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主薄低聲道:“師爺,犬子的案子,多勞您費心了,眼見您帶傷審案,卑職十分敬佩,這次師爺傷得很重,卑職本來想買些雞鴨送來給師爺您補補身子的,可又怕買得不中意,還是那些銀兩,給師爺您自己讓下人們去買些雞鴨魚肉啥的補補身子。銀兩不多,一點心意,還請師爺笑納。”
孟天楚掃了一眼盒子裡的銀子,都是十兩一錠的,碼得整整齊齊,掃一眼就知道了,整整二百兩紋銀!相當於人民幣二十萬元。
哈,二百兩銀子買雞鴨,那得買多少隻哦,孟天楚心想,這老小子還真會說話,微笑着拱拱手道:“袁大人,您也太客氣了,不過,這銀子,鄙人不能收。令郎的案件,鄙人會秉公執法,提出具體處理意見,最後如何判,還得知縣大人來定,鄙人也做不了主。”
袁主薄急了,低聲道:“師爺,咱們都是明白人,就不繞彎子了,刑名事務知縣老爺也不甚明瞭,還不全靠您拿主意。再說了,下午的時候,知縣老爺已經說了,這案件全由您決定,所以這案子如何處理,那還不是您一句話的事?”
說到這裡,袁主薄又長嘆一聲,搖了搖頭,“唉!卑職膝下只此一子,剛剛成婚,就出了這件事,還沒有給我們留下後人,要是…要是我兒被處死…,唉!可憐袁家就要絕後了…將來卑職死的時候,連個短牌位的人也沒有啊…”
袁主薄哽咽着說不下去,老淚盈盈而下。伸出衣袖,左右抹了抹眼角,抽泣了兩聲,說道:“袁某知道師爺您也很爲難,不敢過分奢望,只要能留下我兒一條性命,已經足矣…”
明朝刑罰分爲五種:笞杖徒流死,除了死刑之外,流刑最重,但是也只是背井離鄉,到流地服勞役,有一定期限。三到六年,期滿一般可以返回故鄉,相對於現在的無期徒刑而言,從剝奪自由方面來看,期限要短一些,還有個盼頭。所以,袁主薄最低要求保兒子一條命,想着到時候花點錢打點押解皁隸和流所官員,過上幾年,也就可以回來了。
孟天楚嘆了口氣:“袁主薄不必悲傷,既然你如此牽掛令郎的案子,反正你也是衙門的佐官,倒可以給你直言。經過鄙人審查,種種證據顯示,令郎系誤殺,在酒醉不知情的情況下,誤壓致使林思死亡。所以,交了贖金就可以放人了。”
袁主薄大喜過望,站起身,深深一躬:“多謝…多謝師爺活命之恩…”
孟天楚腰上沒勁,站不起來還禮,擺手道:“袁大人言重了,這是案件的真實原貌,就算袁大人不來送禮,鄙人也是打算這麼寫判詞的。所以,這銀兩袁大人還是拿回去吧。”
袁主薄已經樂得臉上皺紋堆到了一起,想着孟天楚做出這判決結果當然是這一箱銀兩的功勞,孟天楚說退銀兩隻不過是做做樣子以示秉公執法罷了,連連擺手道:“不不,先生,這只是鄙人一點心意,絕沒有別的意思,您一定要留下。不影響師爺休息,袁某告辭了。”起身又是一禮,生怕孟天楚拉着他退禮金,轉身就走。
孟天楚嘆息了一聲:“袁大人,你要不把禮金拿走,鄙人就不管這件事,讓知縣大人自己定奪。”
袁主薄嚇得趕緊站住,轉過身來,神情頗爲尷尬:“師爺,您這是…,袁某真的只是略表心意,絕沒有…”
“鄙人現在的確有些缺錢,但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如果這錢與鄙人的職務掛上鉤,那就是受賄之嫌,即使是受賄不枉法,卻也是不行的。所以,袁大人還是請收回吧。”
袁主薄見孟天楚這幾句話說得斬釘截鐵,心中感激,正想接着解釋一下,將銀兩收回,正在這時,門外傳來門房韓氏的聲音:“少爺!林掌櫃來訪。”
袁主薄啊了一聲,有些慌亂,四下張望想找個地方躲起來,孟天楚指了指茶桌上裝滿銀子的小盒子,又指了指旁邊的屏風。袁主薄會意,急忙抱起那一盒銀子,快步躲進了屏風後面。
等他藏好了,孟天楚這才道:“請他進來!”
片刻,門房韓氏帶着林掌櫃邁步走了進來,深深一禮。孟天楚讓座,林掌櫃在客座上坐下,先是簡單寒暄了幾句,飛燕進來獻了茶,退出去將門掩上之後,林掌櫃低聲說:“師爺,在下冒昧前來拜訪,知道師爺前日受傷,不敢久留,就長話短說吧。在下是特意來表示謝意來了。”說罷,從懷裡摸出了一張紙,放在茶桌上。
這一點孟天楚已經想到了,自己幫主查清了殺死他女兒的真兇,這林掌櫃是杭州數得上號的大商人,來表示謝意,這在情理之中。只不過,這恐怕不是他的主要目的,主要目的應該是衝着袁鐵河來的,自己的寶貝女兒被袁鐵河殺死,除非袁鐵河替自己女兒抵命,否則,心中這口怨氣恐怕是怎麼都出不來的,這份禮物,一定是來買袁鐵河的命來了。
孟天楚現在好奇的是,這林掌櫃準備開多少價來買袁鐵河一條命?袁主薄出價二百兩白銀,林掌櫃這張紙上寫的是什麼?是銀票?還是房契?沒打開,也不太好猜。
林掌櫃手掌在那張紙上拍了拍,說道:“師爺,這是在下在杭州的一家小酒樓的房契,在西湖邊上,生意倒還過的去,送給師爺,算是在下一點心意。還請笑納。明日在下叫賬房來府上,辦理手續移交。”
哈,送禮還有送一棟酒樓的,真是稀奇,轉念一想,自己現在缺的就是活錢,送一百兩二百兩的,終會花光,有這一棟酒樓,倒是個來錢的源頭,以後也不愁沒錢了。只不過,這種錢恐怕不是好拿的。
孟天楚也不點破他的用意,只是淡淡一笑,拱手道:“林掌櫃,鄙人偵破案件,那都是分內之事,怎麼還能收您的禮物呢,而且這麼貴重。”
林掌櫃低聲道:“師爺這麼說可就見外了,小女的案子,多勞先生費心了。這只是略表心意,以後需要仰仗師爺的地方可還多着呢。”
說到正題了,孟天楚心想,這林掌櫃富甲一方,他送出來的酒樓,恐怕不是一家小酒館,而恐怕是一座五星級酒店了,只不過,對於他這種大富商而言,一座五星級酒店又能如何?也不過是一點毛毛雨罷了。
孟天楚輕輕將那疊紙推了過去,擺出一副義正詞嚴的樣子,冷冷一笑:“林掌櫃,你送鄙人一座酒樓可是想要袁鐵河的命?嘿嘿,買一條命,一座酒樓少了點,就算加上你林家所有家產都不夠…”
林掌櫃神情有些狼狽,插話道:“師爺,你…”
推掉了一座五星級酒樓的賄賂,這讓孟天楚感覺到胸中豪氣萬千,語氣更加冰冷,一擺手,說道:“如果用你全部家產,再加上你這顆人頭,那恐怕就能買袁鐵河一條命——殺人償命,你殺了袁鐵河,鄙人殺你,一命換一命,如何呢?”
林掌櫃漲紅着臉,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
孟天楚繼續冷冷道:“既然說到這件事了,鄙人不妨直言,鄙人已經查清楚,令嬡系被袁鐵河誤殺,袁鐵河之罪,依律可以納贖免刑的。所以,你的如意算盤,恐怕要落空了。”
林掌櫃忙道:“此話當真?”
“哼!鄙人從不亂開玩笑。”從懷裡摸出慕容迥雪草擬的那份判詞,一揚手:“鄙人早就已經擬好了判詞了,鄙人說過,一定會秉公辦理此案。”
孟天楚盯着林掌櫃,想看看他尷尬還有大失所望的表情,沒想到林掌櫃臉上卻露出一絲寬慰的神情,說道:“師爺,您誤會了,鄙人絕沒有想過要求師爺殺鐵河爲小女報仇,對於小婿鐵河,如果真是師爺所說這種情況,在下也就放心了,唉…在下中年喪女,的確很是悲傷,只不過,既然是意外致死,那也就怪不得旁人了,都是小女命該如此啊…”
孟天楚很是意外:“你…你送我這酒樓,不是想讓我判袁鐵河死罪,好替你女兒報仇嗎?”
林掌櫃搖了搖頭:“這份禮物當真是在下感激師爺偵破此案,想與師爺以後多多親近的一點小意思,絕沒有別的用意。至於鐵河,唉,我與他爹也是多年的交情,初聞女兒被殺噩耗,在下真的是痛不欲生。認定就是鐵河干的,那時候,真的想着哪怕散盡家財,也要將這賊人千刀萬剮,替我女兒報仇,方解我心頭之恨,這幾天過後,在下也慢慢想通了,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就算小女真的是鐵河殺的,我也不圖謀着通關係判他死罪了。”
就在這時候,就聽到屏風後面輕輕啊了一聲,想必是袁主薄聽了林掌櫃的話,心情激盪,禁不住出了聲。
林掌櫃倒沒有注意,只是垂着頭嘆息着續道:“下午的時候,聽了師爺解說,在下有種感覺,鐵河應該是酒醉昏睡之後意外壓死了小女,在下與他爹是多年的交情,鐵河也是在下看着長大的,別看他大胖子粗魯樣子,可心地善良,待人和善,昨晚他打小女,也是我林家有錯在先,不該隱瞞這件事情,所以,唉…,現在查清楚了就行了,既然是場意外,在下也更不會怪罪鐵河了,在下今晚冒昧拜訪的另一個目的,就是想把這想法告訴師爺…”
說到這裡,林掌櫃神情黯然,慢慢起身,拱拱手:“師爺,在下就告辭了。”
“林掌櫃!這酒樓房契手續您還是拿回去吧。”
林掌櫃神情淒涼的深深一禮:“在下女兒也死了,要那麼多財產又能如何呢?師爺,您就收下吧,你帶傷偵破這件案子,讓在下知曉了小女被害真相,在下很是感激,只想表表心意,別無他意。”
孟天楚見他可憐,心想他對自己並無所求,純粹處於感激,這酒樓也算不得賄賂,而自己也正是要用錢的時候,當下點點頭:“那好,那就多謝林掌櫃了,還請節哀順變。”
隨後,孟天楚大聲叫門房韓氏進來,送林掌櫃除了內衙。
林掌櫃走了之後,袁主薄抱着那一小箱子銀子,慢慢從屏風後面走了出來,站在那裡,眼望着門外,怔怔的不知道在想什麼。半晌,才慢慢回過頭,將那箱銀子放在桌子上,聲音有些沙啞:“師爺,袁某…袁某十分慚愧…這點心意,還請留下…”
孟天楚堅定的搖了搖頭:“做人要有原則,我的原則就是,不該拿的,堅決不拿(當然,該拿的也不客氣)。你送這銀子目的是想替你兒子說情,所以這銀子是賄賂,我不能要,不過你放心,我不會因爲這件事就亂判,依然會秉公執法,給知縣老爺做出判決建議的。”
這一番話把袁主薄說得慚愧不已,深深一禮:“多謝師爺,那袁某告辭了,以後有用得着袁某的,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送走了袁主薄,孟天楚很是開心,這案件沒有白白偵破,賺了一座酒樓,哈哈,真爽。將夏鳳儀、飛燕和慕容迥雪叫來,說了這件事情,三人也替孟天楚高興,尤其是夏鳳儀。
又說了一會話,慕容迥雪告辭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