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杏正琢磨怎麼擺脫樑洪的徒弟張平呢,下藥不大明智,大白天的把人弄暈,更招眼,忽瞧見前頭拐角賭坊的招牌,眼睛一亮,拽了張平一把:“我說張哥,咱們今兒出來的早了,這個時辰回春堂還沒開門兒呢,咱們這會兒去了,大冷的天兒,還得在門外頭等着,也不是一會兒半會兒還有半個多時辰呢,不得凍透了啊。”
張平一琢磨,是啊,自己師傅着急拿銀子,一早就讓他們出來了,可人家買賣家哪有這麼早開門的,一時也沒了主意,看向林杏:“要不,咱先找個茶攤坐會兒?”
林杏嘿嘿一樂:“茶攤子怪冷的有什麼意思,咱不如去哪兒耍幾把。”說着,指了指前頭的賭坊。
宮裡的太監沒有不好賭的,一見那個大大的賭字,張平就覺手心直癢癢,摸了摸腰裡的荷包,動了心:“反正也不耽誤正事兒,咱先去哪兒暖和暖和。”
兩人進了賭坊,賭坊的買賣極紅火,一大早就塞的滿滿當當,估摸都是從昨兒夜裡就開始賭的。
賭徒都有一個共性,不把口袋裡的錢都輸光了,是絕對不會走的,就算輸光了,還有衣裳家當呢,再不濟,把自己的婆娘孩子壓上,一上了賭桌什麼親情人性都丟脖子後頭去了,眼裡盯着的只有骰子,不賭的家破人亡,不算完事。
張平雖說常出來走動,賭坊卻還是頭一回來,給林杏拖着擠到了一個賭桌前,林杏從腰裡摳出一個銀錠子仍在桌上,喊了聲:“壓大。”
莊家眼睛一亮,看了她一眼,熬了一宿,桌上這幾個輸的差不多了,到這會兒也都疲沓了,一見來了新人,出手就是一錠銀子,頓時來了精神,大聲招呼:“買定離手,可不興反悔的,開了開了……”揭開骰寶,愣了愣。
張平頓時歡呼一聲,忙扒拉林杏:“您讓我玩兩把,我來……”
林杏也不跟他爭,挪了地兒,張平一上手就輸了。
這賭錢有個怪圈,越輸越賭,越賭越輸,只因輸了就想翻本,結果就是沒翻了本,輸的更多,輸的越多越不甘心,就陷進了欲罷不能的怪圈。
張平上了套,就輸了三把贏了一把,再往下都是輸,越輸越上火,越上火越輸,把自己的銀子輸光了,就找林杏要。
沒一會兒,林杏忙拉扯他小聲道:“我這兒可也沒銀子了,咱走吧,瞧着時辰差不多了,別耽誤了正事兒。”
張平正在勁兒上,哪肯走:“銀子沒了怕什麼,這麼着,我打欠條,一會兒翻了本兒還上,不就得了。”
莊家打量兩人的衣着,說話的聲氣兒,就知是宮裡出來的,這宮裡出來的太監可都是財主,萬歲爺家裡好東西多,隨便倒蹬出一件半件兒的,就值老錢了,而且能出宮來的,都是主子跟前有點兒鬧的,這可是一條財路。
想到此,客氣的道:“您要是銀子不湊手,咱們莊家先借給您也成,不要利息,回頭您翻了本兒還上就成,去叫賬房過來,給這位爺取銀子。”
不一會兒,來了個四十多的男子,個子矮小,下巴頦留着兩簇山羊鬍,一雙小眼睛眯縫着,瞧着就精明,看了張平一眼:“這位爺打算借多少銀子?”
張平看了林杏一眼。
林杏道:“先借一百兩好了。”
“得咧。”賬房答應一聲,取出狼毫筆在舌頭尖上順了順,刷刷幾下就寫了張借據,張平按了手印,一百兩銀子就到了張平手裡。
這銀子到手了利落,輸起來更利落,不一會兒就寫了一沓子借據。
林杏見時辰差不多了,拽着張平勸:“回春堂開門了,咱還是辦正事要緊。”
張平想起自己的師傅,也不敢再耽擱,從賭桌上不情不願的下來,剛要往門外走,給兩個膀大腰圓的漢子攔住了去路。
莊家從後頭過來,手裡掂着一沓子借據:“我說您二位這麼走哪行,是不是得先把借的銀子還上。”
張平這會兒纔算醒過神來,想起自己剛纔賭興上來,按了不知多少回手印,這會兒算算,怎麼也得有一千兩往上了,借了這麼多銀子,可怎麼填啊。
不免有些慌神:“你,你們這是黑賭坊,哪有說賭錢不贏的。”
莊家冷笑了一聲:“這位爺是要鬧事兒不成,咱們開的是買賣,贏不了那是您的運氣差,賴的着別人嗎,有道是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就憑我手裡這沓子借據,打到衙門也佔理,怎麼着,要不咱們衙門裡過過堂去。”
張平剛要說什麼,給林杏拽到一邊兒:“你可別犯糊塗,咱們怎麼出來的都忘了不成,這要是驚動了衙門,有咱們的好兒嗎。”
張平這纔想起來,林杏還是永巷裡的犯人,弄到衙門去,翻出來,自己八個腦袋也不夠砍的,不免着急起來:“他們擺明了就是訛咱們,一千多兩銀子呢,我從哪兒弄去。”
林杏拍了拍他:“銀子倒是小事兒,咱們今兒出來不就是取銀子嗎,你莫非忘了。”
張平一拍大腿:“是啊,一着急怎麼忘了這茬兒了。”
卻想起什麼,期期艾艾的道:“可那兩千兩銀子是我師傅的,要是我給私自挪用了,我師傅哪怎麼辦,惱恨起來非踢死我不可。”
林杏笑了一聲:“這話說的就遠了,咱家跟張公公一見面就投緣,一千兩銀子算什麼,哪比得上咱哥倆的交情,要不這麼着,你在這兒等着,我去前頭回春堂取了銀子回來,把賭賬還上,也就是了。”
張平忙點頭:“那你快點兒去,時候不早了,耽擱了回宮可就壞了。”
林杏答應着:“成,你放心吧,我去去就回。”把張平丟在賭坊走了。
莊家一看有人出去拿銀子,自然不會攔着。
林杏從賭坊出來,還去什麼回春堂啊,直接抄衚衕往城門奔吧,只要出了京城,外頭天大地大,往哪兒找自己去啊。
剛拐進小衚衕,迎頭過來兩個黑衣人,直勾勾衝着自己來了,林杏暗道不好,掉轉頭想跑,一個黑影閃過,鼻子上捂了塊帕子,林杏眼前一黑,心說,真他娘倒黴,這是遇上綁票的了。
不說林杏被人弄走了,先說張平,在賭坊裡等着林杏,是左等右等都不見人,賭坊的一開始還挺上心的招呼他,後來眼見着時候越來越長,天都快暗了,仍不見拿銀子的回來,便開始不耐煩起來,推了張平一把:“那小子倒是還能不能回來,別是趁機跑了吧。”
張平忙道:“不能,不能,不瞞您,剛那位是乾清宮的二總管,萬歲爺跟前兒的紅人,回春堂有他入的股,最不缺銀子,您幾位再稍等一會兒,一會兒就能回來。”
張平這麼一說,莊家更覺他們是矇事兒了,撇撇嘴:“你蒙誰呢,當我們傻怎麼着,剛那位瞧年紀也就十五六的樣兒,即便再得意,在宮裡至多也就是個管點兒事兒的小頭目,那些掌事的太監總管,哪個不是五十往上的,更何況,乾清宮可是咱萬歲爺起座的地兒,御前二總管那更是萬歲爺跟前兒伺候的人,能用這麼個小毛孩子嗎,別以爲你們是宮裡的,就能欠賬不還,今兒爺把話撂這兒,就是打到萬歲爺跟前,也得還銀子。”
張平汗都下來了:“您別急別急,我真沒糊弄您幾位,剛那位林公公別看年紀不大,可有個別的本事,萬歲爺稀罕的不行。”說着擠擠眼。
莊家眼珠子轉了轉,琢磨剛那小子是長得挺漂亮,剛一進來的時候,自己心裡都癢癢了一下,那張臉比外頭那些小倌都好看,莫非萬歲爺也好這一口?
想着,猥瑣了笑了兩聲:“咱們萬歲爺倒會挑人兒,那位一瞧就是不可多得的尤物。”
張平忙道:“可不是嗎,您是不知道,萬歲爺跟林公公吃住都在一處,後來不知怎麼壞了事兒,才發落到永巷裡頭來……”話剛說完就意識到不對頭,自己怎麼嘴一快,把實話都說出來了。
莊家一聽臉色就陰了下來:“鬧半天,你這兒糊弄老子呢,這壞了事兒的,別說什麼二總管了,就是一品大員也他娘白搭,昨兒的風光算個屁啊,就算是隻鳳凰落了架,也是連雞都不如,宮裡的永巷誰不知道是關罪人的,這都獲罪了,還他娘往哪兒還銀子去,你們這是成心跑老子這兒找便宜來了。”
一把把張平推搡在地上:“給我照死了揍。”
旁邊兩個大漢掄起拳腳連打帶踹,揍的張平哎呦哎呦的叫喚,實在挨不過,忙道:“有銀子,有銀子。”
莊家擡擡手,大漢退到一邊兒,莊家蹲下把張平揪了起來:“有銀子怎麼不早說,真是個找揍的。”
張平剛一要搖頭,見莊家臉色一陰,嚇的不行,忙道:“我雖沒銀子,剛走的那位卻是回春堂的大股東,要不,您跟着我去回春堂走一趟。”話剛出口,迎頭就捱了一拳:“你他娘當老子傻啊,回春堂什麼買賣,那是朝廷供奉,萬歲爺都賜了御藥方子,老子跑回春堂要賬,不是活膩歪了嗎,跟老子玩兒這個花活兒,真有你的,給我打,狠狠地打。”
接着又是一頓拳打腳踢,賬房一瞧不對頭,忙低聲道:“這位可是宮裡的人,要真鬧出人命,也不是玩的,不如這麼着,先放他回去,宮裡的寶貝多的是,弄個一兩樣出來抵賬,不就得了,要是把他打死了,惹了麻煩不說,咱的銀子不也黃了嗎。”
莊家一琢磨,可不是嗎,要這小子真是個潑皮無賴,打死就打死了,不過破費個麻袋,裝起來拉到城外往亂葬崗子上一扔,餵了野狗也乾淨。
可這小子是太監,太監進出宮都有腰牌時辰的,到時候沒回去,可是大事,若是查下來,真夠自己喝一壺的。
忙叫停了打手,見張平一動不動的躺在地上,嚇了一跳,叫賬房試着探了探鼻息,賬房手伸了過去道:“有氣兒。”
莊家鬆了口氣,叫人扶起張平來,又是掐人中又是灌熱水的,才緩過來。
張平真給打怕了,雖說宮裡的板子更厲害,可自己機靈,運氣好,自打傍上樑洪這個師傅,就沒捱過,今兒挨的這頓臭揍,差不點兒就要了他的小命,這會兒渾身上下都是疼的,真怕再捱打,嚇得縮成了一團。
莊家看了他一眼:“這麼着,你實在沒銀子,我們打死你也沒用,這會兒時候不早了,你先回宮吧,不過,這賬不能爛,咱們就以一個月爲期,你要是沒地兒弄銀子,就從宮裡踅摸點兒東西,不拘什麼,哪怕碟子碗的都成,頂了賬,咱們這事兒就算兩清了,不過,若你打量着回了宮就能賴賬,那咱們就得說道說道,我這兒有你按手印的借據,往衙門裡一送,到時候,你一個太監出宮賭錢,可是殺頭的罪過,你自己好好琢磨琢磨,是你的小命重要還是銀子重要?放他走。”
得了話兒,張平忙着出了賭坊,見日頭都快落下去了,從前往後想了一遍,心知是着了林杏的道兒。
這進了永巷,基本就算完了,之前再受寵也沒用,林杏這是覺着沒了指望,才找機會出宮的,這小子真他媽不是人,合着,把自己跟師傅都算計了進去,如今想想,林杏在宮裡可是有個十賭九贏的名聲,怎麼到了永巷就成了十賭十輸,分明就是用銀子吊師傅的胃口呢,輸的銀子多了,師傅自然會想法讓她出宮取銀子,這小子趁機一走了之。
自己師徒倆偷雞不着蝕把米,這出宮的時候是倆人,回去卻變成了一個,那些宮門的侍衛,也不能放過自己,乾脆也跑吧,雖說太監逃宮是死路一條,但不逃也是個死,逃了沒準還有條活路。
拿準了主意,踉踉蹌蹌往城門去了。
再說樑洪,這兒正做發財夢呢,琢磨這兩千銀子到手之後,先置所宅子,再買倆胖丫頭養在宅子裡,等過幾年活動活動路子,放個恩典出去,抱着胖丫頭養老,那日子豈不比在宮裡頭當奴才強。
而且,有林杏這個財神,兩千兩算什麼,只要回春堂在,銀子還不手到擒來,越想越美,可眼瞅着過了晌午,還不見人回來,有些坐不住了。
又一琢磨,林杏是回春堂的股東,這好容易出宮,回春堂自然得好生待承着,估摸是擺了好酒席招待呢,吃了晌午飯,肯定就能回來了。
可眼見着日頭偏西了,還不見影兒,可真急了,正要去採辦處問問,迎頭就見成貴引着一人進了永巷。
待等近了,瞧見那明黃的龍袍,直把樑洪嚇得魂兒都沒了,兩腿一軟就跪在了地上:“奴,奴才樑洪恭迎聖駕。”
成貴心裡不免嘆息,本來還想着讓林杏在永巷裡受幾天罪,就知道萬歲爺的好了,等再放出來,怎麼也能收斂些性子。
成貴在宮裡待了大半輩子,最知道底下什麼德行,別管之前多風光,一旦獲罪那就沒人拿你當個人看,這宮裡的奴才都是攀高踩地的主兒,尤其以樑洪爲最,這老傢伙又貪又陰,林杏再精明,想在樑洪手裡混好日子也難。
可就是沒想到,萬歲爺這麼舍不下,這滿打滿算的纔過去一宿,就惦記的不行了,就林杏這個罪過,換個人都夠的上活颳了,發落到冷宮真算是運氣,不是萬歲爺心裡顧念着,這會兒都片成魚生了。
可就罰的這麼輕,萬歲爺心裡還是過不去,先開頭氣的那樣兒,昨兒成貴從永巷回去的時候,就見萬歲爺木呆呆坐在窗下,直勾勾望着炕桌上林杏喝了一口的茶碗,一動不動,彷彿成了座泥雕。
見自己進來也沒動勁兒,只是開口問了一句:“她,可跟你說了什麼?”
萬歲爺這一開口,成貴就知道,是想聽林杏服軟呢,只要林杏說一句軟乎話,估摸立馬就能從永巷裡頭放出來。
這男女之間的事兒還真沒法兒說,萬歲爺如此殺伐果斷的一個人,之前後宮多少娘娘,也沒見萬歲爺多瞧誰一眼,十天半個月的才招寢一回,即便招寢,也不過是應付差事,草草完事就讓敬事房送出來了。
這麼個冷性的萬歲爺,一遇上林杏就變成情種了,熱的都燒成了一團火,哪還有半分冷性子,一時一刻都恨不能在一塊兒,心心念唸的盼着林杏生個皇子。
成貴真心覺得,在林杏跟前的萬歲爺就跟外頭那些小家裡頭疼妻子的丈夫,沒什麼兩樣兒,就盼着跟林杏過日子。
有時候,成貴在旁邊瞧着萬歲爺那下氣的樣兒,都醃心,堂堂的真龍天子,萬乘之尊,擺弄女人的臭腳丫子,還擺弄的有來道趣自得其樂的,真叫人看不下去。
就這麼着,也沒把那丫頭給捂熱乎了,成貴琢磨,林杏腔子裡那顆心真不知是什麼材料的,就算是塊石頭,萬歲爺這麼天天捂着,也該捂熱乎了吧,除非那位根本就沒心。
見萬歲爺這樣兒,成貴真爲難上了,要是自己把實話說了,不等於上趕着往萬歲爺心窩子上捅刀子嗎,林杏那樣兒,別說服軟了,一點兒後悔的意思都沒看出來,反而挺悠哉的,進了永巷跟逛前門大街似的,還不停的左右打量。
自己說了實話,萬歲爺能扛得住嗎,要真是一怒之下丟開手還好說,就怕丟不開,還把萬歲爺氣個好歹兒的。
想來想去,還是決定悠着點兒,咳嗽了一聲:“奴才瞧着林公公有些悔意,只是礙着面子不好服軟,想來在永巷待上幾天,磨了性子,就想起萬歲爺的好來了。”
皇帝卻搖搖頭:“你別哄朕了,朕也不是第一天認識她,還不知她的性子,這丫頭是個主意正的,拿準了主意,十匹馬也拖不回來,她自來就不想留在宮裡,哪會服軟。”
成貴:“奴才也想不明白,後宮那麼多嬪妃也沒見誰想出宮啊,莫說萬歲爺如此愛小林子,就算那些沒有皇寵的,也沒說想出宮的,怎麼到了小林子這兒,就不一樣了呢。”
皇上出了會兒神兒:“朕先開頭也想不明白,後來慢慢卻明白了些,小林子跟後宮的嬪妃不一樣,或者該說跟咱們大齊的女人都不一樣,她聰明機變,有一身高明的醫術,她年紀不大卻極通世俗人情,有手段有心機,卻又是個善性兒的丫頭,哪怕對那些想害她命的,也下不去狠手,想想後宮那些表面柔弱,風吹吹就倒的嬪妃,哪個不是心狠手辣的,何曾像小林子這般。”
成貴:“奴才也覺着奇怪,一開始奴才也以爲林公公是個有手段的,可這品到後頭,方纔發現,林公公的手段看似狠辣,卻把人命看的極重,許是醫術高明的原因,大夫都講究個濟世救人,所以才這般善性。”
皇上哼了一聲:“馬元之難道醫術差嗎,朕怎麼沒瞧出他的善性來,倒是一肚子壞水,變着法兒的跟小林子過不去。”
成貴摸了摸鼻子,心說,聽萬歲爺的意思,還因爲馬元之陷害林杏氣不忿兒呢,馬元之可死的夠慘了,萬歲爺讓杖斃,侍衛們哪還會留情,一棍子下去打了個腦漿迸裂,連個囫圇腦袋都混不上,連帶的孫濟世這個師傅也受了牽連,捱了二十板子,孫老頭年紀可不小了,這二十板子即便要不了老命,也去了半條,可見萬歲爺心裡多恨馬元之。
慧妃有句話倒是說着了,萬歲爺這是擺明了遷怒啊,明明是林杏惹得,萬歲爺不捨得把林杏怎麼着,滿腔怒火都發到了別人身上。
提起慧妃,成貴忽然想起來件事兒,剛回來的時候,浣衣局的人來報信兒說慧妃碰死了,成貴一想就知道怎麼回事兒,底下這幫太監都是無法無天的主兒,最能糟踐人,慧妃之前協理六宮的時候,爲了賣弄本事,在玩歲爺跟前兒賣好兒,沒少得罪底下的奴才,如今倒了黴,還能好的了嗎,一準兒是受不了作踐,才一頭碰死的。
想着,開口道:“萬歲爺,剛浣衣局來報,說慧妃娘娘碰死了。”
皇上皺了皺眉,只嗯了一聲:“知道了。”
成貴就明白了,這是沒恩典,獲罪的嬪妃沒恩典就跟奴才沒兩樣兒,死了也甭想風光大葬,跟宮裡萬千的奴才一樣,裹吧裹吧送恩濟莊燒了完事兒,這也是受了太后的牽連。
萬歲爺對太后那是恨到極處了,這麼多年過來,好容易除了這個死對頭,連帶對身爲太后侄女的慧妃,也不會有半分憐惜,說起來真叫人嘆息,那麼個要強的,落了這麼個悽慘的結果。
萬歲爺如今滿心裡都是林杏,哪顧得上別人的死活,忽聽皇上道:“朕有時總覺着,小林子不是這個世上的人,她所思所想都跟別人不一樣。”
成貴想到什麼開口道:“說起來,安家大夫人不是林公公的同鄉嗎,奴才瞧林公公也就對安家大夫人不一樣,比起婉貴人,更像親姐妹兒,估摸安大夫人應該瞭解林公公的想法,據奴才所知,安家大夫人自產子之後,一直在京裡休養,未回冀州府,萬歲爺要實在丟不開,不如傳安大夫人進宮問問,找着褃結兒,解開就容易多了。”
皇上深覺成貴的話有些道理,自己跟小林子總這麼僵着,總不是個結果,這也跟看病似的,得先找着病因,纔好對症下藥。
想到此,開口道:“你去一趟安府,就說朕惦記着御廚大比上大夫人做的那幾道佳餚,若大夫人得空,請進宮來指點指點御廚。”
成貴得了旨意忙着去了,一路都再琢磨,萬歲爺真是愛屋及烏,說到底兒,大夫人就是個廚子,能得萬歲爺一個請字,真是天大的造化,若不是念着小林子的面子,斷不會如此客氣。
成貴到安府的時候,安嘉慕正因爲兒子跟自己媳婦兒鬧彆扭呢,覺着嘟嘟這小子真不是個東西,在他媳婦兒肚子裡頭,耽誤他的好事還罷了,好容易生出來,卻仍不消停,奶媽子丫頭一大堆在後頭跟着,偏就粘着娘,弄得自己想跟媳婦兒親近都沒機會。
如今安大老爺悔的腸子都青了,早知道這小子這麼討嫌,當初還不如不生呢,就自己跟媳婦兒過日子多滋潤啊。
而且,自從有了兒子,自己在家裡更沒地位了,先頭他媳婦兒眼裡,只有做菜跟當好廚子,好容易讓自己感化了,偶爾看自己兩眼,誰知兒子一生出來,自己又靠後了。
氣上來,不敢跟自己媳婦兒發脾氣,也不能收拾討嫌的小子,倒不是他疼兒子,而是怕過後他媳婦兒知道,把自己趕出來,到時候,自己可真沒地兒哭去了。
滿心的委屈沒處發泄,只能過侍郎府來找自己的兄弟發牢騷。
安侍郎好脾氣,又自來敬重自己的大哥,不管他大哥發什麼牢騷,都能好聲好氣的聽着,一見大哥來了,忙讓妻子預備酒菜,哥倆在書房裡一邊兒喝酒,一邊兒說話。
安大老爺心裡頭憋屈啊,喝着喝着就醉了,安侍郎叫人扶着到客房安置。
安大老爺這一覺睡到過了下半晌,才醒過來,醒過來想起自己媳婦兒,忙往家奔,一回府才知道御前大總管成貴來了,把自己媳婦兒宣宮裡頭給皇上做菜去了。
大老爺一激靈,酒全醒了,他倒不是怕皇上會看上安然,是忌諱林杏,那不男不女的死丫頭,總惦記着拐着自己的媳婦兒跑路,真是滿肚子的壞心眼子,皇上雖是聖明之君,可也架不住枕頭風,萬一一犯糊塗把自己媳婦兒留在宮裡,自己找誰哭去啊。
忙不迭的往宮門走,雖說他是白身,卻因賑濟災民有功,皇上特賜了一面金牌,既可免死,也可面聖。
不過卻沒用上,到宮門的時候,正看見御前的焦四兒親自送着小媳婦兒出來,忙迎了上去,也不管旁邊侍衛看着呢,摟在懷裡又是看又是摸的,打量了好幾遍,弄得焦四兒都有些臉紅,心說,這兩位孩子都生了,怎麼還這麼膩乎,咳嗽了一聲:“既然大老爺來了,咱家就不送了,您二位走好。”轉身回去了。
安大老爺把媳婦兒抱上馬車,忙問:“好好的怎麼想起傳你進宮做菜了?是不是林杏遞了什麼讒言?”
安然白了他一眼:“林杏可是我姐,還能害我不成。”想起皇上的樣子,不禁感慨的道:“便貴爲九五至尊,沾上情字,也跟凡人沒兩樣。”
安然一句話大老爺就明白了:“是林杏跟皇上鬧彆扭了,要我說,那丫頭就是個禍害。”見自己媳婦兒臉色不好看,忙道:“我說着玩的,那丫頭好的緊,是天下一等的好人,這樣成了吧。”
安然忍不住笑了一聲,卻又想起什麼,嘆了口氣:“林杏跟我不一樣,我爹孃雖先後都去了,可她們在世的時候,對我很是疼愛的,林杏的父母是活的好好,卻還不如死了呢,從沒盡過一天爲人父母的責任,把林杏丟在林家不聞不問,十幾年連面兒都不見,直到林爺爺過世,兩人倒是來了,卻是來爭林家的財產,靈堂上好一頓大鬧。
莫說林杏,我在旁邊看着都寒心,這哪是父母,連陌生人都不如,沒有親情,沒有人性,眼裡只盯着錢,好在那時林杏已經十八了,照着林家的家規,可以名正言順的繼承家業,把他們趕了出去,一個人撐起了林家,林杏是我見過最聰明最有擔當的女人,老天幾乎給了她一切,唯獨缺少親情,也造就了她涼薄的性情,這樣的性情平常還好,一旦遇上情字就麻煩了,若是遇上個有耐心的,日積越累的,慢慢的感情深了,或許就能接受了,可對方還是皇上,我真替她擔心。”
安嘉慕親了親她:“別擔心了,那丫頭精着呢,據我所知,皇上極愛那丫頭,即便有些波折,又怕什麼,就像我們,如今想想那些波折,其實是考驗,正是因爲有了那些波折纔會更加珍惜如今的幸福。”
安然心裡一片溫軟,靠在他懷裡:“我有些想家了呢,過幾天林杏這兒安穩了,咱們就回冀州吧。”
安大老爺嘴裡答應着,心裡卻琢磨,以林杏脾氣,估摸跟皇上還有的折騰呢,自己媳婦兒夾在中間可不妙,還是找個機會躲躲吧,那可是皇上,真要是急了,什麼事兒幹不出來啊。
估摸這會兒已經鬧出事了,不然,皇上也不會召自己媳婦兒進宮,這林杏還真是個不折不扣的禍害,皇上得多想不開啊,竟看上這麼個女的。
皇上是想不開,安然雖不好說明白,卻也點給了皇上,說林杏是因自小朝不保夕的遭遇,故此極度缺少安全感,也不會輕信任何人。
安然幾句話,皇上就明白了,在暖閣裡對着窗戶想了一宿,想起小林子從小的遭遇,心裡越發心疼,哪還記得之前的錯處,恨不能立時就把林杏接回來,奈何轉天有大朝會,又遇上番邦使者來朝,皇上召見,賜宴,一直折騰到日頭快偏西了,纔算騰出身子來。
都沒回暖閣,直接就奔着永巷來了,見了樑洪就問:“小林子呢?”
樑洪哆嗦成了一個,上下牙直打架:“回,回萬歲爺,林,林,奴才死罪啊……”實在編不下去,人都不見了,自己能怎麼遍,知道自己老命休矣,只得把實話說了:“萬歲爺,林公公沒了。”
皇上只覺腦袋嗡一下,擡腿踹了過去:“你說什麼?好端端的人怎會沒了?”
樑洪忙趴過來:“林公公說想出宮辦事兒,奴才不敢不應,就放她出去了。”
皇上冷冷看了樑洪一眼,吐出兩個字:“杖斃。”
臉色陰沉,咬牙切齒的道:“小林子你真有膽子跑,你就是跑到天邊兒,朕也能把你捉回來。”轉身往乾清宮走,一邊兒走一邊道:“速招九門提督進宮。”
再說林杏,醒過來的時候,迷糊了一陣,感覺晃晃悠悠像是在馬車上,睜開眼,發現自己被人橫抱在懷裡。
馬車裡黑布隆冬,車輪子過了個溝坎,晃了兩下,車窗的簾子開了一條縫,月光落進來,看見了抱着自己的人,竟是杜庭蘭,這傢伙怎麼還沒死?不說讓暗衛給射成篩子眼兒了嗎。
杜庭蘭低頭看着她:“婉兒這個表情可傷了庭蘭哥哥的心,費了這麼多功夫,纔等到婉兒出宮,你說庭蘭哥哥容易嗎,難道婉兒不該高興,爲了我們久別重逢,哥哥這些日子可是天天都在想着婉兒呢。”
林杏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這杜庭蘭既然能躲過暗衛的天羅地網,並且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藏在京裡,可見其勢力並未被全部拔除。
想想也合理,杜家父子經營數十年的謀反大計,怎麼可能一下子就拔除乾淨,底下枝枝蔓蔓的不知還有多少呢,這麼費盡心思的逮自己,是什麼目的?
林杏可不是蠢貨慕容婉婉,自以爲聰明,所謂的前朝公主不過就是個幌子罷了,無論杜庭蘭還是杜方興,從來沒拿前朝當回事兒。
早過去二百多年了,能想起前朝是怎麼回事兒的人都沒幾個了,前朝公主算個屁啊,國都沒了,又哪來的什麼公主。
杜家父子費心心思找了慕容氏遺孤出來,也不過是爲了備用,若是福王私生子這個身份不好用,就直接祭起前朝的大旗,也算有個名正言順的造反理由。
如今事敗,給朱毓一鍋端了,即便杜庭蘭僥倖脫逃,也成不了事了,按理說,應該趕緊跑的越遠越好,卻躲在京城逮自己,這件事怎麼想怎麼瘮的慌。
想起自己之前乾的事兒,估摸這杜庭蘭是恨壞了,如今自己落到他手裡能有好兒嗎,用腳後跟兒想也知道答案。
林杏眨眨眼:“那個狀元郎,之前的事兒都是誤會,誤會,我那是跟你鬧着玩的,誰想皇上就當真了,把你下大獄,問了斬監侯,你不知道,後來我在乾清宮外跪了一天一宿,求萬歲爺赦了你,可皇上說你們父子要謀反,暗衛早就拿住了證據,不過就是藉着那天的由頭,把你關起來,再用你當餌誘出你背後的勢力一網打盡。
我當時急的啊,起了滿嘴的燎泡,雖說我進宮當了太監,到底跟大公子是從小一起長起來的,情分不同,在宮裡有時候,想起小時候大公子對我的好,真是感激的不行,恨不能給公子做牛做馬纔好,哪能眼看着公子殞命呢,恨不能自己代替公子。
想傳個消息出去吧,誰知皇上奸詐陰險,早知道了我跟婉婉的身份,把我們姐倆兒關起來了,我難過的哭了三天三夜呢,漫天神佛都求了個遍,即便他們都說公子被暗衛射死了,我卻不信,公子是有菩薩保佑的貴人,怎可能輕易就死了,果真菩薩靈驗,回頭我一定多抄幾卷菩薩經,謝菩薩庇佑大公子,阿彌陀佛。”
說完,垂着眼用餘光度量杜庭蘭的神色,可惜車廂裡太黑,靠着車窗偶爾照進來的光線,真瞧不清。
正忐忑呢,外頭一個女聲傳來:“大公子,前頭一個菩薩廟。”
杜庭蘭嗯了一聲:“那就先進廟裡安置一宿,多給幾個銀子,要個單獨的院子。”
女聲應了一聲。
杜庭蘭低頭看林杏:“婉兒果然生了張金口,說到菩薩就到了菩薩廟。”
林杏呵呵笑了兩聲:“那個,我這是心誠則靈心誠則靈。”
眼珠子轉了幾轉,琢磨一會兒到廟裡再想招兒吧,橫豎不能坐以待斃,真他娘不知自己這是什麼命,好容易出了皇宮的虎穴,又進了杜庭蘭的狼窟,如今自己這條小命真懸了。
林杏覺着,自己這麼躺在他懷裡不大好,雖說在美男懷裡的滋味不錯,可自己前頭可害了他,被他抱在懷裡,心裡總是七上八下的不安穩。
剛想動動,卻發現渾身無力,心知被下了藥,琢磨杜庭蘭費盡心思把自己擄來,到底有什麼目的,要是想報復,估摸這會兒自己早跟閻王爺喝茶去了。
既然不想讓自己死,肯定另有目的,自己難道還有什麼利用價值?
林杏挺有自知之明,對於如今的杜庭蘭來說,慕容婉婉或許更有用些,自己就會看病,能頂什麼用。
感覺馬車停了下來,林杏豎着耳朵聽外頭的動靜,彷彿剛纔那個女的跟廟裡的和尚說要借住一宿,估計添了不少香火錢,和尚挺痛快的答應了。
那個女聲回來稟告之後,杜庭蘭把她裹在斗篷裡抱下了車。
林杏想看看是哪兒都看不見,整個蒙在杜庭蘭的斗篷裡,好容易見了亮兒,已經進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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