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歡坐在母親的榻前,淚水漣漣。
今天是她和慕容麟結髮整兩年的日子。昨天夜裡,慕容麟把她摟在懷裡,神神秘秘地在她耳邊賣關子,說今天要帶她去個好地方,給她個驚喜。
結果,驚喜未到,驚嚇先至。
早上,用過早膳不久,她和慕容麟準備出宮,去看慕容麟給她的驚喜,正在這麼個時候,楊府來人了。
她娘裴氏夫人,也不知怎麼了,昨天半夜突發急症,到了今天早上,已是不大好的光景。所以,她爹派人來東宮瞧瞧,看她方不方便回孃家一趟,見她娘最後一面。
一聽這話,楊歡雙膝一軟,向下滑去,虧得慕容麟手疾眼快,一把將她扯住,攬進懷裡。原本,慕容麟打算和楊歡一起歸省,哪成想,二人剛到東宮門外,還沒等上車,就見黃門令帶着一隊禁軍迎面而來。
慕容麟一皺眉,讓楊歡先隨楊府家丁回去,等東宮的事忙完了,他再去司空府。
於是,楊歡一個人回了楊府。
睡榻之上,裴夫人雙目緊閉,面色鐵青,若不是胸部不甚明顯的時起時伏,根本看不出來是個活人。
楊歡問她爹,“我娘得的什麼病?
楊濟沉着保養良好的白臉,打了個唉聲,“大夫說你娘是中了毒。”
“中毒?”楊歡扭頭看了眼母親青中透黑的臉,確實是箇中毒的模樣,“怎麼會中毒?中的什麼毒?”
楊濟搖了搖頭,“大夫也說不清你娘到底中的是什麼毒,就說是中了毒,給開了兩副解毒的湯藥,還留了幾粒解毒的藥丸。”
他痛心疾首地搖了搖頭,“沒用,全沒用。眼瞅着你娘……唉——我想,從小,你娘最疼你,怎麼着也得讓你見上你娘……”
楊濟的嗓子哽住了,過了片刻,他顫顫悠悠地長吁了一口氣。
楊歡的眼淚,在楊濟蒼涼的籲聲中,滾落下來,砸落在前襟上。一吸鼻子,她問,“我娘是怎麼中的毒?”
楊濟直着眼睛,一臉哭相地瞅着無知無覺的髮妻,“說起來,也是蹊蹺。你娘昨天白天還是好好的,吃喝也都正常,不道怎麼,夜裡突然就發了病,又吐沫子,又翻白眼,嘖,唉——”
想起昨個兒夜裡妻子發病時的情景,楊濟心有餘悸地一咂嘴,搖着腦袋又嘆了一聲。
楊歡看着母親,伸手到被中,抓起母親的一隻手握在手裡。母親的手冰冰涼涼的,“除了我娘,家裡還有其他人中毒嗎?”
楊濟搖了搖頭,“沒了,就你娘一個人中了毒,其他人都沒事。”
楊歡一皺眉,偌大楊府,連主帶僕,外帶着父親的幕僚賓客,將有兩百來人,爲什麼別人都沒事,偏偏就她娘一個人中了毒?她娘大門不出,二門不入,除了每年四月初八的佛誕日,去廟裡燒燒香拜拜佛,平常根本就沒機會接觸外人,家裡的飲食也都是極潔淨的。
直覺告訴她,她娘中毒,極有可能是府中的某個人下毒所致。順着這條思路,她接下往下想,父親的賓客可以排除在外。賓客們雖說人數不少,能有一百多人,成份複雜,天南地北的哪兒都有,不過,他們統一住在府中的前宅,與親眷所住的後宅毫無瓜葛,想要投毒,難度不小,除非假手他人。
母親素來心慈面軟,是個再和善不過的,別說對素不相干的賓客,就是對家中諸人,無論她爹,還是她爹的兩房側室,家裡小輩,乃是下人,從來都是溫聲細語,不擺當家主母的架子。
不是父親的賓客,那麼極有可能是——
楊歡對楊濟說出了自己的疑問,“爹,你覺得會不會是家裡有人要害我娘?”
楊濟也有這方面的懷疑,一捻頷下半花的鬍鬚,他對楊歡道,“開始爲父也像你這般想,不過,你來之前,爲父已命人查過,並未發現任何可疑跡像。”
楊歡追問道,“全都查過了?”
楊濟一愣,“對,下人們全都查過了,一個都沒漏。”
越過楊濟,楊歡向楊濟身後看去。她的兩位哥哥,早在她回府前,就和楊濟一起,守在裴夫人的房裡,此時,一左一右地跪坐在楊濟身後方。
“我的意思是——除了下人,家裡其他人也都查了嗎?”
大哥和楊歡是一奶同胞,身材高大,面目端正;二哥是妾室所出,長得比大哥更像父親,中等身材,膚色白皙,五官俊秀。
楊歡話音剛落,她大哥倒還沒什麼反應,她二哥卻像被火燎了屁股一般,猛地把腰往起一挺,“娘娘何出此言?難道是懷疑我們想害母親大人不成?”
裴氏夫人雖非他的親生母親,卻是他的嫡母,按規矩,他也要呼裴氏夫人一聲“母親”的。
楊歡素來不喜這位二哥,倒不是因爲他是庶出,而是因爲這位二哥從小到大辦的那些事情,實在讓人喜歡不起來。八*九歲起就開始調戲府裡的婢女,不愛讀書,成天跟一幫和他年齡相仿的小男僕混在一起,瞎玩瞎鬧,因爲這些事,他沒少挨父親的訓斥。
對二哥的素來不喜,二哥的激烈反應,加之母親命懸一線,這幾樣加起來,讓楊歡失去了素日的淡定,“二哥,說句你不愛聽的話,在找到真兇以前,除了父親,本宮以爲,家裡的每個人,都有投毒的嫌疑。不然,爲什麼其他人都沒事,單單母親大人出了事?”
楊歡用了“本宮”二字,並且,特地把這兩個字的字音,加重了讀出來。不是她要用太子妃的身份壓人,而是實在看不慣她二哥的狂樣。
說完這些話,不等她二哥再張嘴,楊歡把目光定在了父親楊濟的臉上,“既然下人們都查過了,女兒以爲,還應該把家中其他人也仔細查一查。”
這句話,她用的不是商量語氣,而是個不容商量,必須照辦的口吻,東宮太子妃的口吻。
本來,楊濟不怎麼喜歡小二子,一不是嫡出,二來確實不招人待見。不過兒子終究是兒子,是自家人。嫁出去的女兒再尊貴,也是外姓人。
楊歡這一席話,聽得他有些不舒服,覺着女兒未免越俎代皰,隱隱地,有對自己發號施令之意,這讓他感到自己的家主權威,受到了挑戰。不過,女兒不僅是女兒,還是未來的國母。
未來國母發話了,他敢不遵從嗎?
查吧。
他吩附下去,命管家帶幾名得力家奴,從大兒子大兒媳處查起,把家裡這幾名主要挨個查一遍。
管家領命而去。
管家帶人去搜查這段期間,楊濟在頭腦裡,把家中主要成員投毒的可能性,挨個分析了一遍。
大兒子、大兒媳不用說,小兩口都是規矩本份人,再怎樣也不會給自己親孃下毒。二兒子雖說不大出息,也不是夫人親生的,然而平日裡,對夫人也是恭敬有加。他那娘更是個溫吞人,別說給旁人下毒,旁人不給她下毒就不錯了。
要說最有嫌疑的,要數他的第二房妾室。那位小夫人,足足比他小了三十歲,今年才二十六歲。自恃着年輕貌美,平日裡對家中諸人,乃至夫人也不甚尊敬。
爲此,夫人曾委婉地跟他說過幾次,讓他規勸一下。事後,他也曾在枕蓆之間,跟小夫人說過兩次,孰料這位小娘子非但不聽,反而流露出對夫人的嫌惡之情。
楊濟越想越覺着小夫人有投毒的嫌疑。
就在他打算再好好回憶一下小夫人的“惡行惡狀”之時,一名家奴上氣不接下氣地破門而入。
該家奴似乎是一路狂奔而來的。
撞開門後,只見他彎着腰,一手扶着門扇,一手扶着膝蓋,未曾言語先張着嘴,涸轍之魚般,呼哧呼哧先是一頓喘。
楊濟被他嚇了一跳,登時把眼一瞪,“混帳東西!進來也不通報一聲,忘了家規不成?”
家奴對楊濟的怒斥充耳不聞,拉風箱似地又緊喘了兩口,他一伸脖子嚥了口唾沫,“老爺,大……大事不好了!”說着,家奴掃了一眼楊歡,嚥了口唾沫,沒了下文。
楊歡的心猛地一跳,心中突然生出了不詳的預感。
家奴的舉止讓楊濟也是一皺眉,跟着家奴的目光,他看了眼女兒,隨後把目光重新移回到家奴的臉上,沉聲催促,“快說,出什麼事了?”
家丁一抻脖子,乾巴巴地又咽了一口唾沫,“東宮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