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耽擱了那麼久的時間,也是有原因的。
在確定地得知自己已經被解救,已經自由了的時候,張冰的第一反應和大多數被解救的被拐婦女一樣,就是急着回家,急着見自己的親人。
何況她知道自己的父親已經到了這邊,那就更加心急了。
但餘漢成告訴她,事情沒那麼簡單。
首先,餘漢成要給她做筆錄。
作爲一個籍貫天南的女孩,萬里迢迢被人拐賣到山越省,這中間發生了什麼事,發生了什麼罪行,餘漢成都必須知道,必須記錄在案。因爲他纔是張冰的最終解救者,他需要整理材料上報。在他本年度的成績彙報中,將會增加這麼一條——某月某日,解救天南籍被拐賣婦女一名。
數字很小,也很冰冷。
但每個人的成績,都是由這些很小,很冰冷的數字組合起來的。
當然,餘漢成沒有在派出所給張冰做記錄,他還沒有那麼冷血。
儘管張冰收拾了一下自己,這兩天也吃了點飯菜,被關在地窖裡那麼多天,總的來說,身體還是很虛弱的,很明顯不可能再經受高強度的訊問過程。
餘漢成直接把她送進了醫院。
已經到了晚上,送往縣城人民醫院有點晚了,暫時先安排在龍山鎮醫院。
鎮醫院的條件很一般,又是晚上,沒辦法給張冰做全面的檢查,只能做簡單的目測檢查,然後給她掛上鹽水,打一點營養藥,等明天去縣人民醫院全面體檢了再說。
餘漢成和蘇禾兩人在張冰的病牀前做完了筆錄。
老餘安排蘇禾和小孟在醫院值夜班。
簡金柱現在是比較配合,但情況會不會發生什麼變化,那就很難說了,餘漢成必須小心謹慎一點。
不過從縣局傳來的消息卻比較樂觀。
簡躍進已經被局領導採取了一定的強制措施,最終會怎麼處理暫時還不知道,但很可能會把所長職務擼掉。至於這所長的大帽子會不會如願落在他老餘頭上,那還得看他自己如何去爭取。
剛聽到局領導對簡躍進採取強制措施的時候,老餘也嚇了一跳。
他私下裡以爲,就算簡金柱簡少保父子倆供出來什麼材料,也不至於這麼嚴重。簡躍進在縣局的關係還是很強的,乃至在整個縣裡都有一張很強的關係網。
但老餘的關係戶告訴他,這回簡躍進可能攤上大事了,上邊有大領導給縣局打招呼,點名批評簡躍進。至於這大領導到底有多大,是市局的,還是省廳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甚至有可能是部裡的。
聽到這個消息,餘漢成才隱隱約約地感到,王爲的來頭可能也很不簡單。要不,這傢伙不至於膽子那麼大,在異地他鄉都敢來硬的。
沒人撐腰,純粹的傻大膽,在公安系統是活不下去的。
老早就讓人踢出去了。
餘漢成感覺,王爲的手段也挺辣的,下手不留情。簡躍進在這件案子上基本沒露過面,也被王爲惦記上了,最終兌現了王爲給餘漢成的承諾。
簡金柱和他老婆,好幾次想要進病房,手裡提着水果糕點,還有臨時買的新衣服,都被小孟毫不客氣地攔住了,明白告訴他們,不許再接近被害人。
張冰原本穿的衣服,早就不知被扔到哪兒去了。
被關在簡家地窖的這些日子,她都是不穿衣服的,只能躲在被窩裡,這也是爲了防止她逃跑採取的招數。大多數買媳婦的人家裡都採取了類似的“措施”。
所以住進鎮上醫院的時候,張冰都是裹着牀單的。
但她無論如何都不肯接受簡金柱和他老婆買的新衣服,最終還是蘇禾從自家找了兩套舊衣服給她換上。兩人的身材基本差不多,蘇禾略豐滿些,眼下也只能這麼將就了。
有警察親自值班站崗,這個晚上,張冰好好睡了一覺,睡得前所未有的安穩,踏實。
次日一早,餘漢成親自開車,送張冰去了白木縣人民醫院,進行全面的體檢。
體檢結果表明,張冰除了有些虛弱,身體有皮外傷之外,總體來說,生命體徵還算平穩。當然,遭受到了比較嚴重的性侵犯。
簡少保那個混蛋,就是個人渣。
本着負責的態度,餘漢成堅持讓張冰在人民醫院住院觀察了一天,第三天上午才親自開車,送張冰前往武泓市,和等在那裡的張榮以及天南警方解救小組見面。
簡金柱遲疑猶豫再三,最終還是沒有跟餘漢成一起去武泓。
他本來是打算親自送張冰去武泓的,以便讓王所看到他的誠意,然後好好求個情,請王所高擡貴手,放他兒子一馬。不過後來還是自己放棄了。
太冒險了!
誰知道王爲會不會翻臉,再次把他銬起來?
他身上背的罪名也不輕,王爲有絕對的理由抓他迴天南去受審。
簡金柱覺得,這種事王爲絕對幹得出來。
這傢伙,一看就不是好人。
將自己兩父子今後十幾二十年的人生自由和美好生活都寄託在王爲是否良心大發之上,簡金柱覺得無論如何都不是那麼靠譜。
還是去縣裡求人吧,求那些同是簡姓的大人物,同是從瀧水村走出去的大人物。
沒有要求立馬釋放他兒子,只是要求這個案子留在白木審留在白木判,理由也比較充分,應該難度不大吧?
如果那些大人物真的肯幫忙的話。
但事實再一次給簡金柱啪啪的打臉,那些簡姓族人在縣裡工作的大人物,基本誰都不願意摻和進來。
這種事,有什麼好摻和的,半點好處都沒有,一不小心還有可能沾一屁股屎。和簡金柱又不是什麼特別要緊的親戚族房,沒必要爲了幫他蹚渾水。
大多數大人物,連這個話題都不願意接。
只有一位平日裡跟簡金柱有過較多來往的縣領導,才似乎在不經意間給他漏了點口風,告訴他,這個事上邊有大領導打過招呼。不然的話,單單天南警察在白木縣逮人這個事,就足以引起縣公安局領導的極大不滿了,可能都用不着簡金柱出面求情,公安局自己會採取措施。
現在的結果卻是風平浪靜,就好像這個事完全沒發生過。
甚至連簡躍進都躺槍,極有可能倒個大黴。
把這些蛛絲馬跡綜合起來,只能得出一個結論——你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
簡金柱不傻,話說到這個份上,那還有不明白的?
只是那個看上去永遠吊兒郎當,嘴角永遠掛着壞笑的天南小子,也太壞了吧,有那麼大靠山不早說,害得自己硬往溝裡鑽啊!
簡金柱也不想想,人家王爲就算有再大的靠山,也不可能時時刻刻高舉着大牌子喊啊。
你自己要囂張,最後一腳踢在鐵板上,不怪你自己,難道還要怪鐵板太硬!
不說簡金柱內心深處是多麼的懊悔,單表另一邊,張榮乍然見到女兒從警車上走下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儘管張方早已經告訴他,龍山派出所的同志會親自開車送張冰過來,張榮心中還是忐忑不已。
不忐忑不行啊。
這些天,他都不知道做過多少次噩夢,在夢中,不知道多少次和女兒擦肩而過,每次想要抓住女兒的手,醒來卻發現都是一場空。
這煎熬啊!
直到緊緊見女兒摟在懷裡,張榮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一種發自內心深處的安然。
這下是真的放心了!
父女重逢的場景極其感人,連張方小黃這樣的七尺男兒,都忍不住眼睛溼潤了。白嬌嬌直接扭過了頭,估摸着白大隊這時候內心也是波濤洶涌。
只有王爲,忙着和餘漢成握手說話,表示由衷的感謝。
沒有餘漢成的配合,這個任務還真不能完成得那麼順利。
餘漢成更加客氣。
他現在幾乎已經能斷定,不是王爲就是白嬌嬌,肯定有強大靠山,把他們縣裡那些人壓得一聲不敢吭。面對這樣的牛人,他老餘自然要低調點。
“王所,真不打算把簡少保留下來?”
當王爲向餘漢成移交簡金柱的詢問材料時,餘漢成隨口問了一句。
王爲搖搖頭,說道:“那個傢伙我不能給你留下來,我要是給你留下來了,沒辦法給人家父女倆交代。”
餘漢成笑了笑,說道:“也是,是應該好好給他個教訓。”
王爲笑着說道:“轄區內沒有這種人,將來你們派出所的工作也好做一點,你這個所長,做起來也輕鬆一點。”
餘漢成連連擺手,說道:“現在可還不敢這麼說,不敢自稱,哈哈……”
在張冰送到武泓市的當天下午,天南解救小組就踏上了歸程。
張榮張冰父女和他們同車迴天南。
車上還押着谷勇兵和簡少保兩個犯罪嫌疑人。
本來白嬌嬌是不同意張榮張冰父女和他們同車的,連續幾天幾夜面對谷勇兵和簡少保這兩個傷害過自己的壞傢伙,白嬌嬌擔心張冰受不了,這樣的刺激確實大了點。
王爲主要是考慮張家的家庭條件不好,父女倆自己坐車回家,要增加很大的經濟負擔。
反正他們車子是九座的,坐得下,那就一起走唄。
聽了白嬌嬌的顧慮,王爲也覺得有理。
女人和男人的思維方式,到底還是不同,王爲歸根到底是個鋼鐵直男,很少從這種細膩的心理角度去考慮過問題。
白大隊表面上再像個女漢子,她骨子裡頭也是個如假包換的女孩。
張榮父女真要是經濟緊張的話,王爲可以私人贊助他們一筆路費,現如今,王所是闊佬,不差錢。
但最終,是張冰自己堅持要和他們千里同車。
人姑娘是這樣闡述理由的:看着這兩個混蛋垂頭喪氣的樣子,解恨!
這也是個說法。
果然,在車上,谷勇兵和簡少保都特別老實,基本上一直都低垂着腦袋,不敢和衆人對視,更不敢和張冰對視。
而張冰一路上的表現,倒是比較平靜,讓大夥都對她刮目相看。
其實王爲做出這個決定很冒險,也是不符合規定的,哪裡可以讓被害人和犯罪分子千里同行?萬一在途中出個什麼意外,比如張冰趁大夥不注意,直接給谷勇兵或者簡少保來一下狠的,甚至把這倆混蛋給殺了,還不得是王爲這個解救小組組長承擔責任?
但王二哥自來就是這樣的性格。
老子就是不怕冒險,不怕擔責任,你能把我怎麼樣?
我是老大我說了算!
加上白嬌嬌,張方小黃都是那種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誰都不糾正王爲的“錯誤決定”,就這麼萬里迢迢,一路同行的回家去了。
好在一路平安,並未發生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