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直接體會到老根水村民風強悍的,自然是鍾副局長。
因爲在西關鄉蹲過點,對於西關鄉最偏僻的老根水村,鍾副局長雖然沒親自去過,也和他們以前的老支書有過數面之緣,故而進村的時候,鍾副局長依舊是自信滿滿,一邊行走在砂石土路上,一邊和身邊的人談笑風生。
從西關鄉政府所在地前往老根水村,大約有十二三公里山路,其中幾公里水泥路,剩下的就全是砂石路,也就是俗稱的“毛坯路”。
進村前的那一段有塌方,車隊進不去,只能停在村子外邊,大家步行進村。
幾分鐘後,鍾局長就不吭聲了,張大了嘴巴,怔怔地望着前方。
隊列裡每個人的表情都和他一樣。
只見前方不遠處,老根水村入口,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匯聚起不少的村民,男女老幼都有,粗粗一看,足足有五六十人之多,在村口排成一堵人牆,硬生生攔在瞭解救隊伍的面前。
這是怎麼回事?
隨即,鍾副局長暴怒起來,大喝了一聲。
“老焦!”
毫無疑問,這是老焦事先“泄露”了風聲。
其實這還真怪不了老焦,這樣的事情,事先老焦是一定要給老根水的支書村主任打個招呼的,只是沒想到老根水支書陳阿祥那麼硬氣,不但直接掛了老焦的電話,還立馬“拉起了隊伍”。
這是擺明要抗拒到底了。
細看之下,就能發現,這支“隊伍”很有講究,擋在大路正中央的,是老人和婦女,也有一些十來歲的半拉小孩,男人站在兩邊,和中間的老人婦女保持着一定的距離,多數人的神色都很警惕,當然,也有不少人帶着幸災樂禍的神情,似乎覺得這個事情很好玩。
很明顯,他們已經不止一次組織這樣的“陣勢”了。
站在隊伍正中央的,是一名七十來歲的老婦,頭髮全都白了,滿臉倔強之色,望向鍾副局長等人的目光之中,充滿着仇視。
是的,就是仇視,似乎解救隊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
這個老婦,按照情理分析,應該就是收買陸曉婷的老光棍陳阿根的媽媽,看她破舊的衣服就能知道,家裡條件非常糟糕,好不容易給老光棍兒子買了個媳婦,都還沒過上幾天,就要被人帶走,哪裡肯依?
由她擋在最前邊,很“合理”。
她是真敢拼命的。
解救隊伍拿這樣的“敢死隊員”,有時候還真的一點轍都沒有。
鍾副局長顯然沒有想到事情會演變成這樣,心中老早就在後悔,應該聽從老焦的勸告,帶着武警過來就好。
面對這種情形,今天的解救行動,毫無疑問會變得無比艱難。
縱算如此,老鍾也還是隻能硬着頭皮上前去。
“把你們支書,村主任叫過來,我是武泓市公安局副局長鐘有國。”
鍾副局長在離人羣約莫六七米的地方停住了腳步,挺胸凸肚,大聲說道。
沒人搭理他,所有人都或冷漠或戲謔地看着他,一句話不說。
鍾副局長大怒,一張臉氣得通紅。
一直跟隨在後的陳鄉長見狀,連忙疾步跑過去,站在鐘有國身邊,大聲說道:“同志們,我是陳輝,西關鄉鄉長,我也是西關陳家的人。陳阿祥在哪裡?讓他出來一下……”
“西關陳”就算在整個鳴山縣都算是個大姓。
陳鄉長確實也是本鄉本土的幹部,說的是地道的西關土話。
人羣騷動了一下,有人竊竊私語起來。
什麼市公安局副局長,離他們太遙遠,沒興趣;但西關鄉鄉長,西關陳家的人,卻和他們很近,其中還有人認識陳輝,知道他確實是西關鄉鄉長。
正所謂縣官不如現管,村民對鄉長還是有一定敬畏心理的。
“叫支書來可以,但你們不許抓人……”
稍頃,人羣中就有人直着脖子喊道。
“不抓人不抓人,我保證!”
陳輝連忙說道。
他小小一個副科級鄉長,這麼大的行動,還真的輪不到他做主,但此時此刻,顯然不能進一步激化矛盾,既然村民們“認他”,他自然而然就成了“主角”。先把局面緩和一下再說。
見了這個情形,一直走在隊伍最後的王爲索性停住了腳步,又拉了白嬌嬌一下,示意她不要上前。
程雪沒有來,她留在西關派出所,看守嚴青梅。
已經確定陸曉婷就在老根水村,那就沒必要再帶着嚴青梅去村裡了,怕的就是這種亂哄哄的情況,萬一出個什麼意外,又是麻煩。
程雪自己自然是很不樂意,好不容易逮到一個這樣的機會,對新刑警來說,真的極其難得,誰不想親自上第一線見識見識?
不過她最後還是服從了命令,委委屈屈待在了西關派出所。
畢竟她太年輕了,又是女孩子,自保能力相對弱一些。
只是西關鄉派出所太簡陋了,和他們紅玉所沒法比。紅玉所是副科級所,在城區,正式民警加聯防隊員,治安員四五十號人,差不多趕上小點的分局了。
白嬌嬌和大部隊一起行動。
白大隊和程雪這種菜鳥完全不是一回事,如果不是因爲她太過漂亮,外表太女性化,只怕整個邊城市公安局的同志,沒誰會把她當成女人。
何況白大隊身手之強,也是公認的。
正常情況下,平手放對,兩個壯漢也不一定是白嬌嬌的對手。
“常所!”
王爲及時拉住了走在前邊不遠處的老常。
在這樣的行動中,老常完全淪爲“宋兵甲”,跟着大部隊一起行動,沒有一點主見。
這也是許多人習慣性的心理——一切都有領導呢!
領導怎麼說咱們就怎麼做。
老常被王爲拉住,有點莫名其妙地望着他,不知他想幹什麼。
“常所,情況不對啊。”
王爲蹙眉說道。
老常點點頭。
任誰都看得出來,這情況確實不對。
但你想怎樣?
老常眼裡滿是疑惑。
“得想辦法通知縣局,通知武警中隊,讓他們趕過來。”
王爲也來不及彎彎繞了,直截了當地說道。
老常嚇了一跳,隨即連連搖頭,壓低聲音說道:“調動武警可不是我們能做主的……”
王爲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很不客氣地說道:“常所,你誤會了,我沒讓你做主。我只是讓你想辦法通知縣局留守的領導,把這裡的情況告訴他們,他們自己會做出判斷的。關鍵是,我不知道這附近哪裡可以打電話……”
手機在這山中,就是個鐵疙瘩,完全不好使。
這個老常,難怪四十多歲還在西關鄉派出所,一點都不知道隨機應變。
但老常也有個好處,那就是好指揮!
王爲這麼理所當然地一說,老常一下子就聽進去了,並且理所當然地將王爲當成了“領導”,想了想,說道:“離這裡最近的雙河村,就在對面,走過去只有幾裡地,支書村長家裡都有電話……”
“安排個人過去打電話,動作快點,跑步前進。”
王爲徑直下達了命令。
說起來,王所其實還是很有領導能力的,這種能力很多時候是與生俱來,隱藏在骨子裡頭,只不過在另一個時空,王所壓根沒有機會施展這種能力罷了。
自始至終,都是個一線小刑警,沒人給他指揮。
老常馬上就執行了王爲的命令,安排一個派出所警察,跑步前往幾裡外的雙河村去打電話。眼下這個情況,老常也覺得王爲說得對,確實需要馬上給縣裡領導彙報。
真要是省廳,市局和天南的同志在這裡被村民們圍了甚至打了,那是大事件,整個西關鄉的領導都要負責的。
他是西關派出所所長,他也跑不掉。
及時做了彙報,就算到時候要處理,自己也有話說。
“常所,老根水村周邊的地形道路,你都很熟悉嗎?”
眼見老常這麼配合,王所比較滿意,隨即問道。
“熟啊,怎麼了?”
老常繼續的滿臉疑惑,不知這年輕的天南同行,又有什麼“花招”。
王爲就暗暗搖頭。
老常這腦袋瓜子,轉得確實慢了點。
“你看這架勢,人家是早有準備。信不信待會支書來了,就讓我們進村去,也肯定找不到人。既找不到陳阿根,也找不到陸曉婷。”
白嬌嬌的眼神倏忽間就變得凌厲起來。
王爲說的,和她心中所想幾乎一樣,確實有這種可能。
既然老根水村擺出了這樣的陣勢,可見是“積年老手”,肯定也不止一個“預案”。以前應該也經歷過相似的事件。
“你說,他們在拖時間?”
老常腦袋裡邊終於轉過來了,低聲問道。
“很有這個可能。”
王爲點點頭,說道。
“你看啊,硬扛到底肯定是行不通的,就算這回把咱們擋回去了,還有下回是不是?再說支書和村長以後還得和你們鄉里打交道,徹底撕破臉我估計不會。就怕他們趁機把人給轉移了,讓咱們什麼都找不到……”
“那怎麼辦?”
老常兩手一攤,還是沒招。
王爲徹底被這位同行打敗了,決定不再等他自悟,無聲地嘆了口氣,說道:“所以,咱們得想辦法,堵住他們!”
只要抓到了人,就掌握了主動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