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門淺雪突然想起,在半年前,皇都發生了一場動亂,無數的皇親貴胄牽連其中,大批的皇族子嗣被逐出宮外,其中就包括了宣皇的十幾個親生子女。
這個事情很奇怪,因爲被逐的僅限於皇族後裔,而肱股大臣,卻是一個也沒有牽連在內。
那場動亂雖然起了於皇室核心,但撲滅得很快,基本沒有影響到天下大事。西門家作爲龍護衛家族之一,自然知道得要比外界多一些。但知道得越多,心中的猜疑也是越大。其中的一種猜疑,便是宣皇將衆多的皇室血脈放到宮外,不過是做了一個非常長遠的安排。至於是什麼安排,則是無人可以猜到。
但猜中這一點,已經讓西門家大爲警懼,秘密叮囑本門子弟,要多加小心,不要得罪那些被逐出宮外的皇族子嗣。
西門淺雪此時便很懷疑,夏天縱是不是某個皇家後裔。一念至此,西門淺雪暗地鬆了口氣。還好自己沒有魯莽行事,看來查找西門踏雪的事,只能暗中進行了。
西門淺雪再看了一眼武當碑,轉身出了人羣,雖然瞧見了世子兩人,但也只裝沒看見,揚長而去。
世子“哼”了一聲,有些生氣,說道:“申伯在此二百年,就如此教化民衆的麼?”
四小姐柳眉也是微微一蹙,輕聲道:“不理他。咱們走近些看,那字很有味道。”
兩人站得甚遠,四小姐只能看到半個武字,但越看越覺得那半個字不簡單。
八個奴僕聽見四小姐說要看字,趕緊走在前面,從人羣裡擠出一條路來,讓世子與四小姐走到武當碑前。
四小姐看清了石碑上的字,一雙美目便再也不肯移開,站在那裡,沉浸在字意裡。
“四小姐?”世子輕聲喚道。
四小姐已完全沉醉在那兩個字裡,沒有回答。
一個青年書生在人羣裡東擠西擠,好不容易擠到了世子面前,呵呵笑道:“這位女公子已經沉醉在字意裡了,就讓她多看會兒吧。要是倉促喚醒,說不定就破了她的意境。”
世子見這書生抱着一張古琴,氣質也很清雅,心裡先有了三分好感,聞言笑道:“這位先生說得是,還沒請教?”
“在下楚河。”
“啊?閣下莫非是南陽書院第一術子?”
“當不得,當不得,不過習了一點皮毛而已。這位公子氣宇軒昂,不知從何而來,如何稱呼?”
“西申姬飲河。”
“啊?難道是西申宗子,天下最年輕的宗師級畫匠,姬飲河?”
“正是在下。”
楚河看了一眼在人羣裡站着發呆的夏天縱,又看了一眼同樣發呆的四小姐,暗自苦笑了一下,對着姬飲河道:“此地名叫麻柳坡,前去少許,便是漢水與丹水兩水交匯的地方。我是楚河,宗子名飲河,哈哈,兩河相遇,也是趣事,來來來,咱們聊聊。”
有奴僕從船上搬了凳子桌子,沏了香茶,楚河與姬飲河相對而坐,旁若無人,開始高談闊論。
卻說剛纔楚河在人羣裡擠來擠去,腳下已經暗暗佈下了九九八十一枚銅錢,列成了一個幻陣。
四小姐看着武當碑,只覺得那兩個字越來越模糊,正感奇怪,一個古怪的少年,從石碑後走了出來。
那少年額頭上束着寬寬的抹額,抹額右下沿,露出一條小小的疤痕。
少年走到四小姐面前,摸了摸鼻子,笑道:“在下夏天縱,小美女怎麼稱呼?”
四小姐大爲驚怒,不自覺地退了一步,輕喝道:“你是什麼人?”
夏天縱道:“告訴你了啊,我叫夏天縱,你呢?”
四小姐伸出右手,擋在臉前,喝道:“不準過來!”
“好好,不過來就不過來,那我過去好了。”夏天縱說着,又向前走了兩步。
夏天縱說歸說,一雙眼睛卻是盯在四小姐手上,心裡嘆道:“僅一隻手,便當得柔荑兩個字,當得紅酥手三個字,當得玉指纖纖四個字。唉,真是美極了,美極了,兩世爲人,也從未見過如此完美的手啊!”
四小姐見夏天縱直看着自己的右手,心下羞怒,趕緊將右手放下,縮回廣袖裡。
夏天縱目光失去了目標,自然地向上移了移,便看到了那兩彎柳葉眉:“人說女子丹鳳眼、柳葉眉是絕美,今日一見,果真如此,果真如此啊!唉,那面巾,要是再下移半分,那該多好,那該多好啊!”
夏天縱此時,已經完全沒有了一點點嬉笑的表情,一雙眼睛,只看着四小姐的眉,看着四小姐的眼。
四小姐見夏天縱直視自己雙眸,更加的羞了,只把眼睫亂閃,要避開夏天縱的眼睛。
“唉,人說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有這一閃一閃的眼眸,天地河山都沒有顏色了。”
夏天縱又向前走了一步,伸出手去,顫抖着摸向四小姐的臉,口中還喃喃自語:“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四小姐就是因爲自己太美,所以自初長成以來,便一直以白紗覆面,不欲被人所知。哪知在這荒山野嶺、粗鄙之地,居然被一個小流氓如此調戲。
四小姐驚羞之下,小手一擡,“啪”地一掌摑在夏天縱臉上。
夏天縱恍若未覺,仍是摸向四小姐臉龐。
“啪啪”兩聲,夏天縱又捱了四小姐兩巴掌。這兩巴掌摑得好重,兩道鮮血從夏天縱鼻子裡流了出來。
但夏天縱還是癡癡呆呆的樣子,手雖然很慢,但很堅決地,仍是向四小姐摸去。
四小姐咬咬牙,裙底玉足一動,“呼”地一腳將夏天縱踢飛了出去。
叭噠!夏天縱摔倒在地。
這一下,終於把夏天縱踹醒了。夏天縱雙手捂在襠部,一骨碌爬起來,四處亂蹦:“啊呀,痛死了,痛死了。”
四小姐這一腳,無巧不巧,正好踢在夏天縱蛋蛋上。夏天縱手捂襠部,四小姐頓時臉色緋紅,但看到夏天縱蹦得像只蝦米,終於“哧”地一聲笑了出來。
夏天縱蹦一陣,又轉過身去揉了一回,感覺好了一些,這才轉過身來,嗔道:“你這小姑娘好沒道理,怎麼可以踢男人命根呢?”
“啐!”四小姐一口啐向夏天縱:“你是哪裡的流氓,還跟我講道理?”
“咦,你怎麼知道我是流氓?我就是太和山最大的流氓呀,嘿嘿。”
“呸,就知道不是好東西。”
夏天縱眉頭皺了一下,又回頭看了一眼武當碑,搖頭道:“不對,有古怪。”
“哼,就是你古怪!”四小姐說着突然想起,自己有辦法對付他的呀,對了,琴呢?四小姐一想到琴,琴便出現在了四小姐手上。
“叮咚!”
“高山蒼蒼,大河湯湯,我有琴瑟兮,天下無雙!”伴着琴聲,四小姐輕啓朱脣,一縷嫋嫋的仙音從檀口吐出,直刺入夏天縱心坎。
夏天縱只覺這琴聲歌聲,如清泉入喉,渾身上下,頓時有說不出的舒爽,先前那種癡迷的感覺,剎那消失無蹤。
“好琴!好歌!”夏天縱鼓掌:“再來一段,再來一段。”
隨着琴聲,四小姐臉上神色,從慌亂、羞怯,漸漸轉爲冷漠、高貴、驕傲。
“這是《降魔曲》之清心篇,你能聽一句,已是天大的造化。”四小姐冷冷地道。
“是嗎?那真得謝謝你了。我說小美女,你就沒發現咱們現在的情況,很反常麼?”
“是麼?”四小姐目光冷然一掃四周,然後再看看手裡的古琴,眉頭漸漸皺了起來。那張古琴,在四小姐手裡,忽然劇烈抖動,接着啪地一聲,裂成千萬碎片,消散在空中。
琴是假的,但曲是真的,剛纔夏天縱聽到的聲音,也是真的。
兩人四周,越來越虛幻,越來越模糊,最後只有兩個人和一個武當碑是清晰的。
“這是幻陣。”四小姐冷然道。
“幻陣?”夏天縱恍然大悟,這便是楚河剛纔所說的“機會”了。
“楚河!”夏天縱輕輕念出一個名字。
楚河從石碑後面轉了出來,樂呵呵地看着夏天縱和四小姐。
“楚河!”夏天縱喝道:“你是何人?!”
“咱們都聊了大半天了,你還不知道我是何人?放心,我不會害你的,諾,小美女不就在你面前?”
“他是南陽書院的人,號稱書院第一術子。”四小姐在一旁說道。
“呵呵,你怎麼會知道?”楚河扭轉頭,看着四小姐。
“因爲我就要進入書院,書院那些所謂的天才的名字,知道一些也算正常。”
“咳,好吧,其實我也沒把自己看成天才,”楚河訕訕一笑:“那正好了,讓我看看你們是不是天才。”
楚河大袖一揮,一陣狂風從袖底撲出,瞬間將夏天縱和四小姐兩人,捲到一個陌生的曠野。
四小姐雲鬃散亂,一股狂風吹來,吹走了覆面白紗,露出讓曠野都驚豔的面容來。
但曠野還來不及驚豔,隆隆的千餘鐵騎便向四小姐衝了過來。鐵騎最前面,三騎玄甲大將,揮舞着雪亮的彎刀,嗷嗷大叫,四小姐甚至看到了他們眼中瘋狂的慾望。
四小姐開始奔跑,曠野矮小的灌木抓破了她的裙,奪走了她的鞋,貪孌在盯着那雙雪白的蓮足,如受驚的白兔,在淺草裡出沒。
玄甲重騎到了四小姐身後,伸出魔掌,向她抓來。
“啊——”四小姐一聲尖叫,尖叫聲劃破隆隆鐵騎,在曠野上傳得好遠好遠。
那巨大的魔掌已經伸到了四小姐粉嫩的脖子後面,四小姐心裡,突然涌現出強烈的恐慌。
那種慌,從來沒有過。
“救我——”四小姐低聲**。
救我!四小姐一念方起,曠野上一騎白馬,突然出現。白馬上騎士,微微一笑,從遙遠的天際瞬間到了四小姐面前,向四小姐伸出大手。
那大手,手指很修長,可彈琴賦詩,可拉弓射箭。
四小姐的心突然不慌了。
四小姐伸出右手,握住那白馬騎士的手。白馬騎士輕輕一提,將四小姐提上馬上,揚長而去。
四小姐輕輕趴在那騎士背上,一任大風吹動衣衫和長髮,縱情飛揚。
兩人身後,鐵騎漸遠,終至無聞。
那白馬騎士將四小姐放回地面,露出一個陽光的微笑,縱馬而去。
四小姐目送那騎士遠去,依稀記得那騎士的臉,有三分像姬飲河,有三分像剛纔那少年,還有四分,是一片迷茫。
這是四小姐的夢。
四小姐做夢的同時,夏天縱也走入了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