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晁大嫂顯魂附話 貪酷吏見鬼生瘡

醒世姻緣傳——

第十一回晁大嫂顯魂附話貪酷吏見鬼生瘡

莫說人間沒鬼神,鬼神自古人間有。鬼神不在半空中,鬼神只在渾身走。

身心與鬼相盛衰,鬼若縱橫心自朽。若還信得自家心,那有鬼來開得口?

膽先虛,心自醜,所以鬼來相掣肘。既知鬼是自家心,便識禍非天降咎。

積善人家慶有餘,作惡之人災自陡。鬼打脖,神扯手,只爲含冤無處剖。

我今試問世間人,這般報應人怕否?

那珍哥在禹明吾家躲了一個多月,回到家來,見打了得勝官司,又計氏在的時候,雖然就如那後來的周天子一般,那些強悍的諸侯畢竟也還有些拘束,今計氏死了,那珍哥就如沒了王的蜜蜂一般,在家裡喝神斷鬼,罵家人媳婦、打丫頭。賣他的那老鴇子都做了親戚來往,人都稱他做“老孃”。晁大舍略有觸犯着他,便撒潑個不了,比那計氏初年降老公的法度更利害十倍。晁大舍比那起初怕計氏的光景更自不同。先年計氏與婆婆商量了要往緊隔壁娘娘廟裡燒燒香,晁大舍也還敢說出兩句話攔阻住了不得去,如今珍哥要遊湖,合了伴就去遊湖;要去遊萬仙山,就合了去遊萬仙山;要往十王殿去,呼呼的坐了晁大舍的大轎就去,沒人攔得;也還常往鴇子家行走。

適值一個孔舉人,原是晁家的親戚,家裡有了喪事。晁家既然計氏沒了,便沒有堂客去弔孝,也自罷休。那曉得珍哥一個,只因有了許多珠翠首飾,錦繡衣裳,無處去施展,要穿戴了去孔家弔孝。晁大舍便極口依隨,收拾了大轎,撥了兩個丫頭,兩個家人娘子。珍哥穿戴的甚是齊整,前呼後擁,到了孔家二門內,下了轎。司門的敲了兩下鼓,孔舉人娘子忙忙的接出來,認得是珍哥,便縮住了腳,不往前走。等珍哥走到跟前,往靈前行過了禮,孔舉人娘子大落落待謝不謝的謝了一謝,也只得勉強讓坐吃茶。

孔舉人娘子道:“人報說晁大奶奶來了,叫我心裡疑惑道:‘晁親家是幾時續娶了親家婆?怎麼就有了晁奶奶了?’原來可是你!沒的是扶過堂屋了!我替晁親家算計,還該另娶個正經親家婆,親家們好相處。”正說中間,只見又是兩下鼓,報是堂客弔孝。孔舉人娘子發放道:“看真着些,休得又是晁奶奶來了!”孔舉人娘子雖口裡說着,身子往外飛跑的迎接。吊過了孝,恭恭敬敬作謝,絕不似待那珍哥的禮數。讓進待茶,卻是蕭鄉宦的夫人閤兒婦。穿戴的倒也大不如那珍哥,跟從的倒也甚是寥落。見了珍哥,彼此拜了幾拜,問孔舉人娘子道:“這一位是那一們親家?雖是面善,這會想不起來了。”孔舉人娘子道:“可道面善。這是晁親家寵夫人。”蕭夫人道:“呵,發變的我就不認得了!”到底那蕭夫人老成,不似那孔舉人娘子少年輕薄,隨又與珍哥拜了兩拜,說道:“可是喜你!”

讓坐之間,珍哥的臉就如三月的花園,一搭青,一搭紫,一搭綠,一搭紅,要別了起身。蕭夫人道:“你沒的是怪我麼?怎的見我來了就去?”珍哥說:“家裡事忙,改日再會罷。”孔舉人娘子也沒往外送他。倒又是蕭夫人說:“還着個人往外送送兒。”孔舉人娘子道:“家坐客,我不送罷。”另叫了一個助忙的老婆子分咐道:“你去送送晁家奶奶。”珍哥出去了。

蕭夫人道:“出挑的比往時越發標緻,我就不認的他了。想是扶了堂屋了。”孔舉人娘子道:“晁親家沒正經!你老本本等等另娶個正經親家婆,叫他出來隨人情當家理紀的。留着他在家裡提偶戲弄傀儡罷了,沒的叫他出來做甚麼!叫人家低了不是,高了不是。我等後晌合那司鼓的算帳!一片聲是‘晁奶奶來了’,叫我說晁親家幾時續了弦?慌的我往外跑不迭的。見了可是他!我也沒大理他。”蕭夫人道:“司鼓的只見坐着這們大轎,跟隨着這們些人,他知道是誰?人爲咱家來,休管他貴賤,一例待了他去。這是爲咱家老的們,沒的爲他哩!”

再說珍哥打扮的神仙一般,指望那孔家大大小小不知怎麼相待,卻己了個“齊鬍子雌了一頭灰”,夾着扶往家來了,黃着虎臉,撅着嘴,倒象那計家的苦主一般。揪拔了頭面,卸剝了衣裳,長吁短氣,怪惱。晁大舍並不知是甚麼緣故,低三下四的相問。珍哥道:“人家身上不自在,‘怎麼來’,‘怎麼來’,絮叨個不了!想起來,做小老婆的低搭,還是幹那舊營生俐亮!”

正沒好氣,兜着豆子炒,那個李成名的娘子一些眉眼高低不識,叫那晁住的娘子來問他量米做晌午飯。那晁住娘子是劉六劉七裡革出來的婆娘,他肯去撩蜂吃螫,說道:“你不好問去?只是指使我!”那李成名娘子合該造化低,撞在他網裡,夾着個簸箕,拿着個升,走到跟前,問珍姨晌午量米做飯。那珍哥二目圓睜,雙眉倒豎,恨不得把那一萬句的罵做成一句,把那李成名娘子罵的立刻化成了膿血,還象解不過他恨來的。罵道:“放你家那臭私窠子瀅婦歪拉骨接萬人的大開門驢子狗臭屁!什麼‘珍姨’、‘假姨’!你待叫,就叫聲‘奶奶’,你不待叫,夾着你狗扶嘴,嘈遠子去!什麼是‘珍姨’!賊奴才!你家裡有這們幾個珍姨?常時還說有那死材私窠子哩,你胡叫亂叫的罷了,如今那死材私窠子已是沒了,還是珍姨珍姨的!自家奴才瀅婦拿着我不當人,怎麼叫別人不鄙賤我?賊忘八!可說你把那腸子收拾的緊緊的,你縱着奴才瀅婦們輕慢我,你待指望另尋老婆!可是孔家的那淡嘴私窠子的話麼?只怕我攪亂的叫你九祖不得昇天!別說你另要大老婆在我上頭,只怕你娶小老婆在我下頭我還不依哩!從今後,我不依你叫人叫我珍姨!我也不依把那死材私窠子停在正房哩,快叫人替我掀到後頭廂房內丟着去!把那白綾帳子拿下來,我待做夾布子使哩!”一片聲叫人掀那計氏棺材。

晁大舍道:“你且消停,這事也還沒了哩!計老頭子爺兒兩個外邊發的象醬聲塊一般,說要在巡道告狀。他進御本,我不怕他,我只怕他有巡道這一狀。他若下狠己你一下子,咱什麼銀錢是按的下來,什麼分上是說的下來?就象包丞相似的待善哩!”珍哥道:“沒那放屁!我打殺那私窠子來?抖出那私窠子,番屍簡骨,若有傷,我己他償命!若沒有傷,我把那私窠子的骨拾燒成灰撒了!”又把自己的嘴上着實打了幾個嘴巴,改了聲音說道:“賊賤瀅婦!你掀誰的材?你待把誰的骨拾燒成灰撒了?賊欺心瀅婦!我倒說你那禍在眼底下近了,叫你自家作罷!我慢慢等着。忘八瀅婦!你倒要掀我的材,燒我的骨拾,把我的帳子做夾布子使!”又刮刮的打了一頓嘴,把那嘴漸漸紫腫起來。

晁住媳婦道:“不好!這是大奶奶附下來了!你聽,這那是珍姨的聲音?這不通是大奶奶的聲音麼?咱都過來跪着!”珍哥道:“他嗔您叫他珍姨,你又叫他珍姨!瀅婦不跪着,你替他跪着!替我打五十個嘴瓜!數着打!”珍哥果然走到下面,跪得直挺挺的,自己一,二,三,四,五,六……數着,自己把嘴每邊打了二十五下,打得通是那猢猻屁股,尖尖的紅將起來。

珍哥又道:“-賊瀅婦的毛!”果然自己一把一把將那頭髮大綹-將下來。那些丫頭媳婦跪了一地,與他磕頭禮拜,只是求饒。珍哥道:“你這些欺心的奴才!‘晏公老兒下西洋,己身難保,’還敢替別人告饒!”那些丫頭媳婦們搗的頭澎澎的響,告道:“大奶奶,你活着爲人,人心裡的事,你或者還不知道;你如今死了爲神,人心裡誰有良心,誰沒良心,大奶奶,你沒得還不知道哩?自從大奶奶你不在了,俺們那個沒替你老人家冤屈!誰敢欺心來!”

珍哥道:“老婆們別要強辯!怎麼我的兩個丫頭落在你手哩,你大家趕溫面,烙火燒吃,你己我那丫頭稀米湯呵!李成名媳婦拾了我的冠子,爲甚麼叫你的孩子拿着當球踢?聽了那瀅婦的主意,連一口湯飯也不與我供養,奴才主子一樣欺心!把那瀅婦的衣裳剝了!”珍哥果然把自己的衣裳上身脫得精光,露出白皚皚的一身肉,兩個飽飽的奶。那晁大舍在旁邊看了,唬得癱去了的一般。

珍哥又道:“賊瀅婦!你有甚麼廉恥!把褲子也剝了!”那些媳婦子們亂磕頭禱告:“奶奶,只將就這條褲子罷!赤條條的跪在奶奶跟前,沒的奶奶就好看麼?”望着晁大舍道:“大爺,你還站着哩!快來跪着奶奶,大家替他告告!”珍哥正待脫褲,又自己道:“饒這瀅婦不脫褲罷!”

晁大舍也直橛兒似的跪着說:“我那日誤聽了旁人的話,後來說得明白,我就罷了。你自己沒有忍性,尋了無常。我使二三百兩銀子買板,使白綾做帳子,算計着實齊整發送你哩。”珍哥道:“我希罕你使白綾做帳子!叫人氣不過,要拿下來做夾布子!你家裡作惡,罵大罵小的罷了,他破口私長窠短的罵孔親家婆,你聽的下去,你就鼻子裡的氣兒沒一聲?你致死了我還沒償命,又使銀子要栽派殺我的爹合我的哥!那日審官司的時節不是俺爺爺計會元央了直日功曹救護着,豈不被贓官一頓板子呼殺了?”

晁大舍只是磕頭,說:“你既爲神,只合這凡人們一般見識做甚?你請退了神,我與你念十日經,還使二百兩銀子買槨打灰隔娣兀退己他老爺的地。我要再敢欺一點心兒,你就附着我。”珍哥道:“我爲甚麼附着你!有你正經的冤家,不久就來尋你,你能有幾日好運哩!我合你做惡人!”

晁大舍道:“我合你夫妻一場,也有好來,你休合我一般見識。你還暗中保護着我,我好與你燒香撥火的。”珍哥道:“快燒紙,灌漿水,送到我中房裡去!就是這奴才,不是欺心的極了,我也只等別人處置他,也不合他一般見識的!”燒了許多楮錠,潑了兩瓢漿水,又到靈柩前燒香焚紙。自此一日兩餐上供,再不敢怠慢,再也不敢要處置那計老的父子。

珍哥住了口,一頭倒在地下,就如那中惡的一般,打得那臉與溫元帥相似。也不曾與他穿衣裳,就擡到牀上蓋了被單,昏迷不省的睡去。直到那掌燈的時節,漸漸的省來,渾身就如捆綁了一月,打了幾千的一般痛楚,那臉上脹痛得難受。日間的事一些也不記的,旁人一一與他學了,要了鏡來,燈下照了一照,自己唬了一驚;雖是罷了,心裡還有些昏迷,身子就如在半空中駕雲的一般。差了人挨出門問楊古月要了一帖“安神寧志定魂湯”來吃了,次日還甚是狼狽。

再說伍小川、邵次湖把晁大舍一班男婦罰的銀子,依了限,早早的完了。那兩個姑子果然依了那縣尹的話,沿門抄化,三兩的,五兩的,那些大人家奶奶佈施個不了,除每人上了十兩,加了二兩五錢火耗,每人還剩二三十兩入己,替那大尹唸佛不盡的。

只是好壞計都父子八刀大紙,通共得六十兩銀子方可完事,總然計氏與了那幾兩銀子,怎便好就拿出來使得?單要等晁大官退出地來賣了上官。晁大舍道:“大尹只斷退地,不曾帶斷青苗。如今地內黃黑豆未收,等收了豆,十月內交地不遲。”千方百計勒。那伍小川兩個受了晁大舍的囑託,那凌辱作賤,一千個也形容不盡那衙役惡處!一日,又到了計家,計都父子俱恰不在,那伍小川就要把計巴拉的娘子拿出去見官監比。正在那裡行兇,計巴拉到了,好央歹央,略略有些軟意。計巴拉道:“晁家的銀子定是完了。那兩個姑子的銀子一定也還未完。難道只我父子兩個相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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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小川怒恨恨的從襪桶內拿出一個小書夾來,打開書夾,許多票內,揀出那張發落票來。一干人並那兩個姑子的名下都打了“銷訖”的字樣,只有計都計巴拉的名字上不曾完納。與計巴拉看了,說道:“若不是單單剩了你父子的,我爲甚這等着極?完了事,難道就不是朋友親戚了?”一邊說,一邊收起那個書夾,往襪桶裡去放。誰想那書夾不曾放進襪內,虛放了一放,吊落地上了。計巴拉把布裙帶子解開結,把肚凹了凹,往前走了一步,把布裙吊了,推在地下拾裙,把那書夾拾在袖內。伍小川還喬腔作怪的,約了三日去完銀,若再遲延,定然稟了官,拿出家屬去監比。送出伍小川去了,拿到自己房內,開了書夾看時,內裡牌票不下一百多張,也有拿人的,也有發落的;又有一折拜帖紙,上面寫道:“晁源一起拘齊,見在聽審。”旁邊硃筆寫道:“再換葉子赤金六十兩妝修聖像,即日送進領價。”

計巴拉道:“如何要換金子卻寫在這個帖紙上?”又想起那一日,在錢桌上換錢,晁住正在那錢桌上換金,“見我走到跟前,他便說:‘我轉來講話,你且打發錢。’我問那錢桌上的人:‘晁住在此作甚?’他說:‘有兩數金子正在要換,講價不對,想還要轉來哩。’我問道:‘他換金子做甚麼用?’他說道:‘那曉得做甚麼用?只見他滿城裡尋金子,說得五六十兩纔夠,又用得甚急。’誰想是幹這個營生!伍聖道這兩個狗入的也作賤的我們夠了!今日失落了這些官票,且有些不自在哩!”又想道:“這伍聖道比邵強仁還兇惡哩,他一定知道是我拾了,回將來索要不得,定是用強搜簡,若被他搜將出來,他賴我是打奪他的官票,事反不美。”看了一看,把眠牀掀起一頭,揭開了一個磚,掘了個洞,把這書夾放在內,依舊使磚砌好了,把牀腳安在磚上,一些也看不出。剛剛收拾得完,只見伍小川同邵次湖又兩個外差,伍小川的老婆、兒媳婦,兩個出了嫁的女兒,風火一般趕將進來,伍小川把計巴拉兩頭碰得發昏,口說:“你推拾布裙,把我襪子割破,取了我的牌夾,你要好好還我!”一面叫他那些女將到計巴拉婆子身上,臥房裡,沒一處不搜到;外面將計巴拉渾身搜簡,那裡有一些影響?

計巴拉道:“這不是活活見鬼!你若剛纔搜得出來,我只好死在你身上罷了!你既搜不出來,你卻如何領了這許多人,不分裡外,把婦人身上都仔細摸過?”拿了一面洗臉銅盆,把街門倒扣了,敲起盆來,喊道:“快手伍小川,領了男婦,白日抄沒人家!”左右鄰舍,遠近街坊,走路的人,擠住了上千上萬。計巴拉一一告訴。那些人說起縣裡馬快就似活閻羅下界地一般,夾得嘴嚴嚴的走開去了。剩了不多幾十個人,叫計巴拉開了門,大家進去,果然有十二三個男女作惡搜簡。那些人那有個敢說他不該領了許多人,不分內外,往他臥房,又向他婦人身上搜的話?都不過委委曲曲的勸他罷了。

那伍小川在外面各處搜遍,只不曾番轉地來。那夥婆娘在計巴拉婆子褲檔內,胸前,腿內夾的一塊布內,沒有一處不摸到;牀背後,席底下,箱中,櫃中,梳匣中,連那睡鞋合那“陳媽媽”都番將出來,只沒有甚麼牌夾。自己也甚沒顏面,燥不搭的,大家都去了。計巴拉道:“你這等上門凌辱人家,你莫說是武城的馬快,就是武城縣大爺,我也告你一狀!”那伍小川、邵次湖雖也自知理虧,口裡還強着麻犯了幾句纔去。計巴拉道:“想我若不把銀子急急的上完了,合他說話也不響!”

那時正是景泰爺登極,下了覃恩,內外各官多有封贈,那珠子貴如藥頭一般,把那計氏交付的兩條珠箍,到古董鋪裡與他估就了換數。誰知這樣貨好大行情,亂搶着要換。那陳古董除打了二三十兩夾帳,計巴拉還得了七十六兩銀子。走到縣前那馬快房內,只見淨悄悄一個人也沒有,又走到庫門口,剛剛只一個張庫吏有那裡靜坐守庫。計巴拉與他相喚了,說要交那罰的紙價。張庫吏道:“只還得同了原差拿了票來,我照票內的數目收了,登了收簿,將你票上的名字榻了銷訖的印。如今原差不來,我倒可以收得,只是欠沒了憑據。”

計巴拉別了出來,那縣裡邊也是冷冷落落的,從禮房門口經過,只見一個人一隻手拿了一張黃表紙寫的牒文,一隻手拿了把鑰匙在那裡開門。原來那人是計巴拉的表弟方前山,應充禮房書手,讓計巴拉到房坐下,問計巴拉來做甚事。計巴拉道:“我拿了銀子來上紙價。”方前山道:“上過了不曾?”計巴拉說:“庫吏因沒有原差,所以不曾收得。”

方前山說:“這銀子且等待幾日,看看光景來上不遲。如今大爺生了發背大癰,病勢利害得緊。昨日往魯府裡聘了個外科良醫姓晏的來,那外科看了,說是‘天報冤業瘡’,除非至誠祈禱,那下藥是不中用的,也便留他不住,去了。外科悄悄的說:‘這個瘡消不得,十日就爛出心肝五臟來哩。’我適才到了城隍廟叫崔道官寫了疏頭,送到衙內看過,要打七晝夜保安祈命醮哩。”

計巴拉道:“我一些也不聞得,是從幾時病起的?”方前山道:“難道這事你不曾聞見麼?就從問你們的官司那一日覺得就不好起,也還上了三四日堂,這四五日來倒動不得了。那日問時,我料的你與計姨夫每人至少得二十五板,後來他撾了撾籤,憑計姨夫頂觸了一頓,束住了手不打,把衆人都詫異的極了。誰知有個緣故:他原來手去撾籤的時節,看見一個穿紅袍長鬚的人把他手往下按住;到了衙裡,那個穿紅袍的神道常常出見,使豬羊祭了,那神道臨去,把他背上搭了一下,就覺的口苦身熱,背上腫起碗大一塊來。說那神道有二尺長鬚,左額角有一塊黑痣。這是家人們悄悄傳出來,他裡邊是瞞人,不叫外泄的。”

計巴拉道:“據這等說起來,這神道明明是我公公了,我的公公三花美髯,足長二尺,飄然就如神仙一般,左邊額角上有錢大一塊黑痣,但不知公公如何便這等顯應?你爲甚的料得他那一日要打我們哩?”方前山道:“難道這樣事,你們又不曉得?那一日,我剛在衙門傳桶邊等稿,一個管家在傳桶邊往外張了一張,把我不知錯認了是誰,叫我到跟前遞出一個帖來,卻是伍小川、邵次湖的稟帖,說:‘晁源一干人犯都齊到了,見在聽審。’大凡是這樣的稟帖傳進去,定是有話說了。我接來朝了日頭亮照看,那朱判的日子底下有‘五百’二字,旁邊硃筆又寫道:‘再換葉子赤金六十兩妝修聖像。’這是嫌五百銀子少,還要叫他添六十兩赤金。晁家那半日內把城中金都換遍了,轟動的誰是不知道的!”計巴拉道:“那個帖子怎樣了?”方前山道:“我恰好出來,撞見了伍小川,把與他了。他既受了他的厚賄,說甚麼不打你們?他那日又在皁隸手裡大大的使了錢,囑託他重重加刑。若不是計爺暗中保護,你們不死,也定要去層皮的!”

計巴拉道:“賢弟,你既曉得這等詳細,如何不透些信息與我,叫我們也準備一準備!不枉了是我們兄弟一場!”方前山道:“表兄,你凡事推不曉得!你有我這個表弟,你又不曉得;我在禮房,你又不曉得;適間不是我喚你,你到如今還不曉得有你這個表弟哩!我卻往何處尋你說信?”計巴拉問說:“伍小川、邵次湖這三四日不曾到我家來作賤,不知是何緣故?”方前山說:“如今那個伍小川、邵次湖還敢在外行走?那些行時道的馬快如今躲得個寂靜,恐怕那許多的仇家要報怨倒贓哩!”

兩個正說得熱鬧,只見衙內傳出兩三張白頭票來:一張是叫工房到各板店要尋極好的杉板;一張是叫買平機白布二百匹,白梭布二百匹;一張是要白綾子十匹。又叫禮房快送進牒文去看,明早起建道場:頭一日是本官親屬主醮行香;第二日是鄉宦舉貢;第三日是闔學師生;第四日是六房吏書;第五日是皁快一切衙役;第六日是城內四關廂各行戶;第七日是向上百姓們。那第七日百姓們也不下有二三千人,倒也虧不盡那個署捕的候缺倉官,差了闔捕衙的皁快,抗了牌,持了票,不出來的,要拿了去打;所以只得三分的,五分的,也攢了有好幾十兩銀子。那倉官與皁快分過了,剩了五六兩,與了那些道士做了本日的齋錢。

計巴拉到了家,與老計一一告訴了,方曉得裡邊有這許多的原委,同計巴拉即時買了紙錠,辦了羹飯,叩謝他父親計會元暗中的保護。那伍小川、邵次湖也從此再不來上門作賤。後來這六七十兩紙價大虧了那個禮房表弟的濟,不曾丟在水裡。

又過了兩三日,果然衙裡傳出來:那個武城縣循良至清至公的個父母果然應了晏外科的口,爛的有鉢頭大,半尺深,心肝五臟都流將出來。那些忤作行收斂也收斂不得,只得剝了個羊皮,囫圇貼在那瘡口上,四邊連皮連肉的細細縫了,方纔裝入材內。過了五七,追薦了許多的道場,起了勘合,同家眷扶柩回家。那大尹原籍直隸薊州人,行到永平府地方,剛剛遇着也先擁了正統爺入犯,將一節騾馱馬載車運人擡的許多細軟劫了個“惟精惟一”,不曾剩一毫人慾之私。幸得人口藏躲得快,所以到都保全,不曾傷損了一個。虧不盡那盧龍知縣是他鄉里,把靈柩浮葬了,將家眷一個個從城下拔將進去,送在個行司內住了,等也先出了口,備了行李,打發得回薊州去。這正是:

惡人自有惡人磨,竊盜劫來強盜打。可知天算勝人謀,萬事塞翁得失馬

第八十七回 童寄姐撒潑投河 權奶奶爭風吃醋第十二回 李觀察巡行收狀 褚推官執法翻招第五十一回 程犯人釜魚漏網 施囚婦狡兔投羅第三十九回 劣秀才天奪其魄 忤逆子孽報於親第七十九回 希陳誤認武陵源 寄姐大鬧葡萄架第三十三回 劣書生廁上修樁 程學究中遺便第七十六回 狄希陳兩頭娶大 薛素姐獨股吞財第七十二回 狄員外自造生墳 薛素姐夥遊遠廟第三十四回 狄義士掘金還主 貪鄉約婪物消災第七十六回 狄希陳兩頭娶大 薛素姐獨股吞財第三十回 計氏託姑求度脫 寶光遇鬼報冤仇第四十九回 小秀才畢姻戀母 老夫人含飴弄孫第六十八回 侯道婆夥倡邪教 狄監生自控妻驢第五十二回 名御史旌賢風世 悍妒婦怙惡乖倫第五十三回 期絕戶本婦盜財 逞英雄遭人捆打第十六回 義士必全始全終 哲母能知亡知敗第三十九回 劣秀才天奪其魄 忤逆子孽報於親第六十五回 狄生遭打又陪錢 張子報仇兼射利第四十一回 陳哥思妓哭亡師 魏氏出喪作新婦第五十六回 狄員外納妾代皰 薛素姐毆夫生氣第七十九回 希陳誤認武陵源 寄姐大鬧葡萄架第六十五回 狄生遭打又陪錢 張子報仇兼射利第三回 老學究兩番託夢 大官人一意投親第四十回 義方母督臨愛子 募銅尼備說前因第二十二回 晁宜人分田睦族 徐大尹懸扁旌賢第四十六回 徐宗師歲考東昌 邢中丞賜環北部第九十三回 晁孝子兩口焚修 嶧山神三番顯聖第二十六回 作孽衆生填惡貫 輕狂物類鑿良心第五十四回 狄生客中遇賢主 天爺秋裡殛兇人第七十五回 狄希陳奉文赴監 薛素姐咒罵餞行第二十三回 繡江縣無儇薄俗 明水鎮有古淳風第六十四回 薛素姐延僧懺罪 白姑子造孽漁財第十二回 李觀察巡行收狀 褚推官執法翻招第四十九回 小秀才畢姻戀母 老夫人含飴弄孫第八十七回 童寄姐撒潑投河 權奶奶爭風吃醋第九十三回 晁孝子兩口焚修 嶧山神三番顯聖第四十三回 提牢書辦火燒監 大辟囚姬蟬脫殼第九十一回 狄經司受制嬖妾 吳推府考察屬官第九十五回 素姐泄數年積恨 希陳捱六百沉椎第四十六回 徐宗師歲考東昌 邢中丞賜環北部第三十六回 沈節婦操心守志 晁孝子股療親第八十五回 狄經歷脫身赴任 薛素姐被賺留家第九十九回 郭將軍奉旨賜環 狄經歷回家致仕第八十八回 薛素姐送回明水 呂廚子配死高郵第六十九回 招商店素姐投師 蒿里山希陳哭母第六回 小珍哥在寓私奴 晁大舍赴京納粟第二十回 晁大舍回家託夢 徐大尹過路除兇第二十九回 馮夷神受符放水 六甲將按部巡堤第五十六回 狄員外納妾代皰 薛素姐毆夫生氣第六十八回 侯道婆夥倡邪教 狄監生自控妻驢第二十三回 繡江縣無儇薄俗 明水鎮有古淳風第五十二回 名御史旌賢風世 悍妒婦怙惡乖倫第五十回 狄貢士換錢遇舊 臧主簿瞎話欺人第四十一回 陳哥思妓哭亡師 魏氏出喪作新婦第七十九回 希陳誤認武陵源 寄姐大鬧葡萄架第五十二回 名御史旌賢風世 悍妒婦怙惡乖倫第一回 晁大舍圍場射獵 狐仙姑被箭傷生第三十二回 女菩薩賤糶賑饑 衆鄉宦愧心慕義第六十三回 智姐假手報冤仇 如卞託鷹懲悍潑第七十六回 狄希陳兩頭娶大 薛素姐獨股吞財第八十七回 童寄姐撒潑投河 權奶奶爭風吃醋第六十二回 張茂實信嘲毆婦 狄希陳誑語辱身第六十二回 張茂實信嘲毆婦 狄希陳誑語辱身第五十回 狄貢士換錢遇舊 臧主簿瞎話欺人第五回 明府行賄典方州 戲子恃權驅吏部第七十回 狠漢貪心遭主逐 賢妻巧嘴脫夫災第十一回 晁大嫂顯魂附話 貪酷吏見鬼生瘡第九十四回 薛素姐萬里親征 狄希陳一驚致病第八十七回 童寄姐撒潑投河 權奶奶爭風吃醋第二十六回 作孽衆生填惡貫 輕狂物類鑿良心第六回 小珍哥在寓私奴 晁大舍赴京納粟第十四回 囹圄中起蓋福堂 死囚牢大開壽宴第九十四回 薛素姐萬里親征 狄希陳一驚致病第六十四回 薛素姐延僧懺罪 白姑子造孽漁財第四十三回 提牢書辦火燒監 大辟囚姬蟬脫殼第七十回 狠漢貪心遭主逐 賢妻巧嘴脫夫災第八十五回 狄經歷脫身赴任 薛素姐被賺留家第九十回 善女人死後登仙 純孝子病中得藥第四十五回 薛素姐酒醉疏防 狄希陳乘機取鼎第六十五回 狄生遭打又陪錢 張子報仇兼射利第六十八回 侯道婆夥倡邪教 狄監生自控妻驢第四十三回 提牢書辦火燒監 大辟囚姬蟬脫殼第五十九回 孝女于歸全四德 悍妻逞毒害雙親第四十七回 因詐錢牛欄認犢 爲剪惡犀燭降魔第四十三回 提牢書辦火燒監 大辟囚姬蟬脫殼第二十六回 作孽衆生填惡貫 輕狂物類鑿良心第七十一回 陳太監周全夥計 宋主事逼死商人第五回 明府行賄典方州 戲子恃權驅吏部第三十九回 劣秀才天奪其魄 忤逆子孽報於親第二十二回 晁宜人分田睦族 徐大尹懸扁旌賢第二十三回 繡江縣無儇薄俗 明水鎮有古淳風第八十回 童寄姐報冤前世 小珍珠償命今生第九十一回 狄經司受制嬖妾 吳推府考察屬官第五十回 狄貢士換錢遇舊 臧主簿瞎話欺人第十四回 囹圄中起蓋福堂 死囚牢大開壽宴第三十七回 連春元論文擇婿 孫蘭姬愛俊招郎第六十三回 智姐假手報冤仇 如卞託鷹懲悍潑第二十三回 繡江縣無儇薄俗 明水鎮有古淳風第二十七回 禍患無突如之理 鬼神有先泄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