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裡,老先生輕“咳”一聲,有些自嘲地微笑道:“人老了,感慨也就多了,呵呵,說到數之變化,便講到陣師,這已是落了下乘。”
“數起太極,分陰陽,成四象,得八卦,有九疇,《易》以大衍之數爲基,據聞古之大能,能上推至皇極之數。”
“得皇極之數者,則可洞察天地之變化,萬物之生滅,鬼神不能逃也。呵呵,說起來好生令人嚮往。當今所謂之大家,不過研數至八卦而已,只能算數之一藝的皮毛,但已是可以佔吉凶、知興衰。要是能得大衍之奧秘,能窺皇極之真義,必成神人也。”
“數、大衍、皇極,不過是將一切可能的因子,放在一起,推算出必然發生的事情,”夏天縱對“數”有自己的理解:“既有必然,便有偶然,偶然出現在必然裡,就是變化,所以就算得大衍、皇極之奧秘,也不可能真的預知未來之事。不然,天之運既成,人之運既定,便否定了人之努力這一最關鍵的變數。先生以爲如何?”
老先生臉上掛着意味深長微笑,聽夏天縱講完,點點頭,說道:“講得好,你這些話的意思,便是歷史成就英雄,而英雄也可以創造歷史的意思。這個想法,古已有之,呵呵,更有的人不信天命,只信自身,做出那逆天的事情來。你可知道結果?”
“啊?逆天之事?是人定勝天還是遭受天譴?”
“天,無處不在,而又無跡可見,昔日大神夸父以爲昊陽便是天,他追天而去,結果死在中原一桃林;昔日大魔王共工以爲極高之處便是天,他力斬最高的不周山,山體倒塌堵塞黃河,百姓死傷無數,最終引發了神魔大戰。”
“所以天人之事,誰也說不清楚。”
“對了,你先前說的,沒有神魔反而是好事,這樣想來,確實有些道理。”
“先生,咱們說回‘數’,六藝之數。”
“呵呵,好,咱們繼續說數。大周有一怪人,隱居鬼谷,專研數術,但這只是一個傳說,無人可知其到底研至哪個高度。”
“先生,您講的還是軼事野史。”
“呵呵,人老了,喜歡講這些。我不擅長數之一道,以後你請教別人吧。”
“別啊,先生就喜歡謙虛。您給我講講陣師吧。”
“好吧。陣分武陣、軍陣、天地之陣。武陣,就是改變小範圍的環境,讓這個範圍內的天地元氣爲我所用,而不爲敵所用,武陣分困陣、殺陣等;軍陣,顧名思義,就是在戰場上用的,兩軍對壘,就算是先天高手,作用亦不大,軍陣的作用,便是讓一般的軍士,能發揮出最大的戰力,這個分雁行、七星、衝鋒等陣式,好學易懂,但難在臨場變化;天地之陣,在於借天地之力,自成世界,天地之陣分幻、化、生、滅、困、絕等陣法。陣師,便是能操縱這些陣法的人了。一般來說,修行境界越高的陣師,能操縱的陣法便更加的厲害。”
“當今大周,東八師、西六師、武周八師的大將軍,都是了不起的陣法大師。”
說到陣法大師,老先生又開始談起名人掌故來,惹得夏天縱哭笑不得。
兩人聊興大發,從“數”聊到陣師,從“禮”聊到帝皇諸侯大夫百姓時,又是一天將暮。
夏天縱很是感慨:“我只以爲尊師便是禮,重道便是禮,卻沒想過,有禮方纔有秩序,有禮纔算脫了野蠻、進入文明。先生,只是有一條,大周之禮,將天子爲尊,百姓爲賤,這大大不好。”
“哦?講個道理出來?”
“大周以禮治國,而上古以德治國。人之德,來自於上天之德。古語言‘上天有好生之德’,便是重生靈的意思,其間也有衆生平等的意思。”
“西邊佛僧,也是持衆生平等的信條。只是我炎黃子孫,卻與他國不同,必然要分尊卑,定等級方可。你可知其中原因?”
“啊?”夏天縱大出意外,人生而平等,是幾千年後人類的共識,雖然事實上並不平等,但不可否認的是,人類正在向平等的道路上不停前進。但學識淵博的老先生,何以講必然要有尊卑,定等級?
“遠古秘辛,人類之前,這個世界是龍的世界。但龍天生有缺陷,就是體質屬於極陰,難以生育,後又遭受天地大劫,幾乎滅種。”
“後來人類出現,龍族找到了理想的寄生之軀,龍與人合,便有了龍種。”
“龍種,便是人類中最強大的人,血統越是純正的龍種,天賦便越高,成就自然也是越大。”
“從古至今,爲帝爲皇者,必是龍種。”
“其實就算如今的百姓平民,也算得是龍種,只是幾千幾萬年下來,血統極爲不正罷了。”
說到這裡,老先生伸手一指天:“天威莫測,時降災難。”
又一指地:“地下有水火,亦時發無名之威。”
老先生最後長嘆了一口氣:“魔族後裔,時時想重返昊天世界。”
“此三者,我大周皇朝之憂也。要解此憂,便得有絕對的力量。這些力量從哪裡來?只有從龍種裡來啊。”
“當今天子、公卿,便是龍種裡血統最爲純正的人。”
“所以,他們必須爲尊。”
尼瑪,原來中國人講血統,講種好不好,還有這個道理。夏天縱吞了一口口水,辯道:“先前您便說過,龍族天生極陰,不利生育,這龍種怎麼能延續幾千幾萬年?”
老先生眼睛一亮:“難得你能想到這一點。不錯,龍種極難繁育,但上天自然有彌補之道。每當大廈將傾、人類瀕危時,上天便降下火鳳以平和龍之陰寒。龍鳳合鳴,陰陽相濟,天下便又一統。”
尼瑪,夏天縱又暗地裡爆了一句粗口。
原以爲龍鳳合鳴只是一句吉祥話呢,沒想到是有出處的。
“殷商之末年,有鳳降於西岐,所以才興了武周。現在你明白了?”
夏天縱點點頭:“明白了。只是龍鳳怎樣合鳴,卻始終想不明白。”
“哈哈哈哈,”老先生看夏天縱一本正經的樣子,終於大笑:“有些事,經過才能明白。你知道就行了。”
夏天縱嘀咕了兩句,突然又問道:“龍鳳合鳴時,就是改朝換代時?”
老先生一怔:“這個,卻未曾注意過。”
“其實禮之一道,全因爲尊卑貴賤才得以維繫,以後如果每個人的能力都差不多,那禮便會廢棄了。”夏天縱拉回話題。
老先生看着夏天縱,心裡忍不住更加的好奇:“你說說,禮廢之後,這個世界的秩序當如何維繫?”
“禮廢之後,當然,不會全廢的,世界就走上法治,那時沒有天子,沒有貴族,人人平等,無法不行。”
“你這話,太過驚世駭俗,還是不說爲好。”老先生急忙打斷夏天縱的話:“說完禮,我們接着向下說。六藝之禮排第三,第四便是樂。”
“你在漢水邊初聞我琴聲,咱們才得以結識,琴聲,便是樂之一種。”
“先生,樂之一道,又有何講究?”
“呵呵,這一宿一天以來,都是我在說你在聽,要不要你也來說說?”
“啊?一宿一天了啊?先生可否要休息去?”
老先生搖頭:“你看我可有需要休息的意思?”
呃,好吧,自己知命境修爲,三兩天不休息也是小事,這老先生修爲,不知比自己高出多少倍,只要他高興,自然不需要休息。
夏天縱大喜,現在聊得正酣,要生生打斷話題,實在是一種折磨。老先生不休息,自然求之不得。
夏天縱令麻九尋了些野果來,然後與老先生一邊吃果子,一邊繼續聊樂。
“樂之一道,我確實沒有接觸過。不過在西北黃土高原上,曾聽一位瘋女子唱過民間小調,其情悽,其詞切,其歌傷悲,摧人肺腑。我想,樂之一道,便在表達心聲。”
“這個理解,勉強觸及樂道皮毛。”老先生點點頭,示意僮兒取過古琴,在膝前架了,然後面色一肅,伸手輕指琴絃,一陣悠揚的琴聲便在太和山頂響起。
“樂能表己之思。”先生伸指如輪,在琴絃上一撥,琴便叮叮咚咚發出幾聲調皮的快悅,夏天縱聽到這幾聲琴音,臉上頓時發出愉悅的笑。
“樂能引人之緒。”先生突然促狹一笑,指過琴絃,古琴突然發出濃烈的殺伐之意。這琴音甫起,夏天縱立時覺得心頭一陣激盪,無窮的戰意陡然升起,想也不想,大喝一聲,一掌便向這古琴擊去。
“樂能幻諸實形。”先生毫不在意,兩指一勾琴絃,古琴一顫,一道光華突然咻地射出,正好將夏天縱的手掌彈開。
“樂至一定境界,能與天地之意溝通。”先生眼望青山,指下幾聲清響,太和山離火峰上,百鳥突然驚飛,羣獸齊齊怒吼,聲震羣匪。
大山深處,禿尾巴狗不滿地瞪了一眼琴音傳來的方向,低嗚兩聲,循着兩隻老虎的足跡,慢慢向前走去。
“一理通,百理通,只要在同類便可,這就叫觸類而旁通。”
“書成,樂通,守禮,知數之變化,賢人聖人也。”先生似乎也很有感觸:“射、御,末技也,只因人與人之間,爭權奪利,連年以來,征戰不休,這纔有了此等末技。唏噓!長此以往,民以機淫奇巧爲喜,修行之勢將漸微,上不能知天意,下不能察地情,屆時天崩地裂,人何自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