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唐依依這話,顯然並沒有讓三狗子真的放心,他只是飛快地瞥了唐依依一眼,馬上又眼巴巴地看着向支書,緊張地等待着他的“判決”。
唐依依太年輕了,又是個女的,還不是本地人,她說的話,毫無分量。
這村裡的事情,還得是支書說了算。
“不要你還錢!”
向支書很不耐煩地兇了一句。
“把狗妹子叫來,讓這幾個縣裡來的領導看一下,看看你們家裡養不養得活這個孩子!”
聽支書說不要還錢,三狗子的神情才略略放鬆了些,嘴裡嘀咕道:“養不活呢,養不活呢,沒飯吃呢……我們自己都沒飯吃呢……”
“讓你叫狗妹子來,羅嗦什麼?”
向支書益發不耐煩,怒喝了一聲。
“支書,你別罵他,他害怕!”
唐依依又忍不住說了一句。以她一貫溫柔如水的性子,居然會出口指責向支書,足見她對向支書已經不滿到了極點,忍無可忍了。
向支書哼了一聲,說道:“這種人,你不罵他,他就不懂事!”
至於什麼叫不懂事,向支書並未加以解釋。
“狗妹子,狗妹子……”
三狗子已經扭過頭,朝屋裡大聲喊叫。
在門口站了這麼久,王爲等人已經發現,這棟茅草屋還不是“單間”,是“複式房”,除了三狗子現在待的這個算是“客廳”,裡邊還有一間屋子。
連叫了好幾聲,才聽到悉悉率率的響聲,然後,一個瘦小的人影,終於出現在衆人的眼簾之中。
頭髮亂糟糟的,身上同樣穿着補丁摞補丁的衣服,低着頭,怯怯地往這邊慢慢挪動。
看身高,頂多是一米五十的樣子,身軀單薄瘦削得很。
她倒沒有手腳不便,就是膽怯,不敢見人,挪得很慢。
“快點過來!”
向支書大喝一聲。
他一點都不想在這裡耽擱時間,這屋子裡的氣味太難聞了。早點把這些縣裡來的“瘟神”打發走,早點了事。
至於孩子到底怎麼辦,等縣裡這些“瘟神”走了再說,總是能想出辦法來的,大不了再找個城裡人把孩子抱走就是。
狗妹子受到這麼一聲呵斥,嚇得渾身一抖,立馬加快了步子,很快就到了她父親身邊,擡起頭來怯怯地望了門外一眼,又飛快地把頭低垂了下去。緊緊扶住三狗子的柺杖,看得出來,單薄的身子還是忍不住瑟瑟發抖。
是真的緊張害怕。
就這“驚鴻一瞥”,王爲這些眼睛毒的老刑警已經看清楚了,就是個十幾歲的女孩,滿臉青澀,臉色蒼白,連嘴脣上都看不到一絲血紅。
這樣單薄矮小的女孩子,擱在城裡,說她十一二歲絕不會有人懷疑。
居然已經有了一個兩三個月大的嬰兒!
唐依依在女孩之中也算是長得比較嬌小的,但和狗妹子一比,那就完全沒有任何可比性了。
“她就是狗妹子,孩子就是她的……”
唐依依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雙眼瞪得又大又圓。
這完完全全就是個孩子,她自己都還沒長大,怎麼可能已經生了個孩子?
開玩笑的吧?
簡直扯淡!
這是王爲,徐兵,老霍等人在心裡說的話。
“好吧,向支書,我看,我們還是坐下來談談吧。”
老霍輕輕嘆了口氣,說道。
在親眼見識到了三狗子一家的困境之後,老霍也知道,今兒這個“任務”,怕是難以立馬完成。搞不好他們還得趕夜路回家。
眼下都已經快下午四點了。
但不管下午幾點,任務還得完成。難道他們還能再把孩子帶回局裡去不成?
“在這裡談?這裡臭都臭死了!”
向支書明顯非常的不樂意。
“沒關係嘛,也不是多臭,把門打開,通風透氣,呵呵,問題不大!”
也就老霍這種老刑警,見慣了各種場面,還能笑哈哈的面對這樣的情況。小李的臉色已經變了。她是內勤,平時哪裡來過這麼偏僻落後又骯髒污穢的地方?
不過她到底還是忍住了,沒看到人家小姑娘都不怕嗎?可不能叫一個在校學生比了下去,壞了警察的“名頭”。
“行,你們想在這裡談,那就在這裡談吧。不過霍大隊長,我有言在先,這家裡的人,腦子都不大好的,說話也是顛三倒四,前言不搭後語,他們要是胡說八道,你們可不要相信啊!”
向支書“被逼無奈”,只好答應下來,卻板着臉先就給老霍打預防針。
老霍有點奇怪地瞥他一眼,詫異地說道:“向支書,我都說過了,我們就是來還孩子的,你到底在擔心什麼?”
身爲老刑警,老霍自然也已經察覺到向支書的態度有點不大對頭。本來吧,他是秉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並不打算糾纏下去。但這個向支書實在不聰明,一而再再而三地“此地無銀三百兩”,再這樣下去,他就算想裝作不知道也不行了。
虧得老向還在說人家三狗子一家腦子不好,他自己的腦子,也不見得就好到哪裡去了。
“我擔心什麼?我就擔心他們連自己都養不活,到時候一家子都會餓死!”向支書沒好氣地答道,隨即又衝屋子裡一陣吆喝:“狗妹子,收拾一下,搞兩個凳子出來給大家坐……恭喜你,你的小孩又給你送回來了!”
“哎……”
狗妹子垂頭答應一聲,急忙快步在屋子裡搜尋起來。
這間茅草屋雖然面積不大,裡面夠亂的,反正不管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都堆在屋子裡,比如破舊的編織袋,化肥袋子,油漆桶之類的,在城市裡百分之百會被當垃圾扔掉,在這裡,反倒還是什麼值錢的家當似的,都收在屋裡。
狗妹子瘦削的身子在屋子裡轉了幾個圈,好不容易搞了幾張小板凳,擺在屋子中間。這是屋子裡唯一一塊沒有被各種“家當”佔據的空地,六七個人勉強可以圍成一圈就坐。
進了屋裡,那股黴變的氣味和食物的餿臭味撲鼻而來,差點把小李和唐依依薰得吐出來。
對這樣一個赤貧的家庭來說,縱算是餿了發臭的食物,那也是絕對捨不得扔掉的,還會想盡一切辦法吃下去。
餿也好臭也罷,只要忍一忍就過去了,肚子餓卻是會一直持續下去的,餓得你整個人都發軟,就好像被掏空了最後一滴精力。
“領,領導,請,坐吧……”
三狗子佝僂着腰,撐着柺杖,誠惶誠恐地說道。
虧得他也知道使用“領導”這樣的敬語。
他的眼睛,久久落在小李懷抱的嬰兒身上,眼裡閃耀的,卻不是欣喜難捨的光澤,而是緊張畏懼,甚至有幾分痛恨,似乎這個小小的嬰兒,是來自蠻荒世界的洪水猛獸,隨時都會吞噬他的生命。
至於狗妹子,也會時不時飛快地瞥一眼嬰兒,每次目光從嬰兒的小臉上掠過,眼中就會一亮。
不管她腦子再不好使,也不管她年紀再小,她也是個母親。
小李禁不住把孩子送到她面前,微笑着說道:“來,你抱一抱……”
孩子喝飽了牛奶,一直在睡覺,小臉紅撲撲的,安然得很。
“不要抱……”
就在狗妹子猶豫着要不要接過孩子之時,三狗子已經叫出聲來,滿臉惶急的表情,好像只要狗妹子一接過嬰兒,就再也甩不掉了。
嚇得狗妹子猛地收回了手,臉色蒼白,低垂下頭,眼淚一點點滴落下來。
“對,對不起,領導,她,她不懂事……”
三狗子臉憋得鐵青,期期艾艾地解釋起來。
“不要緊,沒事。你不要緊張,我們不是來害你的,我們來幫你。”
老霍擺了擺手,說道,決定快刀斬亂麻。
這個事要想妥善解決,就不能順着他們的思路走,尤其是不能任由向支書來左右,必須按照自己的思路來,他們纔是能做主的人。
“三狗子……嗯,你的大名叫什麼?”
老霍脫口而出一句“三狗子”,馬上覺得不妥,連忙問道。
“向,向老三……”
三狗子急忙說道。
“向老三?身份證上就是這個名字?”
老霍滿臉黑線地問道。
向支書在一旁很不耐煩地插口說道:“身份證上就叫向三。”
不得不說,這個名字還真是“簡單粗暴”啊,不過倒也好記,叫起來還算順口。
“向三,我問你,你今年多大了?”
“我,我三十七了……”
三十七,外公!
好在老霍是見慣了偏遠山村早婚早育現象的,對此有一定的免疫力,聞言不動聲色,繼續問道:“那狗妹子多大了?對了,她大名又叫什麼?”
三狗子,狗妹子!
叫着其實也蠻順口的嘛……
“她,她沒大名……”
向三緊張了。
“身份證名字叫向小妹!”
還是向支書回答了這個問題,看得出來,向支書對村裡這些情況還是很瞭解的。想要在這個小小的山村樹立起“絕對的權威”,總也是要有一定付出的。
向三,向小妹,就不知道這種同名同姓的多不多,應該不多吧!
“嗯,向小妹,你今年多大了?”
老霍這句話就是對着向小妹說的了,很溫和,儘量不嚇着她。
這父女二人的腦子是不是好使,暫時還不大清楚,但膽子很小卻是一眼就看得出來的。長期生活在村裡的最底層,也難怪他們那麼膽小怕事。
“我,我十,十六歲了!”
向小妹想了想,甚至偷偷瞥了一眼向支書,才終於說出了自己的年齡。
“週歲還是虛歲?虛歲吧?”
老霍緊盯着問了一句。
他知道,農村很多人講年齡都是虛歲的。說是十六歲,實際上就是十五歲,甚至十五週歲都沒滿。比如有些地方,嬰兒十二月出生,出生之時就算是一歲,過完年,虛歲就是兩歲了,實際只有兩個月大。
王爲,徐兵,甚至包括小李在內,都目光炯炯地盯住了向小妹,等待着她的答案。
因爲他們很清楚,到底是十五週歲還是十六週歲,在法律層面上是有很大區別的。當然,十五週歲和十六週歲,在法律層面上本身沒有區別,但十四周歲是道坎。
未滿十四周歲的女孩算幼女,和未滿十四周歲的幼女發生性行爲,不管女方是否自願,一律視爲強姦,從重處罰!
向小妹的孩子已經三個月,也就是說,在一年前,她已經懷孕。
她現在是十六週歲還是十五週歲,真的很關鍵。
尤其對那個和她發生關係,致使她懷孕的男人來說,更加關鍵!
當刑警的,這根弦一直都繃得很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