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雲身材高大,微胖,四十幾歲五十歲年紀,站在那裡,凜然生威,顧盼自雄,很典型的權威人士派頭,粗粗一看,像大領導多過像大老闆。
不過考慮到九十年代正是先富起來的那批人最風光的時候,很多大老闆的威風確實是蓋過了大領導。
王爲一見到這牛逼哄哄的樣子,心裡頭就不舒服。
不就是有幾個錢嗎?
顯擺什麼!
更何況這錢還來路不正。
王爲很清楚,楊雲的好日子快要到頭了,用不了多久,集資案發,身爲集資案首犯的楊雲瞬間就從財富金字塔的頂端直接墜入萬丈深淵。
而況且,在二十一世紀,有錢人都逐漸懂得收斂低調了,不再那麼牛哄哄的。
身家億萬的大老闆王警官見得多了,也沒見誰這麼威風凜凜的,一個個都很和氣,很懂得做人。
當然,這也和王爲的身份有關,他是老資格的刑警,在邊城警界小有名氣,別人就敬他三分,和對路人甲的態度自然有所不同。
許是感受到了王爲眼神中的不友好,楊雲有點不爽地瞪了他一眼。
哪來的毛頭小子,敢這樣看楊大老闆?
“二子?”
從駕駛座上下來的王珺開口了,雙眉微蹙,語氣不悅。
這臺車是楊雲的座駕,王珺卻從駕駛座上下來,兩人關係之密切,可見一斑。
在王爲的記憶中,這個楊雲確實差點成爲他的小姑父,只是後來集資案驟然爆發,才把一切都打亂了,小姑王珺乃至整個老王家都被楊雲案牽連,搞得非常被動。
爲了讓小姑從漩渦中脫身,老爺子差不多將自己的“餘熱”發揮了個乾淨,欠下許多的人情,快速從天南省的最高權力階層徹底消失。
王爲以前沒見過楊雲,在王爲的記憶中,頭一回和楊雲見面,就是在老爺子的壽宴上,王珺似乎當衆宣佈了她和楊雲之間的密切關係。這也是王爲唯一一次見到楊雲本人,後來就只在案情通報上見過他的照片了。
“小姑……”
王爲回過神來,對着王珺咧嘴一笑。
王珺雙眉蹙得更緊了。
對這個侄兒王總經理向來沒有什麼好感,瞧那痞裡痞氣玩世不恭的樣子,哪裡像個當警察的料?更不用說,還是名震天南的“王老虎”的孫子。
在王珺看來,王爲這德行都是那個沒文化的鄉下嫂子慣的。
農村女人,無知無識,少見寡聞,懂得什麼教育子女的方法?
真不知道當初二哥是怎麼看上她的,也不見得多漂亮。
在王珺眼裡,整個二哥家都是異類,尤其是二哥,脾氣那麼犟,竟然和老爺子鬥氣一斗就是二十年,現在都還待在那偏遠的邊城,當個集體單位的小工人。自己對外都不好意思說還有那麼個哥哥。
不管怎麼說,老王家在天南省也算是“名門望族”,老爺子曾經天南政法一哥的身份可不是假的。
“怎麼,你爸爸又沒來?”
王珺的語氣益發不悅了。
“嗯,天氣熱,我媽身體不好,要人照顧……”
王爲簡單解釋了一句。
王珺嘴角輕輕一扯,滿臉都是不以爲然的神色。
鄉下女人還那麼金貴!
王爲也知道小姑對自己一家都有成見,也就沒多說。
其實他對自家老子那麼犟的脾氣也不是沒一點意見,都弄到下崗的地步了,打死也不肯向老爺子吱一聲。如果街道辦那些傢伙知道悶嘴葫蘆王誠居然是王書記的兒子,怎麼都會給他另外安排個工作吧?
兩口子都下崗,靠開個早點攤子維持生計。
幸好王爲已經畢業了,馬上就可以參加工作領工資,不然連他大學的生活費都會成爲難題。
不來給老爺子祝壽,還真不是因爲爺倆鬥氣,王誠其實是個很講規矩的人,和老爺子鬥氣歸鬥氣,爲人子的規矩守得很嚴。
關鍵是沒錢!
從邊城市到雲都市,兩百多公里將近三百公里的路程,還沒火車,只能坐汽車,來回車旅費可不是筆小數目。
故此王爲在雲都市讀書的這幾年,老爺子生日都是由他做代表。
至於說王爲的媽媽身體不好要人照顧,不過是個藉口罷了。
下崗的事,王誠打死都不願意讓家裡人知道的。
他是那麼要面子的人。
好在王珺對二哥一家子的事沒多大興趣,隨即轉向楊雲,頓時就變得陽光燦爛,很優雅地一擺手,說道:“楊總,請吧!”
楊雲便哈哈一笑,挺胸凸肚,向七號別墅大門走去。
看上去,兩人暫時還沒有把關係挑明。
“且慢!”
王爲忽然叫了一聲。
楊雲和王珺同時立定,扭過頭,滿臉詫異的樣子。
“小姑,這位誰啊?給介紹一下唄……”
王爲晃悠着身子來到兩人面前,上下打量着楊雲,目光頗爲無禮。
這是警察看罪犯的眼神。
在別人眼裡,此刻的楊雲身家億萬,高高在上,渾身光環閃耀,在王爲眼裡,這老小子就不是個好人,馬上快沒戲了。
“二子,你怎麼回事?這是楊總!”
楊雲還沒有發怒,王珺已經怒氣勃發,雙眉都倒豎起來。
論長相,王珺長得不醜,還有幾分姿色,就是臉上線條太剛硬了些,這個和遺傳有關,也和家庭環境以及個人身份有關。
“什麼楊總啊?這年頭,自封老總的人多了去了。”
王爲一點不敬畏,依舊嬉皮笑臉地說道。
“你,你怎回事?雲帆世家的楊總,明白了吧?”
王珺氣壞了。
這傢伙,平時也沒見他這樣啊,每次來家裡,都是安安靜靜吃飯喝酒,不多話,懂得低調做人,今兒這是吃錯什麼藥了?
“雲帆世家?我知道,就是那個總是攬儲發利息的公司……對了楊總,貴公司的主營業務是什麼呀?弄那麼多錢回去,到底做什麼生意?那麼高的利息,做什麼生意那麼好賺?”
王珺原以爲報出了“雲帆世家”的偌大名頭,王爲就算不納頭便拜,也該久仰大名,露出高山仰止的敬畏之情,誰知還是這麼玩世不恭,隱隱有逼問楊雲的意思在內。
別說這小子年輕,那眼神夠刺人的,像是多少年的老江湖。
楊雲一張臉已經垮了下來,冷冷盯着王爲,一言不發。
實話說,自從雲帆世家在雲都市崛起以來,就已經很少有人敢在楊總面前這麼放肆了。今兒就是在這一號大院,身邊沒帶保鏢,不然的話,早就讓人收拾了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楊雲可不是什麼善男信女。
至於王爲的身份,楊總還真沒怎麼放在眼裡。
九十年代,正是商人最風光最體面的時候,堂而皇之地和許多大領導平起平坐。王爲爺爺一個退休的老頭子,在身家億萬的楊總看來,早已經過氣了。
這一號大院裡在位的巨頭,楊雲都拜訪過不止一位,而且還是其中一兩位的座上嘉賓,經常來往的。
今天若不是看在王珺的面子上,楊雲還真不見得會來給一個退休的老頭子祝壽。
楊總忙着呢!
這小子,是被慣壞了吧,那麼不知進退。
“王爲,你想幹什麼?”
王珺徹底怒了,黑着臉一聲怒喝。
本來打算利用今天這個機會,把自己和楊雲的事向父母家人公開的,誰知道會發生這樣的情況,好好的心情,都被破壞殆盡了。
簡直豈有此理!
要是在自己的期貨公司,王珺就要讓人把這傢伙趕出去了。
王珺這一聲怒喝,頓時就引起了屋裡人的注意,“呼啦啦”涌出一大幫子人,打頭的中年男子四十幾歲五十歲的樣子,正是王爲的大伯王鋼,邊上一位小着幾歲的女子,則是王爲的大姑王莉。
王爲的父親一共兄妹四人,王誠行二。
除了王誠那個犟頭之外,王鋼王莉王珺兄妹仨都在省裡上班,工作很好,生活體面。
“怎麼回事?”
王鋼板着臉問道。
他是在政府部門上班的,擔任了一定的領導職務,素日是一干弟妹的老大,頗有威嚴。眼見今兒是老爺子生日,家裡已經來了不少客人,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物,誰知卻有人在家門口吵架,王鋼自然很不高興了。
“哥,你來得正好!”
“你看看你這個侄兒,不知道發什麼神經,竟然敢對楊總這麼無禮!”
王珺氣得臉都青了,飽滿的胸部急促起伏,滿腔怒火不知該如何發泄。
王鋼的眼神就落到了王爲身上,王爲穿着警校配發的短袖黃襯衣,汗漬漬的,頭髮也有點亂,一看就讓人心中不喜。
王鋼爲人嚴肅刻板,和王珺一樣,很不喜歡這個吊兒郎當的侄子。
不過王爲顯然並沒有意識到自己很不受歡迎,臉上依舊掛着漫不經心的微笑,對小姑的指責很不以爲然,說道:“小姑,我也沒怎麼對他無禮吧?就是問問他做什麼生意。難道楊總做的生意是見不得光的,連問都不能問?”
“真要是這樣的話,那咱老王家,還真不歡迎這樣的人!”
王爲的聲音很大,沒有絲毫壓抑,嚷嚷得屋子裡的客人都能聽見,所有客人都不約而同地蹙起了眉頭。 щщщ ¸тTkan ¸℃ O
這裡可是一號大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