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麟離開戰場的時候,正好也是紅軍指揮官感到最困惑的時候。
原本預定中應該出現在藍軍主力艦隊側後方的奇襲艦隊,在經過了漫長的時間後,竟然又回到了最初的位置。雖然它們的迴歸也對戰局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不過如果早知道會是這種情況的話,那還不如最初就不要讓這支艦隊分離出去,這樣的話勝利或者來得還要稍微輕鬆一點。
然而,關於這支奇襲艦隊會至原路返回的原因,在沒有和迴歸的奇襲艦隊取得聯繫之前,紅軍指揮官是完全猜不出來的。
因此從這個角度來說,天空他們現在對整體戰局的瞭解或許還要勝過這位素翎翔士——畢竟,處在被千萬機雷包圍的情況下,無論是誰都可以猜到究竟是什麼東西讓那支奇襲艦隊知難而退的。
“夏音,你確定這些……機雷,都是演習用的特製品嗎?”望着前方及後方似乎沒有邊際的機雷原,天空用盡可能平穩的語調向身旁的少女確認道。
“嗯,這些百分之百的是演習用的機雷。”
雖然是這麼說,但夏音的表情卻一點也沒有輕鬆下來,並且如同天空所想象的一樣,接下來這位公主說出的話讓他徹底麻痹了對死亡的恐懼。
“只不過,對於交通艇薄弱的裝甲來說,演習用的機雷與實戰用的機雷在殺傷力上是完全一樣的。唯一的區別在於,前者大概會讓艦內的乘員多一點體驗死亡的時間,而後者則不會提供這樣的機會。”
“……原來如此。這麼說來,我們應該期待這份可能降臨的難得體驗嗎?”天空驚訝地現,面對隨時可能遭遇的死亡,自己居然還有開玩笑的心情。
“要不要期待那是你的事情,我是不會干涉的。”天空難得一見的幽默顯然沒有激起公主殿下的共鳴。夏音用眼角的餘光瞄了這位公爵長孫一眼,冷冷地說道:“不過,我是絕對不會迴應你的這份期待的。”
“那當然是最好不過的事情……事實上,我也不怎麼期待這種命運降臨到我們的身上。”天空搖搖頭,露出了虛弱的苦笑。“不過,我們到底是怎麼平安無事地跑到機雷原中央的啊?”
……………………
事情要從這兩隻雛鳥離開主戰場的時候開始說起。憑着尚未經實戰錘鍊的軍事素養以及一半以上的直覺,夏音很快就判斷出紅軍奇襲艦隊的侵攻位置,並且駕馭着陽麟筆直地朝那塊區域飛去。
在飛翔的過程中,夏音驚訝地現原本應該是空曠宇域的沿途,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居然成了一片隕石帶。當然,對於技術精湛的她來說,要避開這些分佈得並不算稠密的隕石實在是件輕而易舉的事情。
事實上,從頭到尾夏音都沒有讓任何一顆隕石靠近陽麟零點五特諾碼——這一誘機雷啓動的最短距離內。因爲身處戰場的緣故,所以儘管夏音目前只是研修生,但還是保持了身爲軍人應有的警惕。
而這個時候的天空則在夏音的強硬要求下,講起了自己的事情來。在康定行星上生活的那些平凡而普通的日子,對於這位從未去到過大氣層以下世界的羣星之女來說,卻是那麼新鮮和奇特。甚至,這位目前尚不善言辭的少年還成功地逗笑了她幾次。
不過,如果不是與天空的閒聊分散了大部分注意力,聰慧的公主應該就能在踏入死亡之地前,注意到陽麟周圍的隕石已經變得不太自然的事實,而這兩位根源氏族的幼芽也就不至於會如同現在般身陷絕境。
將這兩位還差一步就踏入無底的死亡之淵的小小冒險者救起的,是一艘紅軍奇襲艦隊的侵襲艦。
這支被紅軍指揮官寄予厚望的奇襲艦隊,在沿預定路線前進不到一半的路程時就遭遇了數十次機雷的襲擊。雖然沒有對奇襲艦隊本身造成傷筋動骨程度的損害,但近百隻侵襲艦遭受了不同程度的損傷,卻是讓人無法忽視的事實。更何況,在前方還不知道有多少枚蓄勢待的機雷正虎視眈眈地等候着他們撞進去。
雖然不知道眼前這片遼闊壯觀的機雷原從何而來——就算藍軍艦種全部是巡查艦,也不可能攜帶如此數量驚人的機雷——然而在這種情況下,任何一位有常識的翔士都不會作出繼續前進的選擇。因此,奇襲艦隊的指揮官作出了沿原路返回的判斷,這也是戰場上出現那奇妙一幕的原因。
儘管奇襲艦隊作出了返航的決定,但已經遭受損傷的近百艘戰艦卻沒辦法跟上同僚們的行動。當然,在戰機一閃即逝的戰場上,整支艦隊也不可能有慢慢等着它們跟上的餘裕,所以只得讓這些受損艦一邊進行修理作業,一邊慢慢跟上來。
當然,所有戰艦的損傷程度及修理時間都是由智能核晶經由高度模擬計算出來的,所以和實戰不會有太大出入。
本來這支理論上傷痕累累的部隊,應該是毫無傷地脫離這片機雷原的,不過在近百艘損傷的戰艦中,卻有那麼一艘特別倒黴的侵襲艦。說它倒黴是因爲,在智能核晶的模擬數據中,僅僅被機雷爆炸時的餘波掃過、連戰艦艦體都沒有破損的它,受到損傷的部位居然是置於重重保護下的動力中樞——這一司掌整艘戰艦運作的至關重要的部位!
對於這莫名其妙到讓人無比鬱悶的結果,這艘侵襲艦上的翔士們當然無法坦然接受,不過由於解除模擬狀態的命令只能由旗艦統一下達,所以他們的憤怒也只有泄在那個開出這套詭異系統的天才家族身上。
由於動力中樞受損,因此在脫離機雷原的過程中,這艘侵襲艦的翔士們只得一邊詛咒着艾紐霍嘉爾的名字,一邊非常艱難的人工方式來控制戰艦的前進——它那歪歪扭扭的前進路線讓旁邊的同僚們看得是心驚膽戰。
已經有很多事實證明,在需要精度和準確性的工作上,人類的效率是遠遠及不上機械的。而這一次,那艘侵襲艦上的翔士們顯然也沒有幸運到遇上例外。
在曲折中前進到距離地雷原的邊緣大概還有七琺諾碼的位置,也是整個機雷原裡機雷散佈最密集的區域時,這艘侵襲艦終於還是不小心擦到了一顆隕石上,而那顆僞裝成隕石的機雷也在同一時間奮起而上,在光輝一瞬中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當然,如果僅僅是這種程度意外還不至於會讓那兩位根源氏族之芽注意到自己的眼前危機,不過問題在於被這枚機雷爆炸所誘的潛伏在附近的其餘機雷。
近千枚機雷在幾乎同一時間全部啓動,在虛空中劃出或長或短的弧線,蜂擁着向這支被不幸同僚連累的倒黴艦隊涌了過來。然後,在一陣閃徹天地的壯麗光輝之後,這近百艘侵襲艦全部得到了極爲難得的“徹底摧毀”判定。
至於那位始作蛹者,則在承受了如此衆多的機雷,即使是威力大減的演習用機雷的攻擊後,終於在不斷震動中產生了實質性的損傷——他們的污水處理設備遭到了不可修復的破壞,以至於在回到帝都造艦廠大修之前,翔士們都得忍受雙腳泡在有着奇異氣味的某種液體中的狀況。
另一方面,就在數萬人同時詛咒着艾紐霍嘉爾之名的這個時候,遠在機雷原深處的兩位少年少女也終於注意到了自己腳邊的無底死淵。在現自己正被數萬枚機雷重重包圍後,即使是鎮靜如夏音者也不禁變得臉色蒼白。
至於天空,則是在夏音向他詳細說明事情嚴重性之後纔開始感到手足冰涼的。
“夏音,我們是不是就這樣一動不動地呆着比較好一點啊?”天空提出了自己的意見。
既然機雷是觸式的武器,那麼只要不進入它的攻擊範圍就不會有危險,而所謂的攻擊範圍嘛……至少可以確定一點,那就是目前他們並沒有進入四周機。雷的攻擊範圍中。所以,保持目前的狀況直至演習結束應該是最好的選擇。
“的確是這樣沒錯……”夏音的臉上浮現出些許的猶豫。“可是這麼一來,我們偷偷溜出來事情不就暴露了嗎?”
拜託!這都是什麼時候了?你還有空想這些東西啊!天空出了一陣無力的呻吟。
“夏、夏音啊,我想告訴你一件事情。”
在可能降臨的死亡與確定降臨的傷害之間再三猶豫後,天空還是決定把中間站生的一切告訴這位明顯將自己的自尊心放在所有人——包括她自己在內——的生命之前的少女。
“事實上,你……不,我們偷偷溜出來的這件事情,現在恐怕已經傳遍帝都了……”
在天空講述事實期間,夏音的臉上一直呈現着某種難以言喻的表情,讓少年不禁有種感覺,自己現在正在進行着某件與把炸藥丟進火山口般的同等程度的危險和愚蠢的行爲。
“……也就是說,我的計劃從營救你的那一刻開始,就註定要以失敗告終的羅?”因爲事實的確是太富有衝擊性,所以夏音沉默了好一陣子,然後就如此問道。
“好像……是這樣子的呢……”天空心虛地承認到,並且在很短的時間內作好了再次被裝進救生艙扔出艦外的覺悟。
不過,夏音的眼中卻突然燃起了火焰。
那並非憤怒或者怒火般抽象的形容,而是這位公主的那原本青藍色的瞳孔此時確確實實地呈現出和火焰一模一樣的顏色。
“夏音,你的眼睛?”尚不知道亞諾萊維涅家之基因符號“火瞳”,天空不禁大吃一驚。
“眼睛?”感到疑惑的夏音暫時忘卻了怒氣,轉頭望向艦內某處光滑的牆壁。在金屬鏡面的反光中,她看到一位有着耀眼的火紅色雙眸的美麗少女正看向自己。
“這是……火瞳!”夏音表現出來的驚訝似乎還要過天空。
每一個夏蘭皇族成員都毫無疑問地擁有“火瞳”的基因符號,然而其正式覺醒的時間卻根據個體不同而有很大的差異。有的皇族在成長期就覺醒了火瞳,而有的人則直到進入穩定期才覺醒。
雖然僅僅是種基因符號的“火瞳”覺醒與否,並不會對當事人的體質或者能力有任何影響,不過亞諾萊維涅家的成員們卻毫無理由的相信着“火瞳”的覺醒能帶給他們巨大的影響,越早覺醒“火瞳”的人其未來就越值得期待。
而事實上,夏蘭帝國的歷代皇帝也確實大都是在成長期就覺醒了“火瞳”的人物。不過,在其餘根源氏族的成員看來,亞諾萊維涅家的這種片面性的認知完全是純粹的結果論罷了。
“是火瞳,真正的火瞳啊……這麼說來,我果然……”
就像所有亞諾萊維涅家的子孫一樣,夏音也從一開始就相信自己能成爲這個龐大帝國的統率者,只是到目前……不,應該說到剛纔爲止還沒有任何證據證明這一點罷了。
在偶然間得到了作爲皇帝候選人的第一份證明後,菲恩伯德王家的第一公主心情頓時變得非常愉快,不久前的那份沮喪和憤怒也早就被拋之雲外了。
“到底生了什麼事情啊……”
天空則是迷迷糊糊地看着少女不斷變化的側臉。雖然完全不知道是什麼東西讓這位高貴的少女變得如此興奮,不過看樣子自己似乎是逃過了一劫,於是他也鬆了口氣。
……………………
“不幸總是在人們幸福的時候降臨”,據說這句話是出自某個遙遠的地上世界。雖然就目前的狀況而言,天空實在是幸福不到什麼地方去,不過厄運還是突然降臨到了這艘小小的交通艇上。
儘管隕石羣中的隕石大都保持着同一個相對穩定的度,不過其中也還是有一些固執的傢伙堅持沿着自己的軌道穿行。而在這部分隕石裡,某種和隕石有着同樣外觀的人造星體佔了很大的比例。
在兩位根源氏族之幼芽爲不同的理由而安心之時,不知不覺間陽麟已經來到了機雷原中一片相當空曠的宇域。
按理說,在這種情況下受到機雷襲擊的可能性已經微乎其微了,但是艦內的那位少年卻是這個宇宙中極少數同時得到了厄運之神與幸運之神的愛寵的人物,所以這千載難逢的奇遇還是生在了他的身上。
一枚僞裝成隕石的機雷在慣性的作用下,正沿着某條軌跡悠閒地漂動着。突然間,一艘火紅色的交通艇很不湊巧地攔在了它前進的道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