冷月的指尖閃爍。
但他面對着溫順的躺在臺上的芬朵,卻下不了手。
他似乎預感到了什麼,遲疑的看着芬朵那一臉平和的表情,過了許久,仍然無法下手。
芬朵睜開了眼,眼裡閃爍着淚花,卻是笑了:“冷哥哥,事到臨頭,你怎麼反而退縮了?”
黑髮冷月閉上了眼,將手中的小刀扔到一旁,俯身緊緊抱住芬朵:“我們不取血了,不取了。再想別的方法吧!總會有別的方法的!”他語無倫次的重複着,似乎是在說服着芬朵,也是在說服着自己。
芬朵伸手摟過黑髮冷月,安撫似的在冷月背後拍了拍。
然後,推開了黑髮冷月,撿起被冷月扔到臺子一側的寒刃,溫柔卻堅定的,刺進了自己的心口。
“不!”黑髮冷月目眥欲裂,痛楚的喊了一聲。
漂浮在上空的白髮冷月,閉上了眼睛,痛苦隱忍的不去看這一幕。
芬朵臉色變得煞白,她強忍着痛苦,輕輕的開口:“冷哥哥,瓶子……”
黑髮冷月失魂落魄般將瓶子遞給了芬朵。
芬朵將瓶子抵在心口處,低聲唸了個咒,鮮血便將那小瓶裝了個滿。
強撐着做完這一切,芬朵終是無法挺住,倒在了白玉臺上。
只是手中,仍然緊緊攥着那個盛滿了她心頭血的小瓶子。
“冷哥哥,給。”芬朵虛弱而努力的將瓶子遞向呆滯的黑髮冷月,冷月僵硬的接過,似乎手中的瓶子無比的燙手。
芬朵閉着眼睛,輕聲道:“冷哥哥,心頭血要在幾個小時內使用纔有效。你快回家吧。祭臺最下方有一處陣點,陣點上有一顆白玉珠,你取出來,默唸一遍我教給你的咒語。然後千萬切記要將珠子放回原地,一刻鐘後,你便能抵達你想到的地方。”
吃力的說完這一長串話,芬朵便像損耗了極大元氣般,只能聽到她有些吃力的呼吸聲。
黑髮冷月顫抖着,摸了摸芬朵的臉,低聲道:“芬兒,你等着,我一定會回來找你的。”
芬朵極爲虛弱吃力的擠出了一個字:“嗯。”
凌亂的腳步漸行漸遠,黑髮冷月匆匆的出去了。
自始至終,芬朵都是閉着眼的。
她怕她一睜眼,眼裡的淚水便會控制不住的流下來。
心頭血,乃人體精血所在。
人魚王失去了幾滴心頭血,雖說人氣大傷,但並不會傷及性命,好生修養後,便會恢復如初。
但,那是成年的人魚王。
芬朵她,只是尚未成年的人魚王。心頭精血,正是最爲濃郁最爲滋養的時候。
因爲那是一身的命脈所在。
心頭血受損,對於未成年的人魚王來說,損傷是不可逆的。
芬朵她,一身絕世天資,在這一場關於愛情的饋贈中,灰飛煙滅。
離開了的冷月不會知道,芬朵爲了他,付出了怎樣的代價。
所以,他鬼使神差的,沒有將那顆白玉珠放回原處。
那是維繫着整個多摩族的陣眼。
多摩族是遠古人魚族遷徙至岸上繁衍的一脈。人魚不能離水,多摩族違背了人魚的天性,因此用血海白玉臺爲陣,又以白玉珠爲陣眼,做出了通天的法陣,讓多摩族可以離岸生活。
然而白玉珠一旦長時間離開陣眼,法陣自然會失效。
芬朵正躺在白玉臺上,自然能感知那白玉珠被帶走的事實。
而此時,整個多摩一族,鮮血橫流,哀嚎沖天,橫屍遍野。
她笑着輕輕搖了搖頭,低聲喃喃道:“冷哥哥,我輸了……”
芬朵的心頭血一直自心頭流下了白玉臺,而又被白玉臺貪婪的吸收。
芬朵終於睜開了眼睛,她似望着虛空,又像是望着千年後正在空中與她視線相對的白髮冷月:“冷哥哥……”
少女聲音減弱,最終闔上了雙眼。
白髮冷月緩緩的降落下來,降到白玉臺旁,用手撫上了少女已失去生機的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