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黑的土地上,沒有任何植物,沈烈走進去不久,就感到地面開始變熱,再走一陣,已是熱不可擋。
沈烈兩眼深陷,面色蠟黃,臉上第一次長出了黑黑的鬍子,在鬍子梢上掛着兩滴艱難沁出的汗水。
這一路上,血和汗水,已經流了太多。
沈烈停下腳步,將四小姐往肩上摟了摟,扭頭看了一眼身後的念巫。念巫走得很慢,但很堅定,一步一步,向沈烈逼來。
地面很熱,沈烈心裡卻在發寒。這些念巫,就是不怕死的瘋子。前些天,沈烈和禿尾巴狗在一處沼澤邊拼死反撲,終於殺掉一名念巫,重傷兩名。與此相當的代價是,禿尾巴狗在沼澤失蹤,四小姐元力用盡,虛脫昏迷直到現在。
在前些天,沈烈揹着四小姐,身後的念巫揹着同伴,兩人沉默地在叢林裡一追一逃。那名重傷的念巫直到死去,也沒有放棄追殺的意思。沈烈相信,身後的這名念師,絕對只有一擊之力,要是換作平時,自己一刀就能將他了結。但是現在,他無牽掛,自己卻有,這戰鬥便沒得打。
焦黑的地面開始出現暗紅色,地勢也漸漸擡高。沈烈大口大口地喘着氣,臉色蒼白的可怕,念巫更是走得蹣跚,一步一挪,好似隨時會倒下來。
沈烈走到這一片土地的最高處,停了下來。再向前走,就是一個熱氣沖天的天坑,走到這裡,已無退路。
沈烈緊了緊綁着四小姐的布條,讓自己背得更加牢固一些。然後轉過身,盯着慢慢逼近的念巫。
念巫走到離沈烈五丈遠的地方,沈烈眼角跳了一下,又走到三丈遠的地方,沈烈眼角又跳了一下,但念巫繼續在向前走。
五丈,是雲屏山初遇念巫時,念巫的戰鬥距離。
三丈,是在沼澤邊戰鬥時,念巫的戰鬥距離。
念巫繼續向前走,離沈烈越來越近。沈烈嘶聲道:“再走近三尺,我會殺了你。”
念巫擡起蒼白的臉,臉上有一條肌肉微微動了動,好像笑了笑,然後停了下來,慢慢回道:“這是我們第一次說話。”
沈烈霸皇刀拄在地上,喘了兩口,繼續說道:“你的同伴本可不必死。”在沼澤邊重傷的那名念巫,只要停下來不追趕沈烈,就有救治的時間。但那念巫寧願死去,也不願意失去追殺沈烈的機會。
念巫聲音很乾澀,很無力,但很堅定,還帶着嘲諷:“你這是在怕死嗎?”
沈烈眼中寒芒一閃,沉默了一下,道:“我承認,我是怕死。”沈烈怕死,是因爲背上還有一個人,是因爲心上還有一個妹妹,是因爲肩頭還有爲母報仇的大恨。
念巫終於露出了一個完整的笑容,聲音也大了一些,道:“你怕死,所以今天死的一定會是你。”
沈烈嘆了一口氣,道:“你說得對,今天死的一定是我。但我是一個不喜歡有欠賬的人,你要我死,你也一定會死。”
念巫看了一眼腳底布鞋冒出的淡淡青煙,低道:“我們念巫,修的是念力,也就是萬千信徒的執念之力。既是執念,便不會改變。”
沈烈心下黯然,知道念巫說的都是事實,典籍上記載,念巫在戰鬥前,都會爲自己種下一顆執着的種子,這樣才能發揮出強大的念力來。正是因爲執着,不達目的,斷不會改變。
沈烈擡頭看了看碧藍空寥的天空,再扭頭看了看身後無盡的天坑,最後回過頭來,對念巫道:“這裡既是你我的埋骨之地,你可知地名?”
念巫嘆道:“傳說中,這裡是火鳳棲息之地,是名鳳丘。”
沈烈仰天大笑:“鳳丘!鳳丘!也配得起我烈某人。只是滿腔仇恨,空負壯志,今日竟然不明不白埋骨荒野!恨啊!老天,我恨你!”
沈烈帶淚狂笑,笑聲未畢,霸皇刀帶着厲嘯,斬向念巫。
念巫放開木棍,雙手張開,用胸膛迎上了沈烈的霸皇刀。
一陣勁風捲過,三條人影向天坑墜落。
黑紅的天坑咕嘟冒着熱氣,瞬間將三條人影吞沒。
沈烈揹着四小姐,桑流雲揹着小依依。兩人相隔千里,命運卻出奇的相似。
桑流雲沒有沈烈狼狽,甚至可以說是輕鬆。
小依依伸出小手,從背後替桑流雲將頭髮攏了攏,有些心疼地道:“流雲哥哥,你的頭髮又亂啦。”
桑流雲笑道:“那就幫大哥哥紮起來。”依依有些笨拙地將桑流雲散開的頭髮束攏,然後用一根黃布條紮了起來。
“好看”,依依拍手道:“流雲哥哥好帥。”
桑流雲哈哈大笑,道:“咱家的小依依才真是好看。”
“真的好看麼?”依依忽然有點緊張。
“當然,全天下的姑娘,都沒有咱家依依好看。”
依依將頭埋在桑流雲背上,低聲道:“那以後依依天天給流雲哥哥看。”依依聲音很低,也很模糊,但桑流雲卻聽得清清楚楚。桑流雲心裡咯噔一下,嚇了一跳,趕緊岔開話題,道:“咱們得走快一點,後面的討厭鬼又追上來啦。”依依哼道:“討厭,象跟屁蟲一樣。流雲哥哥,有沒有法兒收了那兩隻討厭鬼?”
桑流雲笑道:“再等一等,等我們收拾完那些討厭的魔獸,再專心收鬼。”
桑流雲在叢林裡,就如在自己的家一樣,這十幾天以來,不但沒有餓着,連渴也沒有渴着。各種藤蔓、青竹、芭蕉裡都可以取出水來,至於吃的,那更是很多,有一次桑流雲一時興起,還一邊走路,一邊給依依烤了一隻小野豬,這讓依依崇拜不已。
那名鬼巫追了很多天,明明獵物就在前面,卻怎麼也追不上,這讓鬼巫很惱火。
呼!鬼巫鑽出一叢茂盛的箭竹林,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箭竹林外是一片比較開闊的草地,草地不大,只有幾丈大小,但在叢林裡,這麼大一片草地,算是很難得了。
桑流雲就在那一片草地上,似笑非笑地看着追蹤而來的鬼巫。
“我不知道你的名字,我也不想知道,”桑流雲道:“只不過,我要告訴,我曾經殺過一個與你相似的人,他自稱五大人。”
罩住鬼巫的黑袍抖了一下,但旋即傳出一道冰冷的聲音:“你能殺死五大人,就不會這樣逃命。”
有殺死五大人的本領,哪裡會被追得這麼慘?鬼巫有鬼巫的邏輯,桑流雲有桑流雲的想法。桑流雲一句話,便探出了這個鬼巫的水平。這個鬼巫可能很強,但再強也不會強過五大人。
鬼巫自然不會輕視面前這個年青人,黑袍下手腕一動,已將法杖取了出來。法杖上黑光一亮,一道鬼影突然出現在鬼巫身邊。
“去!”鬼巫冷喝一聲。鬼奴身子一虛,下一刻出現,已到了桑流雲身邊。
桑流雲沒有出掌,沒有出箭,只是將右手猛地一張,掌心現出一枚詭綠色的圓珠。鬼奴正撲向桑流雲,陡然被圓珠發出的綠光罩住。
吱!
鬼奴一聲尖叫,急用雙手遮住雙目,閃電般逃了回去。
哼!鬼巫一聲悶哼,法杖上大放黑光,生生將鬼奴收住。
“你手上拿的,是什麼?”鬼巫小心翼翼地問道。
桑流雲一聲冷笑:“你沒有資格知道!”說着將詭綠色的珠子向天一拋,雙手奇怪的挽了一道訣,珠子滴溜溜懸在上空,一道詭綠色的光華,將整個草地完全罩住。
鬼巫一聲驚叫,寬大的黑袍突然飛了起來,卷向那詭綠珠子。黑袍飛起,露出鬼巫的真實面目來。這是一個白瘦的中年人,穿着緊身的黑衣。中年人面色死白,手中法杖猛地向地上一插,一陣黑煙噴涌而出,瞬間將中年鬼巫和那鬼奴,全部籠罩在內。
桑流雲冷笑不停,伸手一指,詭綠珠子突然一轉,平移了八尺,閃過黑袍,綠色光華仍然照在草地上,將黑煙中的鬼巫和鬼奴,照得清清楚楚。
鬼巫半跪在地上,雙手握住法杖,拼命將全身功力傾注進去 ,黑煙瘋狂噴涌,鬼奴瘮人的尖叫聲大起,身子越來越虛幻,竟是慢慢化在那團黑煙裡。
黑煙幾乎將鬼巫的身子完全掩住,只剩下一點模糊的輪廓,桑流雲踏前一步,珠子落下兩尺,端端地定在鬼巫頭頂,仍在滴溜溜旋轉。
噗!鬼奴一口黑血吐了出來,一道模糊的影子從黑煙中飄了出來,那影子奮力掙扎着,但仍是飄向詭綠珠子。
罩住鬼巫的黑煙黯淡了幾分,接着又是一道影子被綠珠吸了出來,黑煙又黯淡幾分。
桑流雲定住綠珠,拔出天隕長弓,嘣地一箭射向那半跪的鬼巫。
黑煙中,鬼巫眼中閃過一抹絕望,突然狂嘯一聲,乾瘦的身子猛地膨脹,竟在長箭穿胸之前,嘭地一聲炸開。
鬼巫自爆,猛烈地衝擊力將詭綠的珠子炸得沖天而起,將桑流雲炸得倒飛而出。
桑流雲狠狠地撞在一棵大樹上,悶哼聲中,一縷鮮血沁出嘴角。桑流雲卻是理都未理,身子一停,急速射出,向那詭綠珠子追去。
就顆珠子從小掛在桑流雲頸上,乃是桑流雲最大的秘密,在南陽城外苦戰五大人時,就算拼得傷筋斷骨,也沒有拿出來。桑流雲本打算在這荒山野嶺,再練練對珠子的操縱手法,同時解決掉追蹤的鬼巫,哪知鬼巫在臨死之際,居然來了自爆這一手。自爆對桑流雲的傷害不大,但卻切斷了桑流雲對珠子的聯繫。
詭綠珠子一得自由,嗖地向遠處飛去。桑流雲臉色大變,追出一段,突然轉身,將藏在遠處的依依提了出來,循着那一道綠色,全速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