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他的眼光,太直接,太裸露。
四小姐有些慌,心慌便有些羞惱。
四小姐琴絃一抹,跳過第五章,直接進入神曲第六章,審判之劍。
審判之劍,是神曲九章裡,唯一具有有形攻擊的曲子。
一枚指頭大小的光劍出現在四小姐琴絃上,再一枚,又一枚。按着曲子指法,這些小劍,應當一隻只激射出去,去傷應該傷的人。
但四小姐哪裡想傷夏天縱?於是那一枚枚的小光劍,便留在琴絃上,開始跳舞。
多好看的小劍,多美妙的小劍之舞。夏天縱沉浸在四小姐的神態裡,沉醉在跳動的光劍上,渾不在意曲子已經奏到了何處。
呆子,四小姐銀牙輕咬,“只要放出一枚光劍,就能削掉他那可惡的微笑。”但怎麼放得出去?
四小姐看着夏天縱身上,還纏着裹傷的白布,心裡泛起一漪憐憫之情。於是琴聲裡,第五章憐憫之心的情緒,流露出來。
夏天縱看着琴,看着四小姐起伏的皓腕,看着弦上跳躍的小光劍,忽然有很多話想講。夏天縱擡頭,張了張嘴,但琴聲搶先進了夏天縱的耳朵。
琴聲入耳,還是那些情緒,夏天縱突然沒了說話的衝動,看了一眼四小姐微微低垂的眼睫,又坐了下來。
第六章奏罷,四小姐玉掌輕輕按在琴絃上,止住了古琴的低鳴。
“你,怎麼可以,這樣,這樣看着我?”四小姐聲音,低若蚊蚋。
“噓,不要講話”,夏天縱拿出洞簫,試了一個音,道:“第七章,沉默。我帶你去。”
不讓你撫琴,不讓你聽音,只讓你看我的眉眼,看我的專注,看我吹簫的脣。夏天縱的要求很無理,但四小姐明白,這必然是領悟第七章的路徑。
於是四小姐手託香腮,坐看夏天縱吹簫。
洞簫幽幽,初章之後,不是第二章,而是第五章憐憫之心。
女人的心,天生便很柔情,女人對男人的愛,最容易起於憐憫。夏天縱用第五章憐憫之心,將四小姐帶進了一片溫情的天地。
四小姐看着夏天縱的眉眼,只覺以前從沒看夠過。此時的夏天縱,比起所謂的劍院第一帥哥尉遲炫,要男人多了。
夏天縱以洞簫之聲,帶着四小姐經過憐憫之心、衆愛之門,再到智慧之眼,然後幽幽截止。
四小姐第一次這樣認真的看着一個男人。“這只是爲了悟破神曲第七章”,四小姐這樣想,所以四小姐看得很是坦蕩,很是投入。
四小姐沒有將曲子聽進耳去,只是進入了曲子的情緒。憐憫你,愛着你,不迷失自己,這是夏天縱給四小姐的情緒。
看清你,憐憫你,愛着你。這是四小姐自己的情緒。在這樣的情緒裡,四小姐似有千言萬語要說,但最終只是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初悟神曲,以爲它是高貴的,冷漠的,俯視衆生的。到現在才明白,人神相通,神愛世人,神曲教給世人的,是信仰、憐愛、智慧、正義。悟了這些,你就懂了神曲,還需要神曲教給你什麼嗎?
不用了。正如夏天縱懂了四小姐,四小姐懂了夏天縱一樣,兩人不需要再去傳達什麼情緒,不需要再去表達什麼心聲。兩人各自一眼,便明白了所有。明白了,便不用再講什麼,是爲沉默。
神曲第七章,沉默,代表懂你,代表對多餘表達的剋制。
四小姐輕嘆一口氣,又微微一笑,開始彈奏第八章。
夏天縱悄悄嚥下一口鮮血,閉目聆聽。在城外與西門淺雪和鬼奴激戰,夏天縱都有受傷,特別是最後連受重擊,內腑傷得實在不輕。
夏天縱沒想到會在姬飲河走後,第一次就進入了悟境的狀態。夏天縱自己悟了第七章,當然要讓四小姐也悟第七章。於是夏天縱吹簫,元力奔涌之下,再將內傷激發。
但四小姐猶在剛纔悟境的狀態之中,而且馬上開始了第八章的領悟。
夏天縱暗咽鮮血,不讓自己情緒有強烈波動,以免將這難得的狀態打破。
四小姐彈着古琴,渾然忘我,第八章之後,又是第九章。
夜色悄悄降臨,兩棵小藤蔓爬上夏天縱後背,絞纏着,伸展着。藤蔓爬上了夏天縱肩頭,開出了兩朵潔白的小花。
不知何時,夏天縱進入了入定的狀態。四小姐靜靜地坐在夏天縱對面,看着那兩根藤蔓生長,看着藤上開花。
噠,一滴晨露從小白花上滴落,夏天縱睜開眼來。
有晨鳥鳴,天邊現魚肚。
夏天縱睜開眼,看到四小姐還在對面,動了動,想站起來。
“噓,別動。”四小姐一指夏天縱肩頭小花,道:“鮮花綻放的過程,很美。”
夏天縱轉頭看了一眼那藤蔓,那小花,笑道:“此藤名叫夜交藤,白日裡各自生長,到了晚間便糾纏在一起。就像昨晚……”
就像昨晚的我們一樣。夏天縱沒有說出來,四小姐已然明白,兩抹紅暈飛上臉頰。
一直以來,兩人彈琴吹簫時,姬飲河就在不遠處靜靜作畫,他雖然從不說話,但彈琴吹簫的人,又哪能放肆地釋放自己的情緒?
夏天縱說得很對,平時裡兩人就是互無交融的兩根藤蔓,只到了昨晚,才第一次完成了情緒上的交融。
夏天縱見四小姐羞怯,接着將話題說回藤蔓上:“這種藤蔓叫夜交藤,但其根莖,卻是另外的名字,叫首烏。”
四小姐嗯了一聲,輕聲道:“現在九章初悟,你是去找子鳳先生習樂理呢?還是有其它打算?”
夏天縱道:“我比較懶,還想多休息幾天,等哪天有心情了,再說吧。”
“懶麼?”四小姐微微一笑,卻沒說話,然後收拾了古琴香爐,自行離開。
武當車馬行內,楚河將一枚棋子扔進陶罐時,打了一個哈欠,道:“桑師兄好厲害,下了一晚,我才勉強贏得一盤。”
桑流雲笑道:“其它的,不都是平局麼?”
要將圍棋下出平局來,那實在是很艱難的事情。這兩人,居然一晚上都是平局。
“其實我已經輸了”,楚河道。楚河是數院的高材生,桑流雲卻是箭院的,換句話說,專業的跟業餘的下,天亮了才贏得一盤,實在是說不過去。
楚河打完哈欠,又說道:“夏天縱這傢伙,一整晚都沒回來,該不是又去惹麻煩了吧?”
沈烈看棋也看了一晚,聞言答道:“是啊,這次是**煩。”
“什麼**煩?”
“那姬飲河剛一走,老三就跟四小姐泡了一夜,這事要是姬飲河知道了,指不定是什麼麻煩呢。”
姬飲河是西申宗子,就是南陽城的申伯,對他也是忌憚幾分的。申伯也是出身西申,現在雖然封了國王,但就家族來說,申伯的身份,卻是不如姬飲河的。
宗子,便是以後宗族族長的繼承人。
長幼有序,嫡庶有別。這是大周皇朝的鐵律。姬飲河就是那個“長”,那個“嫡”。
桑流雲聞言也是不禁苦笑:“希望老三跟四小姐只是學習上的交流,這要是真的兩情相悅了,那麻煩,想想就頭疼。”
夏天縱沒有想到什麼麻煩,回到武當車馬行後,樂呵呵的,陪楚河和兩位哥哥吃了早點,鑽進屋裡睡覺去了。
如此過了幾天,桑流雲和沈烈勉強能用勁使力了,各自回了書院。夏天縱的內傷了好了一些,命麻九備了大車,出門而去。
馬車駛過獨山大道,向北轉向伯府路,走了一段,右拐到一個鐵匠鋪門前,停了下來。
大夏天的,打鐵的火爐還熊熊燃燒。夥計舉着大錘,師傅鉗着劍坯,正在大鐵砧上,砰砰砰地鍛打着。
鐵匠鋪不大,一個師傅,一個夥計,正好。人再多就顯得擠了。
麻九扶着夏天縱進入鐵匠鋪。師傅見有人進門,沒有放下鉗子,只是大聲道:“客官,刀劍大錘,你隨便選,本店質美價廉,絕對是您的首選。”
夏天縱拿起一柄厚背刀,虛劈兩下,點頭道:“刀不錯。只是鐵質發青,鍛打功夫沒下夠。”
師傅見夏天縱批評自己的刀,停下手中的活計,走了過來:“客官好眼力。再看看此刀如何?”
“這一柄柳葉刀,出刀之時,刃重背輕,看來是刀口部分才用的好材料。”
師傅卻是臉色一沉,不悅地說道:“客官如果是考較在下的手藝,大可不必。不買的話,請便。”
“呵呵”,夏天縱先笑了一下:“打鐵師傅王鐵柱,夥計王乙生,住北城磨刀巷。鐵匠鋪寬三丈,後有中院,院後有院,佔地十畝。”
佔地十畝,尼瑪的,在南陽城佔地十畝,那是超級大地主了,還做勞什子鐵匠?
王鐵柱眼神一凝,沉聲道:“閣下是誰?”
“太和山一小流氓,書院一旁聽生,勞煩大哥通報一聲神九他老人家,就說故人來訪。”
原來神九住在這樣的地方。
神九捧着一把小茶壺,半躺在搖椅上,一邊喝茶,一邊納涼。
“你來找我幹什麼?”神九淡淡地道。
“大師,其實很早就想來拜訪您老人家。只是知道您不喜打擾,所以一直沒來。”
“我也很不喜歡客套話。”
“好,之前沒來,是我沒想好爲什麼要來。今日我來,是因爲我想到了一個不錯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