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專案組一線刑警就在賓館會議室聚齊。
主要是市局和省廳的人,縣局刑偵大隊的同志大多都已經撒出去了。昨天他們就已經連夜趕往焦三七的老家和蘇振雄的老家。
當然,朱羣和老邱也住在賓館。
省市領導,礦務局領導目前都齊聚雲山賓館,大家一心撲在案子上,朱局和邱政委自也不好住回家裡去,必須要在這裡作陪。
不過這也不是完全出於追隨領導,更多的還是出於方便辦案的需要。
比如現在開碰頭會,朱羣和老邱,還有縣局的幾位同志,也是參加了的,會議由洪峰主持。這樣純業務性質的碰頭會,大領導就沒必要驚動了。
專案組的具體工作,一直都是洪峰在主持的。
但李作勇肯定要請來參加,身爲省廳刑警總隊副總隊長,李作勇其實也還屬於業務幹部的範疇。他跟着曾克己過來,就是來指導破案的。
雖然現在案子已經差不多算是破了,該盡到的禮數還是要盡到,不然會引起誤會的。
趙宏陽和趙蓓蓓作爲線索提供者,被特許與會。
看得出來,兄妹兩個都緊張得不行,縱算是趙蓓蓓,昨天參與了案情分析會,現在也還是很緊張。昨天她只是負責倒茶水,和今天這種正兒八經與會的情況完全是兩回事。
“李總隊,洪局,這位是趙宏陽,賓館鍋爐房職工,這位是趙蓓蓓,也是賓館服務人員,他倆是表兄妹……都是宏陽鄉那邊的人,他們昨天見到蘇振雄了……”
王爲沒有半點寒暄客套,直奔主題。
大夥聞言頓時精神大振,彼此對視,都從對方眼裡看到了驚喜之色。
這個案子還真是出奇的順利啊,剛想睡覺,立馬就有人送上枕頭!
“小趙,來,你把昨天在汽車站見到蘇振雄的情況,和大家說一下!”
王爲臉皮夠厚,直呼趙宏陽爲小趙。
實際上,趙宏陽怎麼也得有二十八九歲了,比二十三歲的王爲大了一截,王爲這聲“小趙”卻叫得極其自然,似乎沒有意識到任何不妥。
妙的是,聽的人也沒有任何違和感,似乎覺得王爲這樣稱呼趙宏陽十分的理所當然。
王爲這一年多來妖孽的表現,有時候很容易讓人忘記他的年齡。
趙宏陽緊張得張開嘴沒有半點聲音發出來,那張口結舌的樣子讓人見了情不自禁地爲他感到難受,洪峰不由得笑了,很溫和地說道:“小趙,不要緊張,看到什麼就說什麼,實事求是就可以了。”
應該說,洪峰這種五十幾歲老領導說的話還是很管用的。
趙宏陽從他坐的位置上也能看得出來,他應該是屋子裡最大的官了,果然下一刻,趙宏陽終於說出話來,把昨天在汽車站見到蘇振雄的前因後果都說了一遍。
“你是怎麼認識蘇振雄的?”
袁懷英立即問道。
這個問題很重要——你可不要認錯人了。
你要是認錯了人,咱們整個追捕的方向都有可能被你帶偏。這當兒,什麼最重要?當然是時間!我們沒時間拖,必須盡一切可能,趕在春節前,把焦三七,蘇振雄這兩個最危險的亡命徒抓捕歸案,給領導們吃一顆定心丸,免得春節期間,大好的日子裡,又傳來什麼令人心驚肉跳的壞消息。
“我,我以前跟他打過架……”
趙宏陽又結結巴巴地將當初和蘇振雄結怨的過程複述了一遍。
一直都是他自己說,王爲沒有插嘴,連趙蓓蓓都沒有開口。
王爲也是想再聽一遍,和他先前說的那些話做個對比,看是不是有什麼不同。刑警在審訊犯罪嫌疑人的時候,有時會反覆詢問同一個細節,讓犯罪嫌疑人一遍又一遍的描述,爲的就是分辨真假。
如果不是親身經歷,親眼所見,而是自己臨時瞎編出來的,那麼先後幾次描述肯定會有不同的地方,進而露出破綻。
趙宏陽的話雖然說得結結巴巴,前後描述卻完全一致。
毫無疑問,這是他自己的親身經歷。
看他那憤怒的眼神,可見他骨子裡頭,對蘇振雄是何等的痛恨。
八年前可不僅僅是捱打住院那麼簡單,估摸着蘇振雄那一次,把他身爲男人的臉面,自尊和自信心全都打沒了。
這差不多是死仇,永不可解的。
其他幾名專案組的同志也陸續開口詢問了趙宏陽一些問題,在得到肯定的答覆之後,都滿意地點了點頭,差不多一個四十分鐘過去,會議室終於陷入了沉寂。
大家能想到的問題,都問過了。
趙宏陽也只能提供這麼多的線索。
“好吧,小趙,你和你妹妹先回去休息吧,謝謝你們!”
洪峰溫和地說道。
“如果這次我們真抓到了蘇振雄,一定會好好獎勵你們的。”
這倒不是洪峰信口開河,市局的懸賞通告早就發出去了,對於提供線索,對破案有幫助的,一律給予現金獎勵。
“好的好的,謝謝領導!”
趙蓓蓓可比她表哥機靈多了,連聲說道。
“記住,要保密,千萬不能對其他人說起這個情況。”
眼見兩兄妹轉身出門,洪峰又叮囑了一句。
會議室的門再次關上,氣氛一下子活躍起來。
“洪局,下命令吧……”
有人頗不接待地叫道。
洪峰一笑,說道:“下什麼命令?”
“去宏陽那邊抓人啊。蘇振雄九成是去了趙老刀那裡。”
洪峰輕哼一聲,說道:“你也知道只是九成可能,還不能百分之百肯定呢。不管怎麼樣,還是要想辦法覈實一下情況才行。”
聽洪峰這麼說,大傢伙的目光就齊刷刷地落到了朱羣和老邱臉上。
這兩位,纔是雲山的“地頭蛇”,剛好趙老刀也是“地頭蛇”,這個覈實情況的任務,自然要由他們來完成了。
難度應該不大。
但是目光一落到朱羣臉上,大家心裡忽然又咯噔一聲,變得沒什麼底氣了。
朱羣的臉色相當凝重,坐在他身邊的老邱,那神情也輕鬆不到哪裡去。
“老朱,有什麼困難嗎?”
洪峰不動聲色地問道。
“有。”
老朱也不含糊,當即點頭承認。
會議室一下子變得十分安靜,大家都靜待下文。
老朱沉吟着,似乎在考慮措辭,稍頃,纔好像下定決心,說道:“宏陽那邊的私人銅礦,老實說,情況非常的複雜,礦山亂得很,每個私人老闆都有自己的隊伍,裝備還很強……”
這些話從一個縣公安局局長的嘴裡說出來,聽起來實在有點怪怪的。
況且還是當着市局副局長和省廳刑偵總隊副總隊長的面說出來的!
“這麼多年來,他們那邊可以說已經變成了一個半獨立的王國,有自己的規則,外人很難插手進去……尤其是那個趙老刀,更是囂張……可以說他是整個宏陽礦山上最囂張的一個私人老闆,手下好幾十個專門的打手,一般人,根本就不放在他的眼裡!”
老朱繼續說着,聽上去相當的“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說起來,朱羣也是無奈。
他當然知道這些話一說出來,肯定會影響到他好不容易在領導那裡形成的好印象,甚至就此被認定爲“無能”亦未可知,總之一定是負面的影響,不會是正面的加成。
但他還得說,要是不事先說清楚,一旦盲目行動,搞不好會吃大虧,他的麻煩可就不是一點點大了。
“宏陽鄉那邊的私人礦山,每年都要出一堆的惡性案子,很多都是他們私了了,根本就沒人報案……但每年我們還是要出警很多次,畢竟還有一部分案子,是有人報案的。每年都有自己的同志在礦山出警的時候受傷,有些傷得還挺重……”
洪峰雙眉微微蹙了起來。
有關宏陽鄉私人礦山的各種治安亂象,他身爲市公安局分管刑偵和禁毒的副局長,也不是沒有耳聞。卻從未想到,情況竟然已經嚴重到了這個地步。
“爲什麼不報上來?”
朱羣訕笑了一下,避開了這個問題。
不好說啊。
宏陽那幫私人銅礦老闆,雖然無法無天,但他們手眼通天啊。這些年,他們仗着挖礦賺了錢,到處都是金錢開路,不知道結交了多少大人物,也不知道跟多少大人物有經濟上的聯繫。
那張關係網大到何等地步,是外人很難想象得到的。
對這種情況,朱羣心知肚明。
而且他自己跟這張關係網,也有着千絲萬縷的關聯。
私人開礦,礦老闆不和公安局長搞好關係,簡直就是自找麻煩。
朱羣本身還算是個人操守不錯的,有些事也不得不睜隻眼閉隻眼。對朱羣來說,自己不參與,就已經是極限了,想要他冒着得罪全縣大部分實權領導的風險去整頓私人礦企,老實說,他確實還沒有這樣的魄力,下不了這樣的決心。
而且,就算他有這個魄力,能下定整頓的決心,也不一定能整頓得下去。
搞不好你這邊還沒開始整頓,公安局長的位置都保不住,被人不動聲色給挪了窩了。
久而久之,對宏陽鄉私人礦山那一塊,朱羣也沒了整頓管理的雄心壯志,採取了聽之任之的態度,只要他們不搞出天大的事來,就不予理睬。
“朱局,可不可以請那個趙老刀來局裡見個面,談一下?”
見朱羣受窘,袁懷英及時出面給他解了圍。
下邊縣局的工作難做,袁懷英是很清楚的,越是基層的工作越難搞,各種纏夾不清。朱羣這麼“自曝家醜”,肯定也有迫不得已的苦衷。
袁懷英完全理解他。
朱羣想了想,說道:“好吧,我可以跟他打個電話,不過估計難度很大,這個傢伙相當囂張……”
能夠讓朱羣在這個會議上如此“評價”,看來趙老刀不是一般的囂張。
不過他再囂張,這回也由不得他吧?
畢竟這個案子太大了,情節太惡劣,可以說都驚動部裡了,這種大案的偵破力度,那是空前的,一個土霸似的傢伙,還能螳臂擋車了?
他那張關係網,在曾克己,申無垠,杜雙宇這種級別的大人物眼裡,算個屁啊!
敢不識相,順手就給他“滅了”!
不少市局來的刑警,都是這麼想的。
事實證明,他們這回還真想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