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爲連夜約見了程宇。
他相信自己和米蘭到錦繡莊園一號別墅的情況,執勤的民警肯定會向上邊報告。所以原本打算次日一早再和程宇會面的,走出別墅就改變了主意。
既然上邊那麼關注這件事,那還是不要拖延爲好,誰知道這兩個筆記本在他手裡待一個晚上,會讓別人怎麼想?
當然,最終筆記本肯定還得在他手裡待一段時間,他也不可能連夜去雲都。
但是,提前跟程宇打過招呼和“私自藏匿”一個晚上,性質是絕對不一樣的。他在領導心目中的印象也會大不一樣。
程宇沒有絲毫遲疑猶豫,立即就答應,在王爲的病房見面。
王爲也覺得這個地點很不錯,不至於引起太多的猜測。
如果他直接去市局找程宇,肯定會有人看見,畢竟他還吊着一隻胳膊呢,大家好奇這麼一問,王大隊還不知該怎麼回覆。
王爲剛一回到病房,程宇就到了。
可見程宇一接到他的電話,立馬就動身了,半分鐘都沒有耽擱猶豫。
米蘭沒有跟着來,王爲一個人回到病房。
程宇臉上依舊帶着很溫和的微笑,進門之後先關好房門,才微笑着對王爲說道:“王大,辛苦了!”
王爲笑道:“就是去拿兩個筆記本,還有專職司機接送,也談不上多辛苦。”
程宇哈哈一笑,臉上神情更是放鬆。不管在什麼情況下,程宇都會努力營造一個輕鬆的環境和氣氛,他堅定地認爲,這是促進合作的最好辦法。
“程主任,你請坐,這次該我給你泡茶了。”
王爲的語氣也很輕鬆。
既然程宇刻意要營造一個這樣的環境和氣氛,王爲自然也會配合他。
對程宇,他雖然一直抱着足夠的警惕心,卻並沒有什麼惡感。這是一個聰明人,八面玲瓏,只要你不妨礙他進步,還是可以做朋友的。和程宇把關係搞好了,對王爲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程宇笑哈哈地說道:“到目前爲止,你還是病號,所以這些事理所當然該是我來做,你坐吧。大家都是同事,就別那麼客氣了。”
說着,程宇就很自然地忙活開了。
很快,他就給兩人都泡好了茶,面對面落座,茶香嫋嫋,外人要是見了這情形,肯定覺得是兩個好朋友在促膝談心,誰能知道他們其實各懷心思。
“米蘭陪着我去的別墅,就她一個人。”
王爲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笑着說道,語氣很隨意。
“我已經知道了。”
程宇臉上笑意益發的親切。
一點都不介意告訴王爲,你的一舉一動,都有人向我彙報。
反正就算他不承認,王爲也一定猜得到。
和邊城警局最優秀的刑警之一玩這種“猜猜看”的智力遊戲,毫無必要。
有了程宇這個態度,接下來的談話進行得就相當順利了。
“米蘭說,唐威喜歡把一些事情寫下來,收藏在保險櫃裡。保險櫃在他的書房,米蘭知道密碼,也知道鑰匙在哪。所以一切都還算順利。”
王爲的描述相當詳細,足以讓程宇在腦海中自動形成連貫的印象。
程宇聽得很認真,不時點頭附和。
從王爲描述的細節上,他可以輕而易舉地判斷出王爲是不是“和盤托出”了。他雖然從未乾過業務警察,在這個方面的能力卻絲毫不在王爲這位精英刑警之下。
“保險櫃裡有一些錢,幾萬塊吧,美金。還有一些其他的私人物品,大都是唐威的收藏品。比如說郵票什麼的,數量還不少……現在這些東西還原封不動地放在保險櫃裡,將來移交給繼承人吧。”
按照唐威的遺囑,這些東西都是唐依依的,當然,王爲可以從中選取三樣。不單單可以從保險櫃中選,而是可以從唐威的所有藏品中選。
這也是唐威遺囑裡寫得十分明白的條款。
就看王爲願不願意接受這個饋贈了。
程宇微笑着點頭,波瀾不驚。
在唐威的保險櫃裡發現這些東西太正常了。
“這兩個筆記本擱在保險櫃的最底層,我大致翻了一下,一個是唐威的日記本,一個是往來賬目。應該都是唐威親手記的,裡面確實記錄了一些秘密。程主任,要不要看看?”
王爲說着,就將手裡的兩個厚筆記本遞到了程宇面前。
或許是王爲這個動作比較突然,一直保持着標準微笑的程宇像是被嚇了一跳,身子情不自禁地往後一仰,連連擺手,略有點尷尬地說道:“不用了不用了,王大看過就可以,我就沒必要再看了。”
“那好,那就請程主任把這東西帶回去交給領導吧。”
程宇的驚慌也只是瞬間之事,幾乎立即就恢復了正常,微笑着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說道:“沒這個必要了,王大,請你全權處置吧。”
看來,不但程宇下定決心不碰這個燙手山芋,連胡衛國都沒打算碰。
王爲也不勉強,笑着說道:“既然這樣,那就要辛苦程主任一下了。”
“請講。”
程宇端正了坐姿,臉色變得凝重了幾分。
“辛苦程主任開車,送我去雲都一趟,這東西,我打算交給我家老爺子瞅瞅,到底怎麼處置,由他老人家去決定。”
王爲身子往後微微一靠,很輕鬆地說道。
其實就算他胳膊帶傷,自己開不了車,也有大把“壯丁”可抓,完全沒必要辛苦程宇。
讓堂堂市局局長大秘給他當司機,王大隊這譜擺得有點大。
關鍵他需要程宇全程見證,讓上邊的大人物都很清楚地知道,整件事都在他們的掌控之中,沒有人中間出幺蛾子。
至於他家老爺子的真實身份,邊城市局大部分人都不清楚,卻肯定瞞不過胡衛國的大秘。
可以這麼說,凡是胡衛國知道的秘密,程宇基本上都知道。
但是大家都很自覺地恪守着這個秘密,沒有隨便宣揚出去。否則的話,王爲的日子就不是現在這麼過了,不知道會有多少人主動過來跟他套近乎。
王大隊最煩這個。
局領導也不願意自己的治下,出現“特殊人物”。
現在這樣子最好。
胡衛國,洪峰等人知道王爲是王虎的孫子,對他多多少少有些格外關照,卻又不搞得盡人皆知,可操作的空間大得多了,進退自如。
其他人不知道,就可以和王爲正常交往。
挺好的。
似乎對王爲提出的這個“處置辦法”略有些意外,這次程宇沒有馬上答應,而是略略沉吟了一下,說道:“今天晚上太趕了,明天吧。明天我通知你……哦,對了,你的傷不要緊吧?”
這時候去雲都,可不是一天能趕回來的。
王爲笑道:“不要緊。其實要不是醫生比我還緊張,我老早就想辦出院手續了。”
“哈哈,還是要多觀察幾天,確定沒問題了再出院。”
程宇說着,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就站起身來,朝王爲伸出了手。
“那就先聊到這吧,你好好休息。”
王爲知道,他這是要急着回去跟胡衛國彙報了。
王爲這種將矛盾上交的處理方式到底合不合適,可不是程宇能做決定的。哪怕他在心裡認定這是最好的處理方法,也得由胡衛國來拍板同意還是不同意。
這是規矩,不能壞。
“好。程主任再見!”
王爲當即起身,一直將程宇送到住院部門口,才揮手作別。
半個小時後,程宇出現在胡衛國辦公室。
雖然已經是晚上八點多,胡衛國也還沒有回家去。
當公安局長,倘若認真起來,就算每天有二十五個小時也會覺得時間不夠用。
胡衛國不是那種工作狂,但對工作也還算敬業,這段時間破了不少大案子,全局上下都卯足勁在幹,胡衛國自然要做個榜樣,起個帶頭作用。
“書記,東西王爲已經拿到了。”
在胡衛國辦公室,程宇和胡衛國的交流也是很隨意的,程宇一邊幫胡衛國換掉保溫杯裡的茶水,一邊隨口說道。
他對胡衛國的稱呼,以前是叫“市長”,現在改“書記”了,總之從未叫過局長。
嚴格來說,公安局長只是胡衛國的兼職,他現在的本職是邊城市委常委,市政法委書記,以前的本職則是邊城市人民政府副市長。
現在副市長也成了兼職,估摸着這個兼職很快就會去掉了。
“嗯。”
胡衛國淡淡地應了一句。
不知爲什麼,在程宇面前,胡衛國總是刻意保持着幾分威嚴。或許是胡衛國覺得程宇親和力太強了,自己不可以保持幾分威嚴的話,很容易就被他不知不覺地將上下級之間的距離給抹平了。
對此,程宇自然也早已習慣。
“在唐威家裡的保險櫃裡拿到的,兩個筆記本,一個是往來賬目,一個是唐威自己的日記,都是唐威親筆記錄的。王爲承認,自己看過了。”
程宇不徐不疾地說道,兩手空空,並沒有把兩個筆記本帶回來。在領會領導意圖方面,程宇從來都沒有讓胡衛國失望過。
“他打算怎麼辦?”
這纔是胡衛國關注的重點。
程宇輕輕一笑,說道:“他打算請我給他當司機,明天一早就送他去雲都,把東西交給他家老爺子,後邊怎麼辦,他也不管了。”
“嗯?”
胡衛國雙眉微微揚了起來,眼裡閃過一抹厲色。
顯然王爲這個處置方法,有點出乎他的意料。
這也難怪,對名震全省政法戰線的王老虎,胡衛國總是保持着一種本能的敬畏。這些秘密,落到了王虎手裡,會造成多大的殺傷,就完全不是他胡衛國能控制得了的了。
所以胡衛國的本能反應就是“胡鬧”!
但這兩個字,胡局長並沒有脫口而出。說話之前三思,早已經成爲他們這一級領導深入骨髓的習慣。至少,他沒有從程宇的眼裡看到反對的意思。
對程宇這小子的腦袋瓜,胡衛國還是很信得過的。
看上去,程宇是贊成王爲的處置方法了。
程宇知道胡衛國在等自己闡述自己的看法,當下也不猶豫,沉吟着說道:“書記,我看這樣其實也可以。上邊的意思,是怕引起市裡混亂,相信老爺子也能明白這一點。他已經離休了,兒子和孫子都在邊城,自然也不希望搞出多大的事來。既然這是個燙手的山芋,那就交給一個誰都惹不起的人最好。將來要是出了什麼狀況,也和其他人無關了。”
要有關,也是和王爲有關,你們去找王爲的麻煩好了。
這個秘密很多人想沾又不敢沾,那就矛盾上交!
仔細想想,王爲這個處置方式竟然是最佳的,一路上程宇反覆想了很久,愣是找不出更好的解決辦法來。
胡衛國雙眉緊蹙,良久不語,顯然在思考。
程宇很安靜地站在那裡,等着胡衛國做最後的決定。
也不知過了多久,胡衛國緊蹙的雙眉漸漸舒展開來,臉上也浮起了一絲笑容。
“這樣吧,你明天開我的車去。”
胡衛國說道,終於下定了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