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一直在飄落着,風不停地灌入站在門廳迴廊盡頭的一個高個子的男子袖管裡,男子不過十七八歲的樣子,他伸直了雙手,和肩膀同高,雙手各提一個大約中二十斤的鐵托,面色卻是緋紅,彷彿面前放置了十個火盆一般,站勢如鬆。
廳門微微的開着,門前用一個大石擋着以免關上,門廳是四扇暗紅色的扇門,中間的兩扇門也微微開着。側廊的菱花紋木窗開着,乾淨爽朗。廊前放着藤椅和藤桌,離藤桌三尺,花草正濃。原本荒疏的院落,竟在花草的襯映下顯得生動質樸了些。牆外的高樹上,間或着幾聲驚人的鳥鳴。牆面雖斑駁,但從牆上磚搭成的小窗和四周的裝飾,仍可見其灑脫簡麗的風格。
房間裡走出一個老人,他的前額特別大,而且特別亮,臉盤的輪廓也很古怪,因爲所有的牙齒全部落掉了。眼睛裡閒耀着睿智與機警。
兩聲乾咳之後,老人走到男子面前,手持一根藤條對着男子的左手就是一下,男人並無半點顫抖,只是雙眉微微地顫抖了一下。
老人滿意地點了點頭,道:“就要給我這樣,不勤學苦練,怎麼可以學出一身過硬的功夫?”
男人既不說話也不看老人,老人在男子的面前站着擡頭看了看陰霾的天空,自語道:“這個破天氣,什麼時候才放晴啊,感覺我的身上又要發黴了。”
男子在老人身後嘴角牽動着忍住笑意,老人並沒有回頭看。卻是說道:“你也覺得好笑啊?哼,我告訴你,你的雙手不舉起五十斤地鐵托,你今年的年都不要想回去和你爺爺過。”
男子馬上不笑了,甚至露出一絲愁緒。
老人不理會男子,走出大門去。這時一個男人挑着一擔柴穩健地走了過來,看見老人馬上停步,正要放下柴火給老人施禮。老人阻止道:“罷了,快快回去換件衣服。瞧你這一身溼的,讓你不要這種天氣去擔柴,你就是不聽了。”
“師傅,習府…”
男人還沒有說完,老人指了指門裡,男人馬上會意,走到老人身邊小聲說道:“師傅,習府來了貴客了,習府管家送了一些那些貴客帶來的點心和臘肉。晚上給您老煮些下酒?”
老人對着男人的頭就是一藤條敲了過去。男人哎喲一聲,老人嗔怪道:“我還不曉得你,自然是又想將我給灌醉了,然後和你的幾個師弟賭錢?”
男人趕緊擺手,道:“不敢了,不敢了,上次讓九師弟說過之後就再也不敢了。”
老人地眼睛裡露出一絲憐惜。輕聲說道:“習府的任何事情都不要告訴你九師弟。知道嗎?他的家人不想讓他習武分心。”
男人懂事地點了點頭,道:“師傅。徒兒曉得了。”
老人和藹地說道:“進去吧。”
男人挑起柴火嗯了一聲從老人身邊經過,走了不到幾步,便停了下來,道:“師傅,您也回來吧,小心衣裳打溼了。”
老人並未回頭,只搖了搖手,男人只好進門去了,老人朝着東方望去,遠遠地看見一個宅院裡飄出地縷縷炊煙,彷彿還隱約了談笑的聲音順着風吹到自己地耳朵裡,老人不禁長嘆,轉身進門去了。
習睿淺笑着坐下習府大廳的正位的旁邊,孟天楚則坐在正位上,兩個人相視笑容默契,似乎能夠讀懂彼此的心聲一般。
習睿正要啓口,老遠就聽見一陣的聲音,似銀鈴撞擊之聲,又似玉鐲碰撞之聲,十分悅耳。
“嘻嘻嘻,我就說,你還會來,怎麼樣?”
孟天楚雖然還沒有看見人,但他已經聽出是誰的聲音了,對面的左佳音和屠龍看着孟天楚微微一笑,各自都是心知肚明。
這不禁讓孟天楚想到了《紅樓夢》裡王熙鳳出場的那一回上老曹同志寫的那一句:“粉面含春威不露,朱脣未啓笑先問。”地話來了。
正想着,一個身着粉紅色衣裙地女子笑呵呵地就跑了進來,身後跟着四個丫鬟,追得是是氣喘吁吁。
習睿笑着對左佳音說道:“雨靈天師,讓您見笑了,上回孟大人已經見過我家這個沒有分寸規矩的丫頭了,她便是…”
左佳音自然也瞧見了月兒,微笑着打斷習睿的話,道:“習大人不必客氣,這位姑娘便是月兒吧。”
月兒正要和孟天楚說話,突然見孟天楚對面坐了一個美人,上身着淡粉金邊貂皮小襖,下身一件米色的長裙,不失溫雅秀美,更是嬌豔姿媚。
月兒似笑非笑地走到左佳音身邊,習睿怕自己的孫女有失禮之處,這個左佳音在萬歲爺身邊可以紅得發紫的人物,習睿自然是不但得罪半點,正要給月兒提示,誰想,月兒竟自己躬身施禮,很有禮貌地說道:“這位便是孟天楚,孟大人六位夫人其中的一位了吧?”
習睿趕緊說道:“自然是,月兒這位便是…”
月兒轉身看了看自己地爺爺,笑着說道:“爺爺,我知道。”
習睿沉下臉來,道:“月兒,不得這樣無禮。”
月兒:“我沒有無禮,這位應該是三夫人,左佳音吧。”
習睿急了,站起身來,走到左佳音跟前趕緊賠禮,左佳音莞爾一笑,道:“習大人,不礙事地。”“上次我見過六夫人,雖然也很漂亮,但少了一些三夫人的沉穩,多了幾分嬌柔和狂妄,聽說孟大人地六位夫人各個都是杭州府地大美人了。雖然月兒只見過兩個,但我已經覺得孟大人是豔福不淺了。”
習睿頗有些尷尬,孟天楚卻道:“習大人不必拘禮,月兒不過是個孩子,不必在意。”
月兒卻嘲諷道:“我好像比孟大人的六夫人還要大些?”
孟天楚大笑,卻沒有說話。端起茶杯假裝喝茶以掩飾自己的尷尬。
月兒大方地坐在左佳音身邊,道:“三夫人這一次陪着孟大人來,是想來看看月兒是不是真的可以讀心?”
習睿終於惱了。道:“月兒你越說約沒有分寸了,趕緊給我回到你的屋子裡去。沒有我的允許不許出來。”
月兒正要說話,從門外進來幾個身強力壯地下人,月兒只好起身,指着那個下人鬼魅地說道:“你們有本事就在孟大人和三夫人面前將我擄了去?”
左佳音:“習大人,月兒姑娘性情極好,並無不妥,不要這樣待他,那我和天楚就該無法自處了。”
孟天楚:“賤內說的是。”
月兒走到孟天楚身邊湊近孟天楚的耳朵小聲說道:“知道你爲什麼回來,是不是曉唯有所收穫地回去過年呢孟天楚心裡咯噔一下。但臉上依然微笑着看了看俏麗的月兒。低聲道:“那你該讀一讀每個人地心幫我將那個我要找的人找出來纔是。”
月兒笑了,面若桃花嬌豔而嫵媚。
“那我有什麼好處?”
孟天楚還沒有回答,習睿道:“月兒不得對孟大人這般無禮!”
月兒擡身起來,孟天楚只好閉嘴不說了,只見月兒用異樣的眼神看了看自己,走到門邊,對習睿說道:“爺爺。我已經吃葯了。很快就該睡着了,你們吃飯的時候不要叫我。”說完轉身出去了。
習睿趕緊說道:“孟大人。我這個孫女瘋瘋癲癲的,請不要在意。”
左佳音:“習大人,我見您的孫女聰明伶俐,難道身子不適,還需要吃葯嗎?”
習睿有些爲難,想了想,道:“不過是一些虛幻之症,找了幾個名醫看過如今給開了一些定氣安神的葯方,吃了好些。”
左佳音:“是葯三分毒,如果不是什麼大病,只是性情隨意了些,還是不要隨便給這麼小的孩子吃葯了吧。”
習睿趕緊應聲,道:“天師說的是。”
左佳音:“我給習撿也檢查過身體,發現這個人也有一些虛幻之症,不過和月兒不同。”
習睿一聽習撿臉上多少有些不太高興,但也不好在左佳音地面前流露太多,只好應付地聽着,卻沒有話說。
孟天楚看出習睿的態度,趕緊轉移話題,道:“罷了,罷了,不說這些,這一次我們來主要也是要鄰村那個木匠家裡看看,給人家報個喪。”
習睿一聽有些驚訝,道:“哪個木匠,報什麼喪?”
孟天楚:“就是上次我帶回去的那個叫吳敏的人,說是給我們家修牀的那個,去了沒有幾天,竟然死在本官府上,唉,實在是…”
習睿:“大人,那個吳敏是怎麼死的?”
孟天楚搖了搖頭,道:“現在還沒有查清是什麼原因,不過對一樣東西很是疑惑,是在他肚子裡發現的,習大人您也做過知府大人,見過許多形色各異地案件,要不您幫我給看看?”
習睿假意拒絕,但是對孟天楚從懷裡掏出地東西卻看的仔細。
孟天楚將一個小盒遞給習睿,習睿接過之後,小心打開,走到門口光線亮堂地地方好生地瞧了瞧盒子裡的東西,然後說道:“習大人,這個東西是金剛石粉末,您確定是從那個叫吳敏的木匠身體裡發現的?”
孟天楚和左佳音對視了一眼,起身走到習睿身邊點了點頭。
習睿沉吟了半晌,將盒子蓋上還給了孟天楚,道:“這個兇手還是好聰明的,這個東西要長時間給人吃纔會死人的。”
孟天楚:“大人不妨給在下講一講?”
習睿笑着說道:“孟大人見笑了,您身邊不是就有一個博古通今的雨靈天師嗎?怎麼還問老朽?”
左佳音趕緊說道:“這個東西最初孟大人交給我地時候,我也是真的沒有見過。後來去問過一個賽華佗的名醫,答案和習大人的一樣。”
習睿別用深意地看了看孟天楚,道:“既然已經問到了,孟大人怎麼…”
左佳音解釋道:“但是賽華佗說,這種金剛石粉末如今朝廷已經禁用了,和曼陀羅等毒物一樣。市面上沒有,但有一個人卻知曉這個東西的出處,甚至可以找到這個東西。”
習睿笑了。道:“怎麼,你們的意思是老朽不成?”
左佳音見習睿有些惱了。道:“自然不是您了。”
習睿送了一口氣,但左佳音緊接說道:“可那個人卻和您和關係。”
習睿不解,道:“是誰,雨靈天師不妨直言。”
左佳音:“習遠。”
這一句又讓習睿吃驚不小,習睿道:“怎麼和習遠有關係,那個賽華佗簡直就是信口雌黃,含血噴人,他怎麼知道我們習家地人用這個玩意兒?”
左佳音:“習大人不必生氣,當初賽華佗告訴我的時候。我比大人您還要吃驚一些。但賽華佗說過一件事情,大人想不想聽?”
習睿感覺自己上了孟天楚的當了,但如今自己已經承認這個東西自己認識了,再說別地,彷彿就越抹越黑,只好點頭。
左佳音:“那個賽華佗曾經在錢塘縣行醫,和圍村的里正。也就是你地侄子習遠關係甚好。因爲您的侄子有通風之症,只有吃了賽華佗的方子方能見效。”
習睿:“天師直接說那個賽華佗是怎麼知道我家習遠有這個東西的?”
左佳音:“自然是習遠告訴賽華佗的。”
習睿笑了。道:“大概是習遠亂說,他身爲地方官吏,怎麼會知法犯法,絕對不可能。再說了,就算是真的有,也不能說明就是我們習遠害得吳敏。”
孟天楚笑了,道:“習大人,我們沒有這個意思,只是想知道這個金剛石粉末除了里正家裡之外,在這個附近的村莊裡還有誰家可能有?”
習睿鬆了一口氣,道:“罷了,既然你們已經懷疑習遠了,不如我們先去習遠家裡查一查,來人啦…”
孟天楚:“習大人,現在就去?”
習睿也是個急性子,已經起身道:“如果明天去,你該說老朽通風報信了,我們現在就去,你放心如果事後你查處有人走漏風聲,老朽讓你拿下該怎麼治罪都由你。”
孟天楚看了看左佳音,左佳音:“這樣也好,清者自清,既然習大人已經這樣說了,我們就陪着習大人走一趟就是了。”
幾個人跟着習睿出了大廳的門,孟天楚聽見有人喊他,轉頭一看,竟然是月兒的貼身丫鬟穗兒,只見穗兒躲在一處假山後朝着自己招手,孟天楚走到穗兒身邊,穗兒迅速交給孟天楚一個紙條,然後就消失在假山後面了。
孟天楚打開紙條一看,只見上面寫着幾個娟秀小楷:若讓我幫你,除非用你一生來換。
孟天楚不禁失笑,突然覺得有人在看着自己,擡頭一看,一個粉色地身影在閣樓地窗戶前一閃就不見了。
左佳音在孟天楚半天才跟上前來,小聲問道:“月兒給你說什麼了?”
孟天楚笑道:“你怎麼知道是月兒?”
左佳音:“若不是她,你會笑得這般曖昧?”
孟天楚摸了摸自己的臉頰,道:“有嗎?”
左佳音笑着點了點頭。
孟天楚將紙條遞給左佳音,左佳音見過之後撕了,孟天楚正要說話,左佳音正顏道:“天楚,我沒有吃醋,不過這個女子骨子裡透着幾分邪氣,不要太靠近她,知道嗎?”
孟天楚點點頭,他也知道左佳音不是一個小肚雞腸的女人,左佳音這麼說自然有她的道理,連自己有的時候也覺得這個月兒和別的女人不一樣,是什麼地方不一樣,自己卻說不清楚。
很快習睿帶着十幾個家丁冒着大雪徒步走了十分鐘的樣子來到了里正習遠地家。
一個下人上去正要敲門,門卻開了,只見習遠穿着整潔,肅穆地站在門口,躬身朝着孟天楚深深鞠躬然後恭敬地說道:“知府大人遠道而來,卑職有失遠迎,還請知府大人見諒。”
習睿驚愕,走上前去,正要說話,只見從習遠地旁邊走出一個一臉俏皮的女子,在場地人都很驚訝,因爲此人不是別人正是之前在閣樓上的那個穿粉色衣裳的姑娘,月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