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貴嬪小產了。直着嗓子叫了一夜,產下兩個死胎,龍鳳胎。產後,血崩不止。
最後,又是吳太醫出手,連施十二針,總算救下她一條性命。救是救下了,卻是連着四天昏迷不醒,面如金紙。
傻王爺慕容康磕掉了倆門牙,成了漏風王爺。於是,王妃更加看不上他了。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的形像,不大好看,所以,也就不再那麼沒心沒肺的傻樂呵了。臉上,也見了愁容。
不過愁得有限,見了好吃好喝,好玩兒的,很快又會忘乎所以。
結巴王爺慕容昭的腦門兒上,磕出個挺大的青包,差不多覆蓋了整個額頭。此包青中泛紫,紫中透亮,老遠一瞅,跟壽星佬差不多。
慕容昭一連數日連嘔帶吐,外帶頭暈目眩,什麼也不能幹。吐完了就仰面朝天地,躺在榻上,一絲兩氣地哼哼。
哼着哼着,離了歪斜地爬起來再吐,不出幾日,那一身好膘,全吐沒了。
四人之中,頂數姚葭最幸運——身下墊着兩個人,身後雖說是個大胖子,不過大胖子並沒壓在她身上。所以,除了當時受了些驚嚇,身上卻是一點傷也沒有。
除了這四人外,其餘人等均平安無事。
朱雀臺塌了,全塌了。
當然,是在所有人都安全撤離,又燒了兩個時辰後,才塌的。
這場風波說大不大,說小不小。
說它大,塌了一座臺,傷了三名“貴人”,“死”了兩名皇嗣,不算小。
說它小,跟兄弟鬩牆,禁宮喋血相比,又實在算不得什麼。況那皇嗣,還是尚未出生的皇嗣。
誰也說不準這火是怎麼着的,是人爲縱火,還是老鼠作怪?
按說,人上一次朱雀臺都夠累的,別說老鼠了。再說朱雀臺有人定期打掃,從不見老鼠蹤跡。
若是人爲縱火,又是何人所爲?
當晚,朱雀臺上,除了各宮嬪妃、帝室宗親,再加上宮人內侍,以及各宗親所帶奴婢,差不多能有兩百多人,實在不好查。
不查,心裡總像壓了塊大石頭;查,又無從查起——臺塌了,什麼蛛絲馬蹤都沒了,怎麼查?
宮人內侍、各府的奴婢好審,但各宮嬪妃、各位宗親呢?也能像審下人似地審他們嗎?審不出來,也像處置崇訓宮宮人內侍一樣,直接處死?
最後,此事不了了之。
聽說趙貴嬪小產,各人反應不。陸太妃痛心疾首,親去華光宮探看撫慰。
慕容麟情緒穩定,不見異常。他不是不喜歡孩子,只不過,除了姚葭外,其他女人所生的孩子,無論男女,在他眼裡都一樣,不會特別地驚喜,也不會特別地喜歡。生下來就生下來,生不下來就生不下來,隨便。
麻木。
他對姚葭以外的女人,連同她們的孩子,只是麻木。再說,蕭貴嬪已經給他生了一個皇子,健康又聰明,不出意外的話,應該可以順利地長大成人,承繼大統,夠了。倘若此子不幸夭殤,也不要緊,還有五弟,齊王慕容超,他也可以承繼皇位。
所以,趙貴嬪的小產,並未對他造成任何打擊。除了得知趙貴嬪小產的剎那,微微皺了下眉頭外,再無其它表示。相反,得知趙貴嬪小產,他的心裡,竟隱隱生出瞭如釋重負之感。
陳貴嬪這幾天象吃了喜鵲蛋,不分時間,不分場合地笑。躺着也笑,坐着也笑,吃飯也笑,甚至連作夢都笑。有時是嗤嗤悶笑,有時是哼然冷笑,有時是哈哈大笑。
太好了!她太高興了!趙賤人小產了!真解氣!還龍鳳胎?這下子連個蛋也生不出來吧?該!
放火的是她奶孃。
奶孃疼她,愛她,當初,陪她一起嫁進宮來。
這世上只有奶孃是真心真意對她好,連她自己的親孃都不如奶孃對她好。因爲生她時難產,差點死了。所以,娘不喜歡她,娘喜歡二妹。
火是她讓奶孃放的,奶孃出色地完成了任務。至於絆慕容昭,則是奶孃自己的創造性發揮。
本來,她和奶孃的原計劃是——在大家逃命時,奶孃找機會湊到趙賤人身邊,或推或絆,無論如何要讓她狠跌一跤,能小產最好,不小產也要讓她疼一疼。
沒想到奶孃不但讓趙賤人跌了跤,流了產,還順帶着讓姚賤人也來了個狗啃屎。
太了不起了。
至於慕容康和慕容昭,只能說他倆命不好,趕上了。
姚葭這幾天一直在生病,哪兒都挺正常,就是心悸。連悸帶疼。作噩夢的次數,也多了起來。
夢裡總是有血,有哭聲、慘叫聲,總是有一些十分可怕的畫面——很多人五花大綁地跪在地上。
心悸,一半是因爲噩夢的關係,一半是因爲趙貴嬪。姚葭覺得自己很對不住趙貴嬪。
她覺得如果不是自己壓在了趙貴嬪身上,也許,趙貴嬪就不會小產,也不會血崩。
所以,她內疚,很內疚。
衛淑儀來看她,她把心事說給衛淑儀聽。
衛淑儀柔聲地開導她,“姐姐,你別這麼想,這跟你沒關係,就算你沒壓着貴嬪娘娘,她那麼重的身子,摔得又狠,孩子也一樣是保不住。不怪你,真的不怪你。那是意外,誰也不想的。”
心口傳來一陣絞痛,姚葭難受地緊喘了口氣。手按着胸口,她搖了下頭,“我總覺着,要是我不壓她身上,要是我能扶住旁邊的扶欄,她興許,不致於小產。”
目光迷離地望着前方,她小聲道,“也不知道她現在怎麼樣了?想去看看她,又怕她見了我動氣。”
衛淑儀握着姚葭的手,感到對方的手又溼又涼,“我前日倒是去了趟華光宮。”
“她怎麼樣?”姚葭急忙問道。
衛淑儀搖了搖頭,“沒見着。貴嬪娘娘傳下話來,除了兩位太妃和陛下,誰也不見。”
姚葭垂下眼簾,又嘆了口氣,換作是她,大抵也會如此吧。兩個眼瞅着下生的孩子,說沒就沒了,能不心疼?能不難過?傷心和難過還來不及呢,哪還有心情應付那些不知是真心實意,還是虛情假意,甚或是惡意的探看。
“我聽她宮裡的宮女說,她現在一整天一整天地不說話,不睜眼,也不怎麼吃飯,就只是躺着,人都瘦脫相了。”衛淑儀又道。
聽了衛淑儀的話,姚葭更是自責。心悸,心痛,也愈發厲害。
又過了幾天,慕容麟來了。
既沒問她作夢之事,也沒再強迫她吃“忘塵”。
姚葭想,按說慕容麟早該知道了——芸香應該早把自己又作噩夢的事,告訴他了。按照以往的情形,一旦發現她噩夢復發,沒有任何商量,馬上給她吃“忘塵”。
這次很奇怪,慕容麟既沒烏雲罩面,也沒再逼她吃“忘塵”,就只是淡淡地對她說了句,“明日,朕帶你去個地方。”
去個地方?
慕容麟走後,姚葭半躺半靠在榻上,透過半支的紗窗,出神地望着窗外的翠竹,一動不動。
去哪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