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杏翻過身眼睛閃閃發亮:“你真答應了?”
劉玉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臉,良久點點頭:“嗯。”
林杏呵呵笑了,擡頭看着他,屋裡未點燈,外頭的月亮卻好,從糊着明紙的窗戶上透進來,有些淡淡銀白的光暈,劉玉的臉隱在這層光暈裡,漂亮之極。
林杏真被驚豔了,喃喃道:“劉玉你真好看。”湊過去啪嘰親在他臉上。
劉玉俊臉一紅,把她攬在懷裡:“別鬧了,時候不早該睡了,明天可不得閒呢。”
林杏嘆了口氣,這倒是,王直是死了,御藥房這個爛攤子還得自己收,往劉玉懷裡縮了縮,閉上眼,不一會兒就睡了過去
。
良久,劉玉輕輕擡手摸摸她的臉,自己本該恨她的,什麼時候竟不恨了,反而有了奢望,以自己的身份,如今的殘破之軀,真能陪在她身邊嗎,這丫頭不是那個人,應該說,比那個人聰明太多,可她到底頂了那個人的身份,那些人計劃了多年,如何肯放棄,若不放棄,自己跟她還會有平實的日子嗎。
他其實是沒有太多奢望,只要能像現在這樣,跟她在一起就好,他真的沒有太多奢望……劉玉把懷裡人摟的緊了些,輕輕閉上眼。
說服了劉玉,讓林杏踏實了許多,也更積極的爲出宮做準備,林杏從來不幹沒準備的事兒,她出宮是去過好日的,不是去受罪的,故此,金銀這些東西必須充足,要不是爲了從御藥房打撈一筆,她纔不會費這些力氣。
至於怎麼撈,得先打探清楚才行。
第二天,林杏一進御藥房就見昨兒捱打的那些太監,有一個算一個,都在院子裡站着,有的就算站不住,也是兩人互相架着,看見林杏進來忙見禮:“給大總管請安。”
林杏:“身上還有傷呢,怎麼就都過來了,差事着什麼急,養好了身子要緊,別再這兒站着了,都回去歇着吧。”
“大總管,奴才們是來謝大總管的救命之恩,沒有大總管替奴才們求情,奴才們這會兒早沒命了,如今不過捱了幾板子,實在算不得什麼,不耽誤當差。”
林杏看了他們一眼:“你們的心意咱家知道,只不過這差事急不得,要不這麼着,傷重的回去養着,輕些的留下。”
衆人忙道:“奴才們的傷都不重。”
林杏搖搖頭:“站着都費勁,還不重呢,都回去養三天,再來當差,劉玉,看看御藥房有沒有治外傷的藥膏,發給他們。”
衆人這才散了。
林杏喝了口茶,見剛站在頭先的小太監沒走,目光閃了閃看向他:“怎麼不回去養着?”
小太監忙道:“奴才的傷不重,能撐得住,想着大總管或許有什麼要問的,奴才好歹在御藥房當了三年差,雖比不上那些老人,多少也知道些,奴才便不要臉的毛遂自薦了。”
林杏笑了,指了指他:“倒是個機靈的,你叫什麼?”
“奴才造化,跟大總管是一個姓,單名一個鼎字。”
林杏一口茶噴了出來:“你叫林鼎,這個名兒聽着倒新鮮。”
林鼎:“奴才自小沒爹孃,是宮裡的老公公得了恩典回鄉省親的時候,在個破廟裡的香爐裡發現的奴才,奴才就跟着公公的姓林,起了個名叫林鼎,也是自小淨的身,今年十六了。”
林杏點點頭:“倒是比我還大一歲。”
林鼎忙道:“奴才哪能跟大總管比。”說着眼睛一閃一閃透着野心。
林杏倒不覺得什麼,在宮裡要是沒有野心,就等着一輩子在灑掃處刷馬桶吧,有野心纔好,有野心的人好使喚。
林杏喝了口茶:“咱們這御藥房的生藥是什麼門路,你可知道?”
林鼎:“這個奴才倒是知道,咱們御藥房進的生藥,一部分是來自宮裡的生藥局,另外的都來自外頭的藥鋪,生藥局屬太醫院管轄,先頭二總管沒來御藥房的時候,宮裡所用御藥都是由太醫院斟酌了方子,統一採買,在生藥局辨認校驗之後,送來御藥房炮製的。
可咱們太醫院這位院正孫大人,雖醫術高明,卻不大通俗事,二總管把持了御藥房之後,竟有大半生藥都來自宮外,孫大人也不理會,爲此,生藥房的管事多次找孫大人,孫大人大概不願意爲了此事得罪王直,後來也就這麼着了
。”
林杏點點頭:“那這些生藥是來自宮外何處?”
林鼎低聲道:“這個御藥房沒有不知道的,這些生藥是來自國安堂。”
林杏挑了挑眉:“這個國安堂倒是跟馮太醫的名兒有些像。”
林鼎嘿嘿一笑:“何止像,本來就是一家,這國安堂是馮太醫前些年開的,有了咱們御藥房這個大主顧,國安堂如今可是京城有名兒的賺錢買賣,馮家就指望着這個藥鋪,賺得家裡金山銀山,那年太后娘娘過壽,二總管送的壽禮是一個三尺高的赤金聚寶盆,就是馮家獻上來的。”
三尺高的赤金聚寶盆……林杏饞的哈喇子都流了二尺長,這得值多少錢啊,也終於理解馮國安爲什麼不惜吞藥自殺,也想自己扛了事兒,大概就是用自己的命給馮家換一條生路。
只要皇上不想跟太后撕破臉,就不會往下查,馮國一死也就一了百了了,不過,如今自己纔是與藥房的大總管,國安堂的買賣不想黃都不行。
而且,這件事絕不能繞過孫濟世去,這老傢伙自己以前是看走眼了,公正是夠公正,心眼子可一點兒都不少,就從生藥局的事兒就能看出來,這老傢伙有那麼點兒大智若愚的意思,他想置身事外門兒都沒有,得把生藥局拉進來,宮外生藥局御藥房連成一條線,這好處才能撈的安全又順手。
而且,自己穿來這麼久,連宮門都沒出去過,對於藥鋪藥商兩眼一抹黑,這裡頭還得有明白人給自己指路才行,這個明白人非孫濟世莫屬。
想到此,拍了拍林鼎的肩膀:“你小子夠機靈,從今兒起,就跟在咱家身邊兒吧。”說着,從懷裡掏出一個小瓷瓶遞給他:“這個你拿回去治治你屁,股上的傷,如今天冷,凍了可了不得。”
林鼎一看那個瓷瓶,嚇得差點兒沒暈過去:“這,這是番南進貢的翠葉蘆薈膏。”
林杏:“想不到你倒是個識貨的,你擦過這個?”
林鼎忙道:“奴才哪有這樣的造化,是當年番南進貢的時候,因是咱們御藥房的當值太醫校驗,奴才有幸瞧過一回,這可是金貴東西。”
林杏:“再金貴也是藥,能治傷比什麼都強。”
林鼎捧着藥瓶千恩萬謝的去了。
劉玉低聲道:“你不該給他,這個翠葉蘆薈膏對皮膚好,沒什麼藥味兒,你不是一直很喜歡嗎。”
林杏:“那是以前,在乾清宮弄點兒藥實在費勁,這東西自然當成好的,如今我可是御藥房的大總管,想弄什麼藥弄不來,這翠葉蘆薈膏的配方,着實不算多高明,回頭我自己配一些除疤嫩膚的藥膏,可比這個好使喚多了,狗屁貢品,也就糊弄糊弄皇上這樣的外行,在我看來,一錢銀子都貴了,再說,這畢竟是藥,要想保養皮膚,還是天然的東西更好,像是珍珠粉,蜂蜜,蛋白都是最好的護膚材料……
對啊,這倒是條財路,回頭好好琢磨琢磨,這會兒先得把孫濟世忽悠過來,劉玉,一會兒你去御膳房跟順子說,叫他今晚上給我置辦點兒好菜好酒送過來,今兒晚上他林哥哥要請客。”
馬元之拿着帖子進來:“師傅,剛林公公身邊的劉玉送了帖子來,邀師傅今晚去他哪兒吃酒。”說着撇撇嘴:“倒真那自己當回事了,說到底不過一個太監罷了。”
孫濟世皺了皺眉:“太監怎麼了,太監難道不是人,爲醫者,當以濟世救人爲己任,對誰都不可有輕視之心,更何況,林公公這樣的醫道高手,你別服氣,就拿昨天的事兒來說,如果是你,可能救得活的馮國安,便是爲師只怕也無能爲力,林公公卻用炭灰解毒,芒硝導瀉,再用甘草湯清除餘毒,如今馮國安已無大礙,這樣的神乎其技,堪稱神醫,若她不是太監之身,爲師理應請辭太醫院,這個院正該林公公來當才合適,你屢有不敬之詞,卻爲何來
。”
“弟子只是不信他一個十幾歲的小太監,會有如此高深的醫術,況且,她自己不也說湊巧懂得些解毒之法嗎,想來並不精通醫術,再說,昨兒萬歲爺明明是護着他,想來外頭那些傳言並非空穴來風,他不過是萬歲爺的臠寵,仗着皇上才謀了御藥房大管事的差事罷了。”
孫濟世搖搖頭:“師傅知道你見不得別人比你強,尤其,林公公年紀還比你小這麼多,你從心裡不服氣,總覺人家是依仗着皇上,纔有今天,你怎麼不想想,一次湊巧,兩次還能是湊巧嗎,如今想想,當初我第一次跟她說起曹公公夢遊症的時候,估計她就猜到是曼陀羅粉,我去給她瞧病,她明明沒中毒,卻不肯承認,而是用她養的兔子提點我,我纔看出是曼陀羅粉,如此輕易可辨之毒,爲師卻數年都未想出來,師傅着實慚愧,論及醫術,爲師不如她多矣。”
見徒弟並不吭聲,不禁嘆了口氣:“爲師再提醒你一句,萬萬不可跟林公公過不去,此人雖醫術高明,性情卻極爲莫測,從他對付王直的手段就能看出,這人可不講什麼規矩,真要是得罪了她,怎麼死的只怕都不明白。”
馬元之:“弟子是當值太醫,他就是再大膽也是個奴才,還敢對弟子如何不成。”
孫濟世:“你呀,有些事兒上實在糊塗,馮國安還是太醫院副使呢,如今正在慎刑司受審,這條命只怕保不住了,馮國安後頭可有太后娘娘,你有什麼依仗?元之,你的性子着實不適合在太醫院供職,要知道這裡可是皇宮,一人恨不能生出一百個心眼子來,即便討厭一個人,面兒上也不能露,真要人家給你使個絆子,小命就沒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拿着帖子出去了。
給師傅沒頭沒臉的數落了一頓,馬元之心裡更恨上了林杏,心說,不是這小子愛顯擺,師傅也不會沒事兒總數落自己,什麼神醫,放個血,弄個炭灰就是神醫了,實在可笑,真要是宮裡的太監都能看病,還要他們這些太醫做什麼,回頭尋個機會,非讓這小子栽個跟頭不可。”
不說馬元之暗恨在心,且說孫濟世,拿着帖子來林杏這兒赴宴,順子安排的頗爲周到,考慮到天冷,菜容易涼,林杏又喜歡吃上回的羊肉暖鍋子,索性就讓人送過兩隻羊腿來。
再有,就是一些蘑菇,白菜,粉條之類的配菜,還有調好的芝麻醬料,自從上回林杏在御膳秀了一把刀工,如今萬升最喜歡的就是羊肉鍋,說這東西吃着暖和,外頭越是冷,吃這東西越熱乎。
故此,材料都是現成的,湯是用羊頭熬了一天,奶白奶白的,在炭爐上燒滾了,老遠都能聞見香味兒,知道林杏的刀工,羊腿沒片直接就送過來了,倒正和了林杏的意。
孫濟世跟着劉玉還沒進屋,就聞見了味兒,不禁道:“好香,聞着倒像骨湯,只不過,好像比骨湯更爲香濃些。”
劉玉:“是羊骨湯,下午一見落雪,就說要吃這個,叫御膳房預備了,大人屋裡請。”
孫濟世心說,馮國安不過就愛吃個雜菇湯,便弄得御膳房的人多有不滿,這位倒比馮國安還能折騰,忽想起林杏之前是侍膳總管,御膳房的人等於是他手下,雖說人走了,到底人情還在。
再說,他也不是被髮落到下頭幹雜役,而是調到御藥房當大總管,御膳房的人自然更會巴結。
孫濟世進了屋,看見這陣仗,也不免愕然,炕桌上燒的滾滾的羊骨湯,蘑菇,白菜,粉條等配菜擺了滿滿一桌子。
這還罷了,炕邊兒上搭衣裳的龍門架上沒瞧見衣裳,卻掛了兩條羊腿,真沒見過這麼請客的。
林杏笑着讓他:“孫大人請坐,今兒天冷,吃這個最好。”
孫濟世目光劃過那兩條羊腿,真不知這是怎麼個吃法兒,既然來了,也只能客隨主便,便脫鞋上炕盤腿坐了,盯着桌上的羊骨湯相面
。
林杏笑道:“咱家是個懶人,就想到了這個吃法兒,大人別看有些古怪,卻極美味。”說着抽出腰裡的剔肉刀,跳下去片起羊腿來。
孫濟世看的目瞪口呆,等林杏片完了,讓他吃肉,纔回過味兒來,試着吃了一片,眼睛一亮。
林杏道:“羊肉溫補,最是驅寒,若暑熱時吃易生燥火,倒是這樣的雪天吃正合適。”讓劉玉給孫濟世倒酒。
孫濟世聞見沖鼻的九項,只吃了一口,就不禁讚道:“好酒,這是陳年的玉泉酒,這可是難得的好酒,前年下官得皇上賞了一罈,如今都沒捨得吃呢,一直埋在後院的梅樹下,想等老夫五十大壽的時候拿出來衝個臉面。”
林杏道:“孫大人何必如何,大人五十大壽的時候,這玉泉酒咱家包了,即便比不上萬歲爺賞下的,也不至於讓孫大人丟了面子。”
孫濟世暗暗心驚,雖耳聞這位交遊廣闊,宮裡大多掌事太監都跟他有交情,自己先頭還有些不信,如今看來,只怕這交情不淺,就看他這吃的喝的就知道,趕不上皇上也相去不遠了,倒有些奇怪,她這般大費周章的請自己來,到底有什麼目的。
見吃的差不多了,林杏才提起正事兒:“今兒請孫大人來,是有件事要跟大人商議。”
孫濟世一拱手:“公公請講。”
林杏:“咱家如今雖是御藥房的大管事,到底是個新來的和尚,御藥房的章程,一時半會兒也弄不明白,倒是問了底下的人,大略有些瞭解,卻有一事不明,按理說,御藥房所進生藥都該通過生藥局校檢纔是啊,咱家一直也是這麼認爲的,不想,今兒林鼎卻告訴咱家,御藥房所用生藥,大半竟來自宮外的國安堂,國安堂是馮國安家的買賣,這不擺明了撈好處嗎,怪不得,會有以次充好缺斤短兩之事,這少了生藥局的監督校檢,王直跟馮國安裡外勾連,還不想怎麼來怎麼來,把規矩放在何處,把萬歲爺放在何處,此等欺上瞞下之人,着實可憎。”
孫濟世目光閃了閃:“想來林公公有所不知,這國安堂說是馮家的,當初開張的時候,承恩公府的二公子卻出了本錢,二總管以生藥局所進生藥不好爲由,便讓國安堂負責採辦御藥房所用生藥,只有小部分從生藥局走,其餘皆出自國安堂,不是本官不理會,而是御藥房自曹公公去了之後,一直由二總管王直把持,王直是太后娘娘家奴,有太后娘娘撐腰,人便極爲霸道,本官想着,只所需生藥不出大差錯,也就隨他去了。”
林杏:“不出大差錯,孫大人所指的不出大差錯是什麼?曹公公的死,如今已經真相大白,是王直跟馮國安合夥害的,這後頭的人是誰?不用咱家說,想來孫大人也明白,孫大人就不想想,萬歲爺爲何一直沒有皇子,即便萬歲爺性子冷,隔三差五不也招寢娘娘們嗎,緣何這麼多年,竟無一位皇子落生,咱家曾給雲貴人和慧妃娘娘都瞧過脈,心裡着實有些想不通,雲貴人說她生在南方,受了寒涼之氣,故此有體寒之症,可慧妃娘娘卻是土生土長的京城人,怎麼也有此症?”
孫濟世:“不瞞公公,下官也曾疑心,只不過醫書上都說十女九寒,想來是多食了寒涼之物,也未可知,更何況,即便體寒也不一定不孕,若林公公疑心是因娘娘們的體寒之症造成不孕,本官不敢苟同,況且,宮裡的娘娘們也並非人人如此。”
林杏:“大人所言雖有理,咱家卻不信,有這樣的巧合之事,據咱家所知,萬歲爺與後宮娘娘們的用藥,皆出自御藥房,若是有人稍動手腳,只怕也容易的緊。”
孫濟世只覺頭皮發麻:“你是說有人經本官之手,給後宮娘娘們下藥,以絕皇嗣?”
林杏:“這個,咱家可不敢妄言,不過,萬歲爺春秋鼎盛,娘娘們也正在青春,怎麼可能數年不見皇子落生,孫大人,此事事關重大,若真有一天查出來什麼,孫大人只怕您難辭其咎
。”
孫濟世的汗都下來了:“萬歲爺所用御藥,都是經我之手親自炮製而成,本官可以用性命發誓,不會有任何差錯。”
林杏嗤一聲樂了:“孫大人還真是糊塗,萬歲爺所用的確是大人親手炮製,可大人敢保證,一刻也不錯眼珠的盯着嗎?孫大人,若有人想做手腳,只不過一閃神的功夫就夠了。”
孫濟世只覺渾身冷汗森森,可不嘛,萬歲爺所用御藥,都是出自自己之手,便是他人動了手腳,若有個閃失,自己的命沒了就沒了,後頭可還有一大家子人呢。
想到此,下了地對着林杏深深一鞠躬:“還望公公不吝賜教。”
林杏忙扶起他:“大人這般可就遠了,這件事兒想查出來並不難,只從萬歲爺所用御藥之上留心即可,王直已死,何五跟王平也被萬歲爺杖斃,除非願意看着萬歲爺子孫滿堂,不然,必還會下手,只不過,即便查出來,這進藥的口子收不住,將來一樣是大禍。”
孫濟世看向她:“若林公公能幫本官查出此事,從今往後,生藥局採辦之事,都由公公說了算。”
林杏笑的異常燦爛:“孫大人果然是聰明人,咱家敬大人一杯。”說着乾了杯中酒。
孫濟世見時候不早,起身告辭。
林杏一直送到他院門外,才說了一句:“孫大人不如多留心身邊的親近之人。”
孫濟世一愣,微微躬身:“謝公公提點。”轉身走了。
劉玉剛關上院門,林杏一竄,竄到他背上:“劉玉我腳冷,你揹我進去。”
劉玉笑了一聲:“這麼兩步哪至於就冷成這樣了……”卻沒放她下來,而是揹着她進了屋,把林杏放在炕上,見她臉紅紅的,知道吃多了酒,把桌上的東西收拾了,便要出去。
不想被林杏一把抓住:“你做什麼去?”
劉玉輕聲道:“乖,我去給你熬醒酒湯。”
林杏吃吃笑了起來:“這點兒酒哪能吃醉人,你別去,我一個人待着怪沒意思的,你陪我說說話好不好?”說着,拽了劉玉坐在炕上,自己靠在他懷裡。
劉玉無奈的道:“想說什麼?是想說孫大人的徒弟嗎?”
林杏撲哧一聲樂了,轉過身摸了摸他的臉:“劉玉,你真的很聰明哎,你怎麼知道我想的什麼?”
劉玉:“孫大人性格有些孤僻,唯一親近之人就是他那個徒弟馬元之,你提醒孫大人留心身邊親近之人,不是他還有何人?只不過,我想不明白,你怎麼知道馬元之會幹這件事,畢竟,他已經是當值太醫,只要不出大錯,將來定會接替他師傅掌管太醫院。”
林杏道:“從他對我的態度,就能看出馬元之這人心高氣傲,目無下塵,且心胸狹窄,沒有容人之量,這樣的人最易犯糊塗,也最易被人遊說,因爲他有一顆最功利之心,偏偏沒有他師傅的精明,他不被人利用誰被人利用,更何況,他是孫濟世弟子,也是唯一能接觸到皇上所用御藥之人,故此,他是最適宜的人選。”
劉玉低頭看了她半晌兒,擡手順了順她的鬢髮,忽道:“你沒吃那些藥。”短短几天,感覺她的皮膚更爲細緻滑膩,而身子彷彿也胖了些,把她抱在懷裡能清晰感覺到變化。
林杏:“吃什麼啊,那本來就是養陰清熱的藥罷了,什麼秘藥,騙鬼呢,之前我沒怎麼長,是營養不良,如今吃好喝好,自然不一樣了,劉玉,我跟你說,不管你背後的人是誰,從這件事兒看,就是個不折不扣的蠢貨,成不了大事,你就別想了,跟我出宮,咱們過舒坦日子去
。”
劉玉有些擔心:“可再這麼下去,只怕要露出馬腳,皇上若再招你回乾清宮就麻煩了。”
林杏嗤一聲笑了:“放心吧,我也不是什麼國色天香的大美人,皇上這般對我,不過是覺得新鮮罷了,等那些美人們一進宮,或者尋到別的樂子,哪會記得我是誰呢,再說,等我在御藥房撈了這票大的,咱們就遠走高飛,管他什麼皇上,娘娘的,天高皇帝遠,過咱們自己的小日子去。”
說着,摸了摸自己肚子:“剛光顧着忽悠孫濟世了,倒沒吃幾口,剛剩下那個羊腿呢。”
劉玉:“你不是還想吃吧?”
林杏嘻嘻一笑:“跟你說,這樣的天兒吃烤羊腿纔夠味兒,你快去御膳房找順子要點兒烤肉的香料,我去收拾炭盆子。”
劉玉沒轍,只得出去了,林杏把炭火盆子挪到廊下,就發現自己太想當然了,烤羊腿可是得有燒烤架才行,難不成自己拿着烤啊。
卻一眼看到那邊兒的幾竿竹子,眼睛一亮,去廚房裡找了個斧子,提着過去,一斧子下去,竹子沒砍下來,斧頭反倒向後頭飛了出去。
“萬歲爺小心。”林杏聽見成貴的聲音,急忙回頭,正看見自己使的斧子,直衝剛走進院的變態腦袋上就去了。
林杏腦袋嗡一下,這要是把皇上給剁了,自己還出個屁宮啊,估摸千刀萬剮都是便宜的。
幸虧有個忠心不二的成貴,都沒看清飛過來的是什麼東西,人已經下意識擋在了皇上之前,只不過,變態關鍵時刻還是挺有範兒的,伸手扒拉開成貴,手一撈就抓住了斧子把兒,看着林杏:“你這是要弒君?”
這罪名自己可扛不得,林杏撲通跪在地上:“奴才萬死。”心裡卻道,這變態半夜不睡覺跑這兒來做什麼。
萬死?皇上看了看手裡的斧子走了過來:“你這大膽的奴才,竟敢拿斧子劈朕,萬死豈不便宜了你。”
林杏聽着不像要治罪的口氣,緩緩擡頭,瞄了皇上一眼,只見皇上帶着風帽,落雪沾了一身,一張臉微微帶着些許笑意,雪光中倒顯得格外俊逸。
林杏不免有些驚豔,林杏直勾勾的盯着皇上,若照規矩,實是大不敬,成貴剛要喝止,不知怎麼竟取悅了皇上,皇上笑了一聲,微微彎腰:“小林子,你的眼睛往哪兒看呢,嗯?”
林杏陡然回神,在心裡扇了自己好幾個嘴巴,林杏你這是要找死啊,就算穿不回去,這世界也有的是帥哥美男,讓自你調戲,唯獨眼前這位是自己絕不能碰的,不僅不能碰,連點兒色心都不能起,這可干係自己以後滋潤舒坦的小日子。
想到此,忙道:“沒,沒看哪兒?”
皇上卻沒打算輕易的放過她:“朕明明看見你盯着朕瞧,莫非朕錯了不成?”
你他娘哪能錯,全國人民都錯了,你也錯不了,支支吾吾的道:“奴,奴才不敢……”
“不敢?朕看你沒什麼不敢的,行了,起來吧,你這麼跪着朕跟你說話更費勁。”
林杏只得站了起來,就跪了這麼一會兒,就覺波棱蓋兒凍得難受,皇上掃了眼廊下的炭盆子:“你這是要做什麼?”
林杏只得實話實說:“回萬歲爺,奴才今兒得了一隻羊腿,是想着烤熟了,一邊兒吃羊腿,一邊兒賞雪。”
成貴都忍不住咳嗽了一聲,真虧這位想得出來,當這是哪兒了,大半夜不睡覺生火烤羊腿,這小子還真是個老虎膽兒,估計再過些日子連房子都能點了。
皇上卻挑了挑眉:“吃羊腿賞雪?還真是個好主意,小林子,不如朕跟你搭個夥如何?”
林杏哪敢說不行啊,只得道:“那個,萬歲爺,奴才是這麼打算來着,可剛把炭盆子挪出來才發現,還得搭個烤羊腿的架子
。”
皇上好笑的看着他:“剛纔你掄斧子,是打牆邊兒那幾竿竹子的主意?”
林杏嘿嘿一笑:“奴才是病急亂投醫。”
皇上笑了:“這烤羊的架子可不是那麼好搭的,不過,朕倒是可以試試。”說着提着斧子過去,三下五除二就砍了幾竿竹子過來。
成貴忙上前幫忙,御前大總管跟皇上都忙活着,林杏自然也不能幹看着,只得上去一起幹,和三人之力,終於弄了個差不多的架子,把羊腿架在了炭盆子上。
成貴進去從裡頭搬了把椅子,又出去叫外頭的小太監去御膳房拿傢伙什兒,這辦事效率比劉玉科快多了,等劉玉拿了調料回來的時候,林杏都吃上了。
不是她烤的,也不是皇上烤的,是御膳房今兒晚上當值的廚子烤的,雖是太監,手藝卻不差,這樣簡陋的條件下,依然烤出了令林杏垂涎三尺的美食。
而且,林杏不得不承認,權利真是個好東西,這真不是銀子多就能辦到的,皇上一句話,就有專業人士上趕着服務,還是跪式服務。
當值御廚跪在地上,一邊兒烤羊腿,一邊兒用刀片成小薄片,放到盤子裡呈給皇上吃,皇上也只不過吃了幾片,就遞給了在旁邊眼巴巴盯着的林杏。
林杏饞的哈喇子都流了二尺長,狼吞虎嚥的吃了,一隻羊腿皇上只吃了一片,剩下的都進了林杏的肚子。
吃飽了,林杏摸了摸肚子,打了個飽嗝,習慣性找劉玉要茶,倒是有杯茶遞了過來,林杏灌了幾口,才發現,遞給自己的不是自己的貼心小棉襖,而是變態皇上。
林杏險些嗆死,忙喊劉玉。
皇上笑道:“我讓他們出去候着了,人多了,倒攪了賞雪的意境。”說着,一屁股坐在廊凳上,看着外頭的雪:“小林子,你說朕算明君還是昏君?”
林杏忍不住翻了白眼,這不廢話嗎,這話問一個奴才,自己敢說是昏君嗎,又不是活膩歪了,忙道:“萬歲爺自然是聖明之君,堯舜禹湯跟萬歲爺都比不了。”
皇上收回目光,看了她一眼:“小林子,口不應心也是欺君。”
林杏忙道:“奴才心口一致,在奴才心裡,萬歲爺就是萬世難尋的聖君,千古一帝。”
林杏馬屁拍的太溜兒,連康熙爺的名號都吐了出來。
千古一帝?皇上微微沉吟:“朕當不得這四個字,江南水患,福建旱災,今年冬天雪又大,欽天監才上奏請定天石去祈求明年風調雨順,朕觀史書,舉凡聖主臨朝,莫不是風調雨順,國富民安的繁華盛世,又怎會跟我大齊一般,可見朕是個昏君,況且,民間的老百姓都知道不孝有三無後爲大,朕貴爲天子,如今即將而立,卻仍膝下猶虛,小林子,你說朕便有這萬里錦繡江山,將來傳於何人之手,朕又如何對得住先帝。”
林杏心說,這變態絕對是吃飽了撐着的沒事兒幹了,你他娘當皇上的要是還發愁,讓我們小老百姓還活不活了。
不過,嘴裡自然不敢這麼說,略想了想道:“萬歲爺說的都是軍國大事,奴才不懂,只不過,奴才卻聽老人們說過,這水災旱災,哪個朝都有,若是昏君,自是不管老百姓的死活,而萬歲爺如今雖身在皇宮,卻心憂百姓,以至夜不能寐,若萬歲爺不算明君,奴才倒不知明君是什麼樣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