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回 周相公勸人爲善 薛素姐假意乞憐

醒世姻緣傳——

第九十八回周相公勸人爲善薛素姐假意乞憐

人家撞着不賢妻,是彼今生造化低。屎去澆頭真異樣,火來燒背最蹺蹊。

他逐他離他自做,我攛我掇我休題。不是周生攔得甚,薛姬解出錦江西。

狄希陳在家將養火創,足足待了四十多日,不曾出來供職。一日,創好銷假,軍廳老胡、糧廳老童,都只說了幾句閒話而已。刑廳老吳取笑道:“前日我再三叫你小心迴避,你卻不聽我的好言。前日閒話,堂翁說老嫂姓薛,我說:老嫂原初姓薛,後來改了姓潘,使的好棒椎;後來嫌棒椎不利害,又改了姓諸葛,慣使火攻。堂翁嗔仁兄伍濃不濟,專常被老嫂打的出不來,不成個人品,叫小弟和他都開壞了仁兄的考語,叫仁兄家裡冠帶閒住去。我說:‘堂翁只管開他的劣考。我也不許他說我的頭禿,我也不敢笑他的眼瞎。’他如今既合孔明認了一家,這利害不當耍的。你要是不萬分謹慎,只怕再一次做‘藤甲軍’不難。”狄希陳道:“這事老大人自己曉得罷了,以後還望老大人與經歷遮護。”吳推官道:“你這就是不濟。咱這們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有本事怕老婆,沒本事認着麼?”狄希陳道:“堂上老大人既有這話,只怕當真開了劣考,這就辜負了老大人幾年培植的功夫。”吳推官道:“堂翁是不藏性的人。你上去銷假,他當面一定就有話說。我刑廳是根本之地,我不先開劣考,他也不好異同得的。”

堂上報了二梆,狄希陳謝了茶,辭別而出。不多一會,太守上堂,狄經歷過去銷假。行完了禮,太守下了地屏,對狄希陳問道:“脊背上的火創都已盡愈了麼?世間怎得生這般惡畜!你做男子的,在父母跟前,也還要‘大杖則走’,怎麼袖了手,憑他這般炮烙?”狄希陳道:“那日經歷已經穿完了衣服,不曾防備,遂被他的毒手。”太守道:“如此毒物,你守在跟前,這真是伴虎眠一般。天下沒有這等惡婦尚可姑容之理!你補一張呈來,我與你斷離了他去,遞解了回家,與你除了這害,你心下何如?”狄希陳稟道:“這是老大人可憐經歷之意,叫經歷還可苟延性命。只是經歷後日官滿還鄉,他仇恨愈深,經歷便就吃受不起。”太守道:“他若是你的妻,他便奈何得你;我替你斷離了他去,他與你是路人了,你還怕他做甚!”狄經歷道:“雖不與他做夫妻,卻也合他同鄉井。他朝夕來以強凌弱,經歷便也吃受不起。”太守道:“一個漢子,怕得老婆如虎一般,那裡還成世界!快補呈來,不必過慮!”太守雖然分付得甚嚴,狄希陳並不曾敢爽俐答應。太守料得他必然變卦,差了一個直堂書辦,押了狄經歷,勒限補呈,呈完,不拘時候,傳進衙內。狄希陳央了書辦稍緩片時,“容我退進私衙,再爲商議。”書辦應允,暫時且退。

狄希陳將太守所說言語,分付補呈,要將素姐斷離的事體悄悄與寄姐說知。寄姐道:“若果能把他離斷開去,這倒也天清地寧,太平有象。只怕斷離的不伶不俐,越發中了深恨。‘放虎歸山’,沒有不傷人性命的理;又你見做着官,把個老婆拿出官去,當官斷離,體面也大不好看。我這也不好主的,你自己拿主意,或是與周相公商量。可行則行,可止則止,不可冒失。我昨日又打聽出一件事來,還沒得向你告訴,卻也不知是真是假。說咱來了以後,呂祥到了家,合他過了舌,他就合呂祥來趕咱。趕到淮安沒趕上,往河神廟裡許願心咒咱,叫河神拿着。通說呂祥得空子,拐着行李合騾跑了;他流落在淮安,住到冬底下才往家去。又往縣裡首着咱造反,往四川來調兵。縣裡叫的兩鄰鄉約審的虛了,拶了一拶,攛了一百攛,把他一個兄弟打了三十板,枷號了一個月。我也還信不及,叫我留心看他,那十個指頭,可不都是活泛泛的黑疤!”狄希陳道:“越發做這樣的事!你是聽的誰說?”寄姐道:“再有誰呀?是跟他來的那小廝合他們說的。”

狄希陳出到書房背靜去處,叫了張朴茂、伊留雷、小選子問他那話,他們學那小濃袋的言語,與寄姐所說,句句相同。狄希陳回覆了寄姐說道:“真有此事。我又復問了他們一番。”也留心看素姐的手指。素姐伶俐,爽俐把兩隻手望着狄希陳眼上一汝,說:“你看我那手待怎麼?我這是長凍瘡的疤痕,沒的是誰拶我來?一個家大眼小眼的看呢?”

狄希陳也沒言語,悄悄合寄姐說道:“罷,罷!咱也顧不得後來仇恨,也顧不的眼下體面。既是堂上有這們個好心,趁着這機會,叫他給咱除了這害罷!”快叫人請了周相公來,合他說了太守的言語,又告訟了他乍聽的新奇,說:“太守見今差了書辦,立逼着等候呈子,如今特央周相公起稿。”周相公說的話也甚多,寫不了這些煩言碎語,大約與寄姐說的相同。又說:“這要斷離的呈稿,我是必然不肯做的。天下第一件傷天害理的事,是與人寫休書,寫退婚文約,合那拆散人家的事情。

“敝鄉有一個孫舉人,在興善寺讀書。一日,住持的和尚有伽藍託夢說:‘孫尚書在寺讀書,早晚在我殿前行,我們無處迴避,你可在我們殿前壘一座照壁,我們可以方便。’住持起初還也不信,後來一連夢了幾次,住持不敢怠惰,買了磚灰,建了影壁。孫舉人問知所以,甚是喜歡,便以尚書自任,隨就歪憋起來。

“一日,住持和尚又夢見伽藍說道:‘你把我殿前的照壁拆去不用,孫舉人攛掇他的同窗休了媳婦,且他同窗的休書文稿都是他手筆改定,陰司將他官祿盡削,性命亦難保矣。’果然次年會試,在貢院門前被人挨倒在地,踹得象個柿餅一般。

“又有一事,也出在敝鄉一個寺裡:一位陸秀才,在隆恩寺讀書,從本寺土地門經過,凡遇昏夜行走,那個主僧長老看見土地廟內必有兩盞紗燈出來送他,非止一日。也就知他是個貴人,甚是將他敬重。後來見他在廟門經過,沒有紗燈迎送,以爲偶然。一連幾次都是如此,主僧和他說道:‘我一向敬重你,每見你晚夜時候從土地廟經過,都有兩盞紗燈迎送,所以知你是個貴人。這一連幾次不見了紗燈迎送,你必定行了虧心事體,傷了陰騭,被陰司裡削了官祿,以致神靈不禮。你可急急懺悔!’陸秀才再三追想,不得其故。只有一月前,也是個同窗,家中一妻一妾,其妻是個老實的人,其妾是個娼婦,買囑了合家大小,弄成了圈套,說那妻有甚麼姦情。那同窗不察虛實,意思要休了他。但那孃家是個大族,又事體雖弄得大有形跡,沒有顯證,決殺不得。知陸秀才是有主意的人,又是同窗中的至契之友,特地與他商量。人家的家務事情,就是本家的正經家主,經了自己的耳朵眼睛,還怕聽的不真,內中還有別故,看得不切,裡邊或有別因;你是個異姓之人,不知他家深淺長短,扯淡報那不平。本人倒說只是不曾有甚顯跡,他卻說道:‘合家大小,衆口一詞,都說是真,這也就是國人皆曰可殺了。你還要等甚麼顯證!若等得顯證出來,你綠頭巾已經戴破,又好換新的了!’“那同窗道:‘只嫌他是大家,怕他有人出來說話,只是沒有實據,對他不住。’陸秀才道:‘好好的高牆,沒有瓦片,去了棘茨,牆頭都爬成了熟道,還待甚麼纔是實據?他家沒人說話便罷,若是有人說話,要我們同窗做甚?我爲頭領,邀衆人出來鳴鼓而攻。這當忘八的事,豈是容情的?抵死也要與他一着!’說得個同窗的主意,定了八九分的規模,到家再被那娼婦激了幾句,湊足了十分主意,創了一個休書的稿,與陸秀才看。陸秀才還嫌他做的不甚紮實,與他改得鐵案一般,竟把個媳婦休將回去。

“孃家的人當不起休書裡面寫得義正詞嚴,連自己的孃家,把這‘莫須有’的事,都也信以爲真。可怪那個媳婦拙口鈍腮,只會短了個嘴怪哭,不會據了理合人折辯,越發說他是賊人膽虛了。

“陸秀才想得:‘再無別事可傷陰騭,必定爲這件事,幹了神怒,削了我的官祿。’再三悔過,向那同窗極力挽回,說:‘神靈計較,其事必系屈情。我係旁人,尚蒙天譴;你是本人,罪過更是難逃。’說得那同窗冷汗如流,好生惶懼,親到丈人家再三賠禮,接了媳婦回家,毀了休書。陸秀才也自到佛前懺罪。從此那個主僧,見陸秀才晚夜來往,土地依舊有紗燈迎送。陸秀才從此收斂做人,不敢絲毫壞了心術,凡事謹了又謹,慎了又慎,惟怕傷了天理。後來主僧見他兩盞紗燈之外,又添了兩盞。後來陸秀才做到兵部尚書,加太子太傅,封妻廕子,極其顯榮。

“還有浙江一個新近的故事,如今其人尚在,也不好指他的姓名,只說個秀才罷了。這秀才家中極貧,是個衛裡的軍餘,十八歲進了學,無力娶妻,只有一個寡母。母親織賣頭髮網巾。浙江網巾又賤,織得十頂,剛好賣得二錢銀子。這十頂網巾,至少也得一個月工夫。家中有搭半畝大的空園,秀才自己輪鈀撾钁,種菜灌園,母子相依度日。禁不得性地聰明,功夫勤力,次年歲考取了案首,即時補廩。一個鄉間富家莊戶,請他教書,他卻少年老成,教法又好。莊戶極其恭敬,束脩之外,往家中供送柴米,管顧衣裳。莊戶凡遇有事進城,必定尋買甚麼鮮品管待先生。

“次年科舉之年,莊戶道:‘先生這等用功,爲人又好,今年定是高中的。我家有一小女,若不嫌我莊戶人家,我願將小女許與爲婦,一些也不煩聘禮,只在我祖先祠內點一對燭,送一盒面,此便是定禮。秀才回家,與母親說知。母子得與富室連姻,甚是歡喜。果然揀擇了吉日,央了一位媒,送了一對壽燭,一合喜面,做了定禮。這點燭送面,是他浙江的鄉風,憑有甚麼厚禮,作定這兩件是少不得的。就如你山東風俗,夫家過聘的時節,必定辦了祭禮,在女家祖宗上致祭告知,這是一般的道理。秀才在莊戶家做先生的時候,尚且極其尊敬,況如今做了不曾過門的嬌客,這好待是不必提的。

“到了七月半後,莊戶備了進場的衣服,出路的行李,齎的路費,收拾了自己杭船,攜帶的一切日用之類,無不周備。先着人往杭州尋的近便潔淨下處,跟的廚子家人。又不時往秀才家供給不缺。

“秀才進過三場,回到家內,莊家凡百的賙濟,洗了耳朵,等揭曉的喜報。果然不幾日間報到,秀才中了第七名。喜得個莊戶廢寢忘餐,誇道自己的眼力,能在塵埃中識得英雄。急忙收拾金銀,叫女婿家中支用。帶去省中盤纏,也有好幾百兩。秀才赴省去後,莊戶的親戚朋友,日逐家都來作賀,慶他女婿中了舉了。他也就以舉人丈人自任。

“秀才省下完事回家,見得自家的光景,比舊大不相同,來提親的,絡繹不絕,都是顯要之家。起初母子也還良心尚在,都回說已經定過了親,目下正當納聘過門的時候。不曉得的媒人仍舊還來作伐,說到一個尚書的小姐,富貴雙全,才貌兩勝。母子變了初心,竟許與尚書做了女婿,納聘下禮,毀了起初與莊戶的誓盟,賴說並不曾定他女兒。莊戶氣得只是要死,不願做人。

“秀才連捷中了丁丑進士,選知縣,行取御史,巡按應天,死在任上。尚書的小姐模樣到也齊整,自己生不出個兒子,又不許娶個妾。但是娶進門的,至久不過一月,前後也打死了十數多人。

“那莊戶的女兒立心等候,必定要嫁一個進士才罷。等到二十七歲,果然一個進士斷了弦,娶他爲繼。進士做到憲長,莊家女兒又賢,又有才,自己生了五子,個個長成。兩個妾生了三子,共是八子。

“如此看來,這妻是不可休的,休書也是不可輕易與人寫的。這呈稿我斷然不敢奉命。況尊嫂如此悍戾,不近人情,這斷不是今生業帳,必定是前世冤仇,今世尋將來報復。天意如此,你要違了天,趕他開去,越發幹天之怒,今生報不盡,來世還要從頭報起。倒不如今世裡狠他一狠,等他報完了仇,他自然好去。”

狄希陳道:“說的甚是有理。但堂上差人立逼要呈,要斷離這事,我卻如何回他?”周相公道:“你的妻子,你不願離異,也由得你。莫說是太守,憑他是誰,也強不得的事。”

這些周折也廢了許多的時節,那個書辦又來催促要呈。周相公只是攔阻,說道:“你務要聽我這個言語。我看他作惡異常,這惡貫也將滿的時候,叫他自己滿好,因甚你去與他滿貫?”一篇話說得狄希陳回心轉意,不肯遞呈。

寄姐見狄希陳只管與周相公講話,請狄希陳進去,問他事體如何。狄希陳把周相公勸他的說話,學與寄姐知道。寄姐說:“這周相公真是個好人!要是個小人氣量的,想着那尿屎澆頭,等不得有這一聲,還攛掇不及的哩。這好人的話,你就該聽他。”狄希陳裡邊說話,書辦外邊又催。

卻說周相公與狄希陳講訟,不防備小濃袋聽了個通前徹後,真實不虛,想道:“這事情,一定姑娘不曾曉得,要是偷乾的營生;若是姑娘知道,豈還有在衙安靜之理?但我既然知了詳細,怎好不合姑娘說知,好叫他作急的挽回,許口改過,這事還可止得。況且趁周相公在此,再加勸解。若果遞了呈子,‘一紙入公門,九牛拔不出’。太爺的官法,容得甚情?就是姑夫自己,也做不的主了。”於是央了小選子,傳與素姐說:“濃袋待要見薛奶奶哩。”

素姐走到中門邊,濃袋道:“外邊的事,姑娘知道呀!”素姐道:“我知道外邊甚麼事,你失張倒怪的?”濃袋道:“堂上太爺要呈子的事呀。”素姐道:“太爺要呈子不要,累着我的腿哩?我知道他待怎麼!”濃袋道:“好姑娘呀!你還不知道麼?姑夫今日上堂去銷假,太爺說姑娘使棒椎打姑夫,又使火燒姑夫,一遭就睡一兩個月不出去,嗔姑夫不休了姑娘。如今差了書辦,立逼着問姑夫要呈子,差人拿出姑娘去,當官休斷,遞解還鄉。如今正合周相公商議,央周相公做呈子。周相公再三的勸着姑夫,不肯做呈子,姑夫也疑疑思思的。只是那書辦催的緊。姑娘,你還不快着算計哩!”素姐恨道:“阿!欺心的雜種羔子!幹這個麼!今日可叫他死在我手裡罷!我看甚麼賊官替人休得我!要果然叫出我去,我當面不給那賊官個沒體面,我不姓薛!”折回身就往裡走。

濃袋一手把素姐扯住,說道:“好姑娘呀!如今真火燒着身哩,你還這們一籠性兒!繡江縣的虧,姑娘你沒吃過麼?你就是個活虎,他人手衆,你待跳得出去哩?”素姐道:“他是太爺罷呀,怎麼休別人的老婆呀?”濃袋道:“你看姑娘好性兒麼!他講的是國法,說姑娘使棒椎打姑夫,使火燒姑夫,這是犯了法的事,待處姑娘哩!”素姐道:“憑他怎麼休我,只往自家衙裡來,只合這忘八羔子算帳!”濃袋道:“姑娘,你出了官,他還依你進衙裡來麼?當堂寫了公文,起了批,僉了差人,即時就押解起身了,誰還依你停一時兒哩?”素姐道:“我只是不走,我個女人家,他好怎麼的我?”濃袋道:“姑娘,你不走,你禁的使亂板子往下砍麼?”素姐道:“我路上作踐那差人,他不敢不放我回來。”濃袋道:“姑娘,你只說這們躁人的話!你聽!這不又是那書辦催呈子哩?事情這們緊了,你還只皮纏,可說到了其間,你那本事都使不的。姑娘,你沒聽《水滸》,象那林沖、武松、盧俊義這們主子,都打不出解子的手掌哩!你可不作踐他放你回來怎麼哩?”

素姐道:“遞呈憑他遞去,我如不知道,好誆出我去;我已是知道了,憑他怎麼又誆不出我去。他好進到裡頭拿我不成?”濃袋道:“只別叫姑夫遞一呈子;要是姑夫遞了呈子,太爺據了呈子,就出票子拿人了。那堂上的差人,等會子等不出去,就進去自己下手,套上鐵鎖,拉着就跑,他顧甚麼體面麼?”素姐道:“我合周蠻子講話。這是他恨我潑了他一頭的屎,是他挑唆的。”濃袋道:“我剛纔沒說麼?虧不盡他再三的攔阻。他還說了一大些不該休了老婆,不該替人寫休書的古記哩。又是他挑唆的?”素姐說:“小砍頭的!我乍大了,你可叫我怎麼一時間做小服低的?”濃袋道:“這事還得姑娘自己輸個己,認個不是,以後還得挫挫性兒,央央姑夫合童家的姑娘,叫姑夫上堂去央央太爺,止了這事。姑娘再謝謝周相公。如此還好。要是按不住,這八九千里地往家一解,姑娘,你自作自受沒的悔,我難爲初世爲人,俺孃老子只養活着我一個,我還想得到家麼?”說着,怪哭的。素姐噦了一口,罵道:“你媽怎麼生你來,這們等的!名字沒的起了,偏偏的起個濃袋。這倒也不是‘濃袋’,倒是‘鼻涕’罷了!塌了天,也還有四個金剛抗着哩,那裡唬答的這們等的?你去看,我合你姓童的姑娘說去。”

見了寄姐,說道:“好!咱姊妹的情長,別人下這們狠罷了,咱是一路的人,你也下意的?”寄姐故意道:“你說的是那裡?甚麼話?我老實實不懂的。”素姐把那太守差人要呈子,待休了遞解回去,反倒告訴寄姐;寄姐故意的也把那太爺扯淡,休不得別人的老婆,及那拿不出去,休了不走的那些胡話混他。誰知他被那濃袋指撥了透心明白,心裡又尋思,越害怕起來,再三的央寄姐替他收救。寄姐道:“我可實不曾聽他說此事,咱請進他來,問他個詳細。”差了小選子請狄希陳進來。狄希陳是被他唬掉了魂的人,恐又知道小濃袋合他說了許久的話,曉得事有泄漏,禍不可測,怎麼還敢進去?等狄希陳不進,又叫小選子催請。狄希陳越催越怕,裡邊見不進去,越發緊催。寄姐道:“外頭脫不了只有周相公,你沒見他麼?你出去同着周相公合他說去。”

素姐果然自己出到外頭。周相公見他出去,站起來不曾動身。狄希陳只道他出去拿他,將身只往周相公身旁藏掩,要周相公與他遮護。素姐望着周相公道:“周相公,你前日也不該失口罵我,我也不該潑你那一下子。這些時悔的我象甚麼是的,我這裡替周相公賠禮。周相公,你真是個好人,我有眼不識泰山。俺那強人待下這們毒手,周相公,你要是個見小記恨人的,你八秋兒攛掇他幹了這事,你還肯再三再四的勸他麼?”又望着狄希陳道:“小陳哥,賊強人!賊砍半邊頭的!誰家兩口子沒個言差語錯呀?夫妻們有隔宿之仇麼?你就下的這們狠遞呈子休我?別說着我也沒犯那‘七出’之條,休要動我;你就枉口撥舌,棄舊憐新的休了我去,你想想那使燒酒灌醉了我的那情腸,你沒得不疼我的?賊強人!賊促壽!你就快快的別興這個念頭!我從今已後,我也不打你,我疼你。我雖是少鼻子沒眼,醜了臉,沒的我身上也醜了麼?才四十的人,我也還會替你生孩子。等我要再打你,再不疼你,周相公是個明府,你可再遞呈子也不遲。”

狄希陳唬得失了色,回不出話來。周相公說道:“這事不與狄友蘇相干。這是堂上太尊見狄友蘇兩次告假,每次就是四五十日,所以刑廳說起,知初被你打了六七百的棒椎,今又被你使猛火燒他的背脊。因此太尊曉得,所以說從古至今兇惡的婦人也多,從沒有似你這般惡過狼虎的;所以差了人逼住狄友蘇,叫他補呈,要拿出你去,加你的極刑,也要叫你生受,當官離斷,解你回去,囑付解子斷送你的性命。我勸狄友蘇,說你這般作業,天沒有不報你的理,留着叫天誅你,狄友蘇不必自做惡人。所以我勸他不要遞呈。只是那堂上的差人逼住了,不肯歇手,無可奈何。你既自己曉得罪過,許要痛改前非。若果真如此,‘人有善念,天必從之’,不特免了人間的官法,且可免了天理的雷誅。殺牛殺豬的屠子,回心轉意,向善修行,放下屠刀,就到西方路上。你只不要心口不一,轉背就要變卦。”素姐道:“我從來說一句是一句,再不變卦!我要變了卦,那豬,那狗,都不吃屎的東西,不是人生父母所養!我賭下這們咒誓,周相公,你還不信麼?”周相公道:“正是如此。你請進去,這事都在我身上,待我與你消繳。”素姐望了周相公,拜了兩拜,又望了狄希陳道:“小陳哥,一向我的不是,我也同着周相公拜你兩拜。”這二十多年,狄希陳從不曾經着的禮貌,連忙回禮。你可安詳些兒,着忙的人,不覺作下揖去,往前一搶,把個鼻子跌了一塊油皮。素姐往後去了。

太守上了晚堂,狄希陳只得同了書辦,上堂回話。太守見了,問道:“想是因你寫呈,又被他打壞鼻子。”狄希陳道:“這是經歷自己一時之誤,與他無干。”太守道:“呈子完了,可遞上來。”狄希陳道:“薛氏嫁經歷的時候,父母俱全;如今他的父母俱亡,這是有所往無所歸;且自幼都是先人說的親,由先人婚嫁,兩處先人俱已不在,又不忍背了先人之意;且是機事不密,被人泄漏了消息,他卻再三的悔罪,賭了誓願,要盡改前非,自許不悛改,任憑休棄,於是衙中衆人再四的勸經歷在老大人上乞恩,且姑止其事。”太守道:“他既自己悔過認罪,你又追念先人,這都是好事。”分付了書辦,不必追呈,發放了狄希陳回去。周相公尚在衙中,學說了與太守回答的說話。狄希陳雖是鄉間老實之人,他也會得添話說謊,又學太守說:“‘只怕他是怕一時的刑法,故意哄你,免過一時,仍要舊性不改。我差人時時在你衙前打聽,如他再敢作惡,我也不必用呈,竟差人捉他出來,也不休棄,也不遞解,只用布袋裝盛,撩他在大江裡去。’太尊又問:‘他家還有甚人在此?’我說:‘還有個小廝小濃袋。’太尊道:‘你可做下兩條布袋,如有再犯,連那小濃袋也撩在江中,剪草除了他的根蒂!’”

周相公曉得狄希陳後邊這些說話是他造出來唬虎人的,也遂附會說道:“這太尊慣好把人撩在江中。這幾日之內,據我知道,撩在江裡的,足有十四五個人了!”濃袋逼在門外偷聽,唬的只伸舌頭。小濃袋聽了這話,不知學與素姐不曾,素姐也不知果否改過,只聽下回再道

第五十四回 狄生客中遇賢主 天爺秋裡殛兇人第一回 晁大舍圍場射獵 狐仙姑被箭傷生第九十一回 狄經司受制嬖妾 吳推府考察屬官第七十九回 希陳誤認武陵源 寄姐大鬧葡萄架第五十七回 孤兒將死遇恩人 兇老禱神逢惡報第四十一回 陳哥思妓哭亡師 魏氏出喪作新婦第七回 老夫人愛子納娼 大官人棄親避難第八十一回 兩公差憤抱不平 狄希陳代投訴狀第三十六回 沈節婦操心守志 晁孝子股療親第七十六回 狄希陳兩頭娶大 薛素姐獨股吞財第八十八回 薛素姐送回明水 呂廚子配死高郵第六十一回 狄希陳飛星算命 鄧蒲風設計誆財第十七回 病瘧漢心虛見鬼 黷貨吏褫職還鄉第四十八回 不賢婦逆姑毆婿 護短母吃腳遭拳第八回 長舌妾狐媚惑主 昏監生鶻突休妻第七十一回 陳太監周全夥計 宋主事逼死商人第三十二回 女菩薩賤糶賑饑 衆鄉宦愧心慕義第二十九回 馮夷神受符放水 六甲將按部巡堤第五十三回 期絕戶本婦盜財 逞英雄遭人捆打第八十八回 薛素姐送回明水 呂廚子配死高郵第四回 童山人脅肩諂笑 施珍哥縱慾崩胎第七十二回 狄員外自造生墳 薛素姐夥遊遠廟第十八回 富家顯宦倒提親 上舍官人雙出殯第六十五回 狄生遭打又陪錢 張子報仇兼射利第二十八回 關大帝泥胎顯聖 許真君撮土救人第四回 童山人脅肩諂笑 施珍哥縱慾崩胎第五十一回 程犯人釜魚漏網 施囚婦狡兔投羅第七十五回 狄希陳奉文赴監 薛素姐咒罵餞行第十四回 囹圄中起蓋福堂 死囚牢大開壽宴第三十八回 連舉人擬題入彀 狄學生唾手遊庠第九十三回 晁孝子兩口焚修 嶧山神三番顯聖第三十六回 沈節婦操心守志 晁孝子股療親第九十三回 晁孝子兩口焚修 嶧山神三番顯聖第九十八回 周相公勸人爲善 薛素姐假意乞憐第九十一回 狄經司受制嬖妾 吳推府考察屬官第十三回 理刑廳成招解審 兵巡道允罪批詳第三十四回 狄義士掘金還主 貪鄉約婪物消災第二十回 晁大舍回家託夢 徐大尹過路除兇第八十二回 童寄姐喪婢經官 劉振白失銀走妾第三十七回 連春元論文擇婿 孫蘭姬愛俊招郎第三十七回 連春元論文擇婿 孫蘭姬愛俊招郎第四十六回 徐宗師歲考東昌 邢中丞賜環北部第五十四回 狄生客中遇賢主 天爺秋裡殛兇人第四十回 義方母督臨愛子 募銅尼備說前因第九十一回 狄經司受制嬖妾 吳推府考察屬官第八十一回 兩公差憤抱不平 狄希陳代投訴狀第八十回 童寄姐報冤前世 小珍珠償命今生第七十六回 狄希陳兩頭娶大 薛素姐獨股吞財第十四回 囹圄中起蓋福堂 死囚牢大開壽宴第七十回 狠漢貪心遭主逐 賢妻巧嘴脫夫災第五十四回 狄生客中遇賢主 天爺秋裡殛兇人第三回 老學究兩番託夢 大官人一意投親第四十二回 妖狐假惡鬼行兇 鄉約報村農援例第四十二回 妖狐假惡鬼行兇 鄉約報村農援例第二十二回 晁宜人分田睦族 徐大尹懸扁旌賢第四回 童山人脅肩諂笑 施珍哥縱慾崩胎第七十九回 希陳誤認武陵源 寄姐大鬧葡萄架第九十七回 狄經歷惹火燒身 周相公醍醐灌頂第六十一回 狄希陳飛星算命 鄧蒲風設計誆財第六十七回 艾迴子打脫主顧 陳少潭舉薦良醫第四十一回 陳哥思妓哭亡師 魏氏出喪作新婦第九十九回 郭將軍奉旨賜環 狄經歷回家致仕第六十六回 尖嘴監打還傷臂 狠心賠酒又捱椎第六回 小珍哥在寓私奴 晁大舍赴京納粟第七十七回 饞小廝爭嘴唆人 風老婆撒極上吊第九十四回 薛素姐萬里親征 狄希陳一驚致病第六十八回 侯道婆夥倡邪教 狄監生自控妻驢第六十五回 狄生遭打又陪錢 張子報仇兼射利第六十六回 尖嘴監打還傷臂 狠心賠酒又捱椎第六十八回 侯道婆夥倡邪教 狄監生自控妻驢第五十九回 孝女于歸全四德 悍妻逞毒害雙親第四十四回 夢換心方成惡婦 聽撒帳早是癡郎第六十七回 艾迴子打脫主顧 陳少潭舉薦良醫第八十一回 兩公差憤抱不平 狄希陳代投訴狀第七回 老夫人愛子納娼 大官人棄親避難第三十五回 無行生賴牆爭館 明縣令理枉伸冤第二十六回 作孽衆生填惡貫 輕狂物類鑿良心第三十四回 狄義士掘金還主 貪鄉約婪物消災第五十六回 狄員外納妾代皰 薛素姐毆夫生氣第三回 老學究兩番託夢 大官人一意投親第九十四回 薛素姐萬里親征 狄希陳一驚致病第九回 匹婦含冤惟自縊 老鰥報怨狠投詞第四十四回 夢換心方成惡婦 聽撒帳早是癡郎第十五回 刻薄人焚林撥草 負義漢反面傷情第十七回 病瘧漢心虛見鬼 黷貨吏褫職還鄉第三十二回 女菩薩賤糶賑饑 衆鄉宦愧心慕義第六十四回 薛素姐延僧懺罪 白姑子造孽漁財第五十六回 狄員外納妾代皰 薛素姐毆夫生氣第八十二回 童寄姐喪婢經官 劉振白失銀走妾第四十五回 薛素姐酒醉疏防 狄希陳乘機取鼎第六回 小珍哥在寓私奴 晁大舍赴京納粟第三回 老學究兩番託夢 大官人一意投親第二十六回 作孽衆生填惡貫 輕狂物類鑿良心第五十五回 狄員外饔飧食店 童奶奶慫恿皰人第十六回 義士必全始全終 哲母能知亡知敗第六十一回 狄希陳飛星算命 鄧蒲風設計誆財第四十八回 不賢婦逆姑毆婿 護短母吃腳遭拳第四十三回 提牢書辦火燒監 大辟囚姬蟬脫殼第七十六回 狄希陳兩頭娶大 薛素姐獨股吞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