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要塞某展望臺的一角,一株以翡翠之冠籠罩整座展望臺的古樹下,兩位承載着根源氏族之希望的稚嫩之翼正並排坐着,享受着任務前這段短暫而愉快的悠閒時光。
“芙蘭,最近家裡怎麼樣?”天空背靠着古樹,以柔和的目光注視着臥在膝蓋上的少女,並輕輕撫摸着那墨綠色的長,一股幽蘭般的香隨即盪漾出來。
“……家裡?”那雙琉璃眼眸掙扎了一陣才勉強睜開,感覺上就像是心情太過愜意而不想開口似的。
“很好啊?”芙蘭很簡單地總結了一句,然後又閉上眼睛。
“呃……”看着不自覺流露出甜美與恬靜的美貌,天空稍稍苦笑了出來。
因爲彼亞諾斯星系至帝都的聯絡艦每月只往返兩次,所以天空也只在十五天後才能收到亞姬的信件。而由於此前三週分艦隊都處於急行軍狀態,也不能指望有哪艘聯絡艦能趕上突擊艦的全,因此他已經有差不多一個月沒有收到任何來自那座宮邸的消息,實在是蠻關心的。
“咳!芙蘭,我想知道的是亞姬姐和若耶的情況,拜託好好告訴我吧?”天空輕咳了一下,先把最關心的兩位問了出來。雖然老公爵等諸長輩的事情也蠻在意的,不過若和前兩位相比較的話,那根本就是不需要猶豫的問題。
“唔……”芙蘭明顯露出不怎麼甘願的表情,不過最後還是帶着戀戀不捨的表情離開了那舒服的膝枕,轉而坐到天空身旁,並將半個身子都倚了上去。
“亞姬姐……嗯,因爲要照顧若耶和希瓦的緣故,所以沒有時間再去其它地方祈禱,於是很空閒的艾琉雅就在宮邸內建造了一座教堂,她每天晚上都會到那裡呆一陣子。”芙蘭用平淡的語氣敘述着,不過在最後稍稍皺起眉頭,露出頗爲歉意的表情,“休假回宮邸的時候,我也會幫亞姬姐整理兄長的房間。不過,我實在很難相信那位綁在十字架上的大叔……”
“這個嘛,其實我也不怎麼相信……”天空露出暖昧的表情點了點頭。心中卻極其感動。其實對於亞姬姐那般聰慧並堅強的女性來說。原本是沒有信仰宗教的必要的。雖然不知道自己征戰一年的凱旋中,到底應該將其中多少看成那位靜靜守候在自己迴歸之地的天使的功勞,但他卻非常清楚地知道,若沒有亞姬姐的存在,那自己絕對不可能會有幹勁作到這種程度。
“嗯,那麼……若耶呢?”天空問得有些遲疑。到現在他也還沒有多少身爲人父的實感,然而被命運悄然捎來的女兒卻已經三歲了。雖然並不討厭這種驟然降臨的幸福感,不過還是時常會對目前的狀況生出無奈兼無力的感慨。
“若耶,現在艾琉雅已經開始對她進行基礎教育了,不過因爲母親也想當教育者的緣故,所以最後還是由亞姬姐決定那兩人分別負責若耶和希瓦的教育。而希瓦還有半年纔到適宜教育的年齡,所以母親現在每天都到軍才院去打時間。”說到這裡,芙蘭突然露出氣鼓鼓的表情。
“至於希瓦,則帶着旺財在宮邸中四處搗亂。三週前,他就胡亂駕着交通舟在宮邸內到處亂竄,結果把公爵的茶林毀了一大半,結果被狠狠懲罰了一次。不過卻完全沒有接到教訓,這次又把我在美藝課上畫好的畫塗黑了,我還想讓兄長看看的說……”
“唔,芙蘭,你總算是姐姐啊,稍稍容忍一下弟弟吧?再說,畫這種東西,什麼時候再重新畫一次不就好了……”完全沒有調解家庭糾紛經驗的天空,只有搬出那套被運用數千年的理論來安撫妹妹,不過卻說錯了最後一句話。
“那幅畫是特別的,我爲兄長畫的晝。”芙蘭露出很不滿意的委屈表情,“我很用心地畫出來的,連雷納德維斯導師都讚不絕口的。”
“雷納德維斯……那個晨曦之長?”天空不禁露出驚訝的表情。
(十三根源氏族中的艾莫索家當主,什麼時候跑到政才院去客串教師了啊……呃,不過話說回來,艾莫索家負責的“文化”領域本來就蠻清閒的……)這麼想着的天空突然感覺一陣無力。(在前線戰爭進行得如火如茶、伊斯埃雷家都忙到四腳朝天的時候,後方居然還有艾莫索家在悠然散播藝術的種子……帝國的這種體制,到底應該視爲堅穩異常呢,還是僵硬死板啊……)
“兄長?”感覺自己的不滿被忽視的芙蘭,開始使勁搖晃身旁的兄長起來。
“呃?啊,抱歉,我剛剛分神了……”天空轉頭看着芙蘭,以柔和的語調至上了歉意,“對了,那幅畫叫做什麼名字啊?”
“嗯,名字是‘空舞’,畫的是兄長和亞姬姐那天在春蕾之間飛舞的模樣。”芙蘭有些騰傲地回答着,然而卻隨即露出疑惑的表情,因爲她現那雙清澈黑瞳中突然冒出憤怒的火光。
“那個死小孩,居然敢把我這麼重要的畫給毀掉……”天空情不自禁地握緊了拳頭,朝着帝都的方向投去森森的目光,“給我等着應!等哪天我回到宮邸後,絕對會手把手地告訴你這世界上還是有不能作的事情!”
雖然在數千光年外的帝都,那位正拖着旺財到處亂竄的海特蘭德家幼子現在只是小小地打了個寒顫。不過,這位後來被冠以“毀滅”之異名的破壞王,終其一生對兄長懷有最高敬畏的事實,卻是從此刻就已經註定。
“嗯……”芙蘭以疑惑的視線注視着憤怒的兄長,從那雙琉璃色的眼瞳中隱隱盪漾出異色的光華,但又隨即隱去,然後一抹不可察覺的笑容浮現在那張已經恢復恬靜的美貌上。
“兄長,”芙蘭扯了扯天空的衣袖,然後從手上取下某件東西,放到他手中,“這個給您,請好好帶着。”
“手鐲?”天空以莫名其妙的目光看着手中的物品。
手鐲似乎是以白銀精緻的,上面雕刻着異常精美的圖騰,而外表則鑲嵌着一圈小棱狀的深紫鑽石,單是作爲藝術品就具有難以估量的價值,而若再將上面鑲嵌的那一圈最高品質的深紫鑽石計入其中,那就差不多接近無償之寶的水準。若放到黑市買的話……被遺傳因子中漸漸覺醒的另一半惡質基因所影響,天空竟然反射般地開始爲這支手鐲估價起來。
“呃,不對!”海特蘭德之子突然打了個寒顫,立刻清醒過來,不過卻已然冷汗淋淋,“芙蘭,這支手鐲到底是?”
“是雷納德維斯導師送我的生日禮物。”芙蘭理所當然地回答着。
“不,我的意思是……”天空則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提問的方式有問題,“爲什麼要把這東西給我?呃,該不會是護身符之類的意思吧?”
“護身符……嗯,這樣想也可以噢!”芙蘭像是很高興地接受了天空的理解,“不過,兄長不久後就會有需要用到它的時候,所以請千萬要隨身攜帶。”
“你說……我會用到它?”天空原本晴朗的心情迅被不安的黑雲覆蓋,就連確認的語氣都變得戰戰兢兢,“就像旺財那次一樣?”
在靠近共同體地前線拉爾星系,蒼穹軍正進行着該星系侵攻計劃的最後一步,封鎖“門”作戰。由於包括“答炎”分艦隊在內的諸軍努力,前期的尋伐作戰以比預計更低的傷亡順利結束。所以跟着進行的封鎖作戰,從戰力儲備上來說要顯得充裕許多,也因此才能抽調五支分艦隊前往隆特星系協防。
原本出於慎重考慮,艾爾佛達計劃依次進行兩扇“門”的封鎖作業,不過既然現實中的戰力上還有富餘,那其實也沒有完全依照計劃的必要。畢竟巴雷亞聯邦最近的一連串行爲實在有些反常,能夠早一步完成“門”的封鎖、將刺盾艦隊戰力活用起來,哪怕只有一支艦隊也能對戰局產生有利的影響。
於是,艾爾佛達還是決定對兩扇通向共同體的“門”同時進行封鎖作業。第一艦隊負責“清音之門”,第二艦隊負責“矓月之門”,第三艦隊則坐鎮星系中央。雖然共同體現在應該是沒有再度出擊的餘裕,不過一旦彼安軍打算鋌而走險,從其中一扇“門”突破,那第三艦隊便會配合駐守艦隊殲滅它們,從而在指引帝國勝利的天平再加上一顆沉重的砝碼。封鎖作戰進行到第五天的時候,在“朧月之門”一側,第二艦隊共計十八支分艦隊以“門”爲中心彷彿同心圓般地放射分佈着。配置在最前列的是三支巡查分艦隊及三支護衛分艦隊的混編艦隊,而次一級的則是由六支突擊分艦隊構成的圓陣最堅固部分,圓陣最外側的是四支具備所有艦種中最強遠程打擊力的重列分艦隊,剩餘的兩支補給分艦隊則在遊離在圓陣之外,以隨時支援重列艦隊的彈藥消耗。
由席瑞拉負責的封鎖圓陣擺得中規中矩,雖然那位不良上司最初撇撇嘴評價以“缺乏創意”,但在注意到副官那驟然握緊的拳頭後還是緊急改口爲“質樸堅固”,這才避免了那累計五天分量的怒火一口氣爆出來。
事實上,若以達成封鎖作戰的目標爲前提的話,第二艦隊要做的只是在一定時限內防止彼安軍從“門”突破,以保障後方作業不受干擾而已。在這樣的條件下,老老實實地貫徹防守纔是最適合的戰法,若勉強玩弄奇謀的話反而會有弄巧成拙的可能。
既然席瑞拉都認同了這一點,那華德當然更是開始肆無忌憚地享受起這段無所事事的悠閒來了。從封鎖作戰開始到現在的一百三十二小時中,作爲第二艦隊最高指揮官的某人出現在艦橋上的時間僅僅只有三小時不到,其餘時間皆由席瑞拉代理指揮,甚至就建艦隊參謀長列德納片翼翔士都不禁開玩笑說“如副官小姐想叛亂的話,恐怕我們的提督就連一支十人組護衛隊都組織不起來。當然,本人是肯定會站在真正對第二艦隊有貢獻者一邊的。”
當這番話傅到“副提督”那裡時,席瑞拉難得皺起眉頭,指出了參謀長分析的錯誤:“問題是,那個人真的會想起組織護衛隊嗎?說不定還會很高興地雙手奉上那根銀翼飾杖,然後自己就樂呵呵地鑽進寢室,一直離到戰爭結束呢……不,肯定會這樣的。”
沒有人能反駁席瑞拉的預測,甚至就連當事人被詢問時,都不禁仰望着舷窗外的無盡蒼穹,出“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席瑞拉”的感慨。而當這番對話傳播出去的時候,“米蟲提督”的名聲更是一時間降……或者說是“升”到了一個全新起點,“唔,短短五天時間就已經差不多成型了啊……”華德注視着那座懸浮在漆黑虛空中的銀色巨柱,不禁讚歎起來,“居然連軌道要塞都可以像搭積未一樣組裝,‘奇蹟之手’果然是名不虛傅啊!”
那銀色巨柱正是此次封鎖作戰的關鍵,被稱爲“奇蹟之都”的組裝要塞。而在第一艦隊負責的“清音之門”處,也有被稱爲“噩夢之都”同型要塞正在完善中。
在半個多世紀前,由伊斯埃雷家當主先提出此類構想,因爲從物理學上無法實現“門”的封鎖,所以諸星際國家均在各自的樞紐星系處設置軌道要塞,籍由硬體設施的武力來實現對“門”的封鎖。至於在侵入他國領域時,則以艦隊武力封鎖“門”。雖然從結果來說是相同的,但如此一來無疑就扼殺了艦隊引以爲長的機動力。所以,爲了實現戰術上更靈活的選擇,有必要開一種新武器代替艦隊擔負侵入敵境時的臨時封鎖任務。
因爲剛剛結束一場曠日持久的戰爭的緣故,帝國上下都處在精神上的疲憊時期,所以這項提案當時並未有引起重視。直到雷利婭就任新代“鍵之長”後,這項提案才被納入了艾紐霍嘉爾宮邸的工作日程,而在一年前於共同體的戰爭爆後更是被提上了最優先事項,到一季前纔開完成。
儘管兩座組裝要塞的性能總算是達到了軍部制定的標準,但創造者的艾紐霍嘉爾一族卻很不滿意這兩件“還有相當多的地方需要完善”
的試驗品。直到賽恩元帥拍着胸口保證會“慎重使用這兩件作品”後,蒼穹軍才勉強得到這兩件尚未經過實戰測試的新武器。
基於對“噩夢之手”累計數百年之威名的信任,刺盾艦隊中幾乎沒有人會懷疑這兩座要塞能否達到實戰標準。相反,對“己方能否順利駕御它們”的憂慮卻在軍中普遍存在。
畢竟“在幫忙滅火之餘會引來洪水滔天”可以說是艾紐霍嘉爾一族的傳統,而誰也不能保證這兩座要塞會是其中爲數不多的“普通品”之一。
“閣下!”身後突然響起的怒吼聲讓華德反射性地打了個哆嗦。
“有空在這裡陶醉噩夢之手的傑作的話,還不如好好思考一下如何應對彼安軍可能展開的攻擊。”席瑞拉伸直手臂“唰”地將手中的文獻遞到革德眼前,“屬下已經將參謀部進行的戰術推演總結了一下,請您至少過目一下吧!”
“呃……”從文獻延伸出去的怒意,直抵某人喉嚨,恍然間華革德不禁生出正有一把鋼刀抵在喉結處的錯覺,伴隨着那若有若無的冰冷觸感而生的戰慄波動,若激電般在背後遊走。
“好、好的……”吞了吞口水,華德乖乖地接過副官手中的文獻,然後埋頭專心致志地看了起來。而席瑞拉則站到他旁邊,對這位不知爲何突然老實下來的不良上司投以警惕的目光。
“……呃,席瑞拉,既然這東西是由你整理的,那內容應該都記得吧?”看到一半的時候,華德搔搔頭,合上文獻改以直接向副官確認,“在戰術推演中,有出現可能導致我軍戰敗的狀況嗎?”
“……是沒有。”席瑞拉很不甘心地承認着。
“那我看這些東西有什麼意義嗎?”似乎找回了感覺,華德得寸進尺地將文獻遞還給了席瑞拉,“現部下所沒有注意到的盲點,這纔是做爲指揮官最重要的任務。雖然看起來像是在偷懶,但我可是一直都在考慮可能導致我軍戰敗的意外。”
“那麼,閣下你現什麼了嗎?”席瑞拉的語氣中有着明顯的懷疑。
“不,沒有。就算彼安軍動用意料之外的龐大兵力,憑着那封鎖圓陣我軍無論如何也可以支持到第三艦隊趕來支援。當然,我們這邊也確實做好了隨時支援第一艦隊的準備。畢竟彼安軍不可能擁有同時突破兩扇‘門’的兵力,而調虎離山的佯攻也要有相當兵力才能做到……”華德難得嚴肅地分析起來,“總之,我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沒考慮到的意外。”
“說得也是,只要敵人從‘門’展開侵攻,那我軍就沒有戰敗的可能,您也可以繼續悠閒……閣下?”席瑞拉突然以不安的目光注視着上司。
“我想,我已經找到了。”華德此刻的臉色蒼白一片,“那個盲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