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河高估了自己的攀爬能力,小瞧了鐵絲網的攀爬難度。
這種鐵絲網只是爲了防止村民上高速,並不是動物園關老虎獅子熊的,所以不像姜河所想的那樣硬直。鐵絲不粗,大約只有麪條粗細,縱橫交錯拉出一張漁網。堅固倒是不賴,就是裡裡外外搖晃的不行。可能也是被行屍撲久了,鐵絲韌性終歸有個極限,反覆凹凹凸凸,最終變成了一張活動鐵絲網。
鐵絲網孔洞可以讓手指插進去,但是腳尖卻戳不進去。如果鐵絲網繃得筆直,那腳尖還可以藉着孔洞間的凹槽使勁兒,而現在裡裡外外呼扇不停,腳蹬過去只能把鐵絲網踩進去,卻無法借力。
姜河吊爬了半天,手指勒的生疼,臂力也漸漸不支,無奈之下只好探出一隻手掏出褲兜裡的破抹布,墊在手心扒上了頂端豎起的鐵絲斷茬,腳下一陣亂蹬,提氣上竄,總算在鐵絲刺穿手心前掛上去半個身子。
“疼疼疼…”姜河掌心和肚腹被斷茬戳的刺痛,憋着一口氣翻身撲了出去,重重摔落土地,砸起一陣煙塵。
反觀金博,面不紅氣不喘,刺穿一具行屍腦袋,腳下踮步一躍而起,手裡長刀‘唰’的一下戳進了鐵絲網高處的孔洞,身子借力騰起老高,耍雜技一般凌空翻過鐵絲網,穩穩當當落在了姜河身旁。
“……”姜河拍了拍身上的土,打算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
“沒事吧?”金博問道。
“……”姜河堅定了搖了搖頭,兩人揮別鐵絲網外的行屍,朝着小徑深處而去。
經過蚊蠅飛舞的垃圾山時,兩人駐足了片刻。除了生活垃圾,多數都是死魚,大大小小不下千條,都已經腐爛殆盡,黏糊糊一灘和各種垃圾混在一起,腥臭撲鼻。
“南塘的魚很出名,可惜了。”金博掩鼻皺眉,道:“能養活好多人的。”
“那幹嘛扔了?”姜河不解。
“我把行屍剁碎了,挨個魚塘丟了些。”金博轉身繼續走,補了一句:“二叔吩咐的。”
姜河看着他消瘦的背影,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他大概能猜出一二,猛地又想起了縣城裡的黃校長一夥兒,不由好奇道:“你們和南塘的人都不少,可以出去搶糧囤糧,那黃禿子那兒怎麼活下去的?縣城裡我們蒐羅了,除了滿院子的屍體,根本沒有能吃的玩意兒,還有一羣小孩兒呢。”
金博攀上一顆白楊,撥開枝葉觀察了一陣,確認周邊沒有崗哨,這才跳了下來。
“這裡不管是鄉鎮還是縣城,周圍都有不少農田,他養活那些小孩兒是種地的。”金博走走停停,不時揮手讓姜河停下,嘴裡倒也沒閒着:“小孩兒聽話,吃得少。縣裡的行屍早期也被清剿了大部分,剩下的都豢養起來了,很安全。”
“我就納悶兒了,你們養行屍是爲了找死嗎?”
“你們一直在流竄,自然不知道行屍的重要性。”金博笑了笑,露出一個與年齡不符的眼神,道:“行屍鼻子比狗靈,耳朵也好使,不吃不喝一兩個月也死不了,這種看門狗去哪裡找?”
“呵呵。”姜河一聲冷笑:“是啊,從來沒見過看門狗把主人當點心吃的。”
“還不是怨你們!”金博怒目而視。
“雖然我打不過你,但是你再睜眼說瞎話,我不介意濺你一身血。”姜河還以一記白眼兒,走到了他前邊:“我不跟你吵,趕緊辦完事,咱們大路朝天各走一邊。”
金博跳戲跳的很快,聽他這麼說,好奇的問道:“你們死的死傷的傷,接下來打算去哪?離開防空洞應該活不了多久吧?”
“教你砍人的傢伙沒教你怎麼和人聊天嗎?”姜河連翻白眼的力氣都沒了,見他不似揶揄,無奈道:“我們要去找一個人,然後殺掉他。”
“哈哈哈哈。”金博突然爆發出一串大笑,未免暴露,自己捂住了嘴,樂得抽抽的。
“笑屁啊。”
“就你們?還去追殺別人?”
“怎麼的?你倒是能打,怎麼自己的妞也掛了?”
“……”
兩個二百五再次怒目相對,王八瞪綠豆了半天,雙雙別過頭,不再理會對方。
兩人走出一段距離,方纔駐足的白楊樹上窸窸窣窣一陣響動,一個身着迷彩的青年悄無聲息溜了下來。他臉上塗着油彩,腦袋還頂着一個鳥窩,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是偵察兵一樣。
青年人從土丘後探出兩隻眼睛,目送兩個年輕人一腳深一腳淺朝着營地而去,從懷裡摸出對講機,低低呼叫了兩聲。
蘇嵐和曾雅東住在一起,程龍爲了表示歡迎,特別讓人打掃出一間乾淨的平房。
前文說過,南塘鄉不大,一條大路兩側排滿民宅商鋪,更多的是魚塘。從前民房都是土殼子毛坯房,承包魚塘以後經濟好轉,參差不齊的毛坯房全部推倒,重建了紅頂平房,林林總總,足有二十多戶。每套房內部格局都一樣,兩室一廳,一廚一衛,每家每戶門前有矮牆隔斷封堵,留着一個半身高的黑鐵柵門。院子不大,足夠這裡的人們種花種草。
蘇嵐從未想過這種邊緣地區會有如此生活環境,她祖籍江蘇,很小的時候就移居國外,從學校畢業以後隨同學長王成宇加入了某生物公司項目小組,從實習生一步步混到了高級科研人員。她所在的小組工作週期是6個月,進度完成以後就是自由休假的時間。作爲年輕漂亮且有錢有閒的女性,她把屬於自己的時間全部用來旅行,幾年裡,足跡遍佈全球。
災變前6個月,又到她進入研究室的時間,而此時,上邊一紙調令將她送去了某市中心醫院的外圍小組。當時她並不知道這意味着什麼,於是欣然前往,計劃等到這次項目結束之後就去請辭。她想好了,還有許多想去的地方沒有去過,等她全部玩一圈兒,然後找一個最喜歡的地方定居。
再然後,災變了。
蘇嵐仰靠在小院裡的躺椅上,臉上扣着墨鏡,肆無忌憚享受着和煦的陽光。這種感覺很熟悉,似乎又回到了某個度假勝地,似乎一覺醒來,又會看到那個對一切充滿好奇的學長興致勃勃的跟她講述各種實驗成果。
一股烤肉香氣和木炭薰煙將蘇嵐的思緒從度假勝地拉回了鄉野村鎮,她扭頭一看,曾雅東正蹲坐在一個小火爐邊,左手翻動着竹籤,右手大力扇動蒲扇,吹的木炭熊熊燃燒。
“……”蘇嵐發覺自己情不自禁的嚥了咽口水,想到剛纔神遊的故地,再看眼前的景象,不由一陣唏噓好笑:“這是做什麼?”
“烤串兒!”曾雅東忙的不亦樂乎,不知道從哪裡翻出一堆瓶瓶罐罐,抓起一把調料均勻灑落,看起來像模像樣的。
蘇嵐坐起身,看着架子上烤的嗞嗞冒油的雞翅和肉串,驚訝道:“哪來的?”
“啊?”廚房找到的,看來這戶人家以前是擺烤肉攤的。
“我是說,肉哪裡來的?”蘇嵐摘下眼鏡起身四處看了看,眼下營地缺糧是人所共知的事情,大家用水用米都省之又省,曾雅東倒好,直接搞起露天燒烤了。
“噓,谷巖的。”曾雅東狹促的擠擠眼,道:“娘炮先生愛吃雞,自己偷摸養了好幾只呢!”
“你…偷的?”蘇嵐忍不住撲哧一樂,遠遠看了眼斜對面谷巖所在的機房。
“一會兒給他留一串雞屁股。”曾雅東饞的不行,拿起一串湊到嘴邊嚐了嚐,燙的痛叫連連。
蘇嵐看的有趣,也被勾起了饞蟲。在外流浪這些日子不比在基地,沒有三餐供應,飽一頓飢一頓,也是折騰的夠嗆。
“讓別人看見不好吧?”蘇嵐踱步到柵欄門邊,街道上溜達的人不多,鎮長小院裡人頭攢動,左右四鄰似乎都不在。
“鎮長叫去開會了,趕緊吃,一會兒應該要出去了。”曾雅東拿起快烤焦的雞翅,撥拉進托盤遞給蘇嵐,問道:“你去嗎?”
“去做什麼?不是說設備維護不用我了嗎?”
“聽說要去大柳溝。”曾雅東吃的滿嘴流油,說話翻烤兩不誤,猛地眼神飄向了蘇嵐身後,隨即眉開眼笑:“嘿!引來只小饞蟲,進來,嚐嚐姐姐的手藝!”
蘇嵐‘噢’了一聲扭頭看向身後,只一眼,便愣在了原地。
程龍所在的大院以前是中老年活動中心,除了院子裡的乒乓球檯案,側邊屋子裡還有自動麻將桌,嗩吶二胡一應民族樂器玲琅滿目,扭秧歌用的綢扇、毛驢、大頭娃娃也堆滿了一間房。
程龍看這裡地方寬敞,於是將其作爲據點。平日裡只有自己和谷巖住在這裡,只有開會的時候纔會召集治保大隊和婦聯。
原來的麻將桌擺成了一張長條桌,程龍坐在主位,左手邊是鎮草陳照舟,右手邊坐着一個濃眉大眼的青年,他叫宋志平,是南塘真正的村官。往下依次是程龍的四個戰友,以及本地村民和流亡外來者的代表。
這些人身後還站着一些男男女女,多數是閒來無事的婦女和年輕姑娘,她們不需要協防,所以有時間進來旁聽。程龍從不禁止她們旁聽,當然了,真正重要的事,一般也不會在這裡說。
女人們磕着瓜子指指點點,目不轉睛的盯着冷臉陳照舟,不時和身邊女伴竊竊私語。陳照舟對此視而不見,臉上沒有一絲表情變化。
長桌末端坐着老炮和鄭秋彤,鄭秋彤正不住的向外張望,好似在尋找什麼人。老炮四下打量着周圍的人,心底暗暗嘆氣:媽的,地面上就是好。
片刻後,程龍清了清嗓子,止住周圍喧譁聲,淡淡笑道:“難爲炮叔還親自跑一趟,這事兒我們得商量商量。要不先帶二叔的姑娘去歇歇?食堂還有飯菜,墊墊肚子。”
“得多長時間?”老炮掩飾不住的一臉憂色:“動作快點,我怕下邊撐不住了。”
程龍擺擺手,示意他不用着急,轉臉問一旁陳照舟:“咱們現在有多少人能動?”
“最多20個,這裡必須留人協防,南北兩邊都有行屍,馬虎不得。”陳照舟脣上一層細密的絨毛,講話間眼皮低垂,認真的用筆做出一些標註,推給一旁的程龍,道:“你看,前天我帶人去襄汾那條路看了,行屍起碼多了五百,不知道城裡又出了什麼問題。”
“武器呢?”程龍暗暗盤算了一番,道:“能帶火器走嗎?”
“不能,槍有的是,彈藥不夠武裝的。”陳照舟咂咂嘴,緩緩道:“而且20個人,起碼要四輛車,咱們沒那麼多車,就算現在搞,還得連帶着弄些油。都是問題。更何況那麼多炸藥,也得分車裝。”
程龍點點頭,見宋志平欲言又止,於是問道:“說。”
“水沒問題,大米還夠一星期,窖裡還有一百多公斤土豆,白菜胡蘿蔔沒多少了,婦聯前兩天挖了些野菜,能湊合用。肉的話還剩兩頭豬,嗯,再沒了。”宋志平放下筆記本,道:“所以,如果要消耗大量武器彈藥和汽油,那麼除了炸藥,還需要糧食。”
“我同意志平的看法。”陳照舟淡淡補充了一句。
“你們呢?有什麼想法?”程龍拍拍手,詢問其他幾個大兵哥和代表。
“快入冬了,還沒有過冬衣服。”流亡派代表是個中年女人,歲月在她身上留下抹不去的痕跡,言語間充滿憂慮,顯然對即將到來的冬天報以深深的絕望。
“是啊,要是燒爐子,還得要煤炭。”禿頂老學究也補充了一條。他是當地村民代表,原村主任。
“昂昂,被褥也要換厚的!”
“水咋辦,水塘裡的水到冬天就該凍住了!”
“咱們大棚還沒架起來,好些菜要過季節了!”
“這個月小楊和小胡都生娃了,到處都找不見奶粉。”
“我那裡的常用藥也沒了,現在感冒只能喝開水,好幾個糖尿病的還等着胰島素呢。”
“…#¥¥%……*&……%¥…”
活動中心沸騰了,代表也好,圍觀羣衆也罷,爭先恐後的將眼下面臨的問題提交給程龍。他們說的歡,卻沒看到程龍臉色越來越難看。
四個大兵哥一直沒吭聲,冷眼看着這些人吵鬧,也不制止,都直勾勾的盯着程龍,等他發話。
程龍咳嗽了兩聲,周圍立馬安靜了下來。這位業餘鎮長也是有苦難言,本來就是隨口一提以示民主,結果倒好,這些個平日裡好吃懶做的主兒一個個打了雞血一樣,生怕自己麻煩事還不夠多。
目前三方勢力當中,要說戰鬥力,南塘鄉絕對是當仁不讓的第一;但若是說到物資的充沛,只有大柳溝一家。而且最讓人爲難的是,對大柳溝他們不能來硬的,逼急了人家一把火炸了整個防空洞,別說撈不到好處,可能還得跟着殉葬。鄭老二的奸猾是出名的,當今世道槍桿子雖然是安身立命的傢伙,但後勤物資更是重中之重。如果鄭老二不點頭,那程龍這幫大兵還着實拿他們沒辦法。
硬搶?人家又是防空洞又是礦坑,誰知道物資藏哪兒?更何況,他們的人也不是幹捱打不還手的。有一次,兩撥人馬同時出現在臨近一座小城裡搜刮物資,南塘或許是運氣背了些,整整一天收穫甚少,而大柳溝卻滿載而歸。當天帶隊的是流亡派代表,眼紅心熱就起了豪奪的念頭,把大柳溝的小子們揍的滿地滾葫蘆,搶走了一批吃喝。
結果第二天大柳溝就回了他們一份大禮,鄉里17個私人魚塘,裡邊被扔進去一堆行屍屍塊。魚苗不挑食,簇擁上來吃的不亦樂乎。
等程龍他們發現時,整個魚塘的魚都肚白朝上,白花花撲了一層。
“炮叔,我不多要,一半。給我們一般物資,我的人去救你們鄭老二。”程龍想了想,補充道:“鑑於你們傷員可能多,藥品我們不要,怎麼樣?”
老炮臉色青白變幻不停,他知道這些兵油子打什麼主意,請神容易送神難。大柳溝一直安於一隅還不是因爲深埋地下,這要是帶進去一批餓狼,再給他們展示糧倉,自己一夥兒人還能有活路才叫出了鬼。
鄭秋彤也聽出一些意味,但她並不清楚其中利害,見老炮爲難,主動道:“我同意。”
“丫頭!”老炮驚得擡頭紋都擠在了一起。
“救人要緊。”鄭秋彤心裡其實沒底,但是他爹既然主動要求來請援,那想必也是做好了準備。
“那就這麼說定了。”程龍點點頭,心底一陣感慨。放在幾個月前,口頭諾言是最不值錢的空頭支票,現在卻調轉了過來,人的一句承諾倒是比文書公章都好使了。
其實程龍也想過扣留其中一個人,比如用鄭秋彤威脅鄭老二,但也就是想想。大柳溝那些人他打過交道,窮山惡水出刁民,這話不假。相比幾十人的性命家底,鄭老二會毫不猶豫的放棄自己閨女,而自己什麼好處都得不來,還得多養活一張嘴,更吃虧。
陳照舟也無奈的點點頭,如果只是炸藥,或許可以等一等,但充裕的後勤倉庫卻是他們此時最要緊的。
衆人達成了協議,正準備散會收攏隊伍,一個哨兵急急跑了進來,瞟了眼老炮和鄭秋彤,冷笑一聲,道:“龍哥,別信他們。”
活動中心驟然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看住了老炮,老炮自己也愣在當場,一頭霧水。
一羣人急急忙忙衝出活動中心,哨兵領着一衆人馬跑出院子,只見樹林邊緣臨近大院的空地上,幾個治保大隊隊員正團團圍住兩個人。
程龍瞟了眼傻愣的老炮,冷哼一聲,快步走了過去。
“看熱鬧去。”曾雅東擦淨嘴上的調料渣,拾起苗刀跟了出去:“蘇蘇,快點!”
“來了。”蘇嵐臉色糾結,蹲下身子摸了摸小男孩的腦袋,柔聲道:“你去屋裡等姐姐回來,不要亂跑,好不好?”
“好。”小男孩臉上綻開一個笑容,攥着兩把竹籤子跑進了屋裡。
蘇嵐深深的吁了口氣,試圖把疑惑的震驚都吐出去,理了理頭髮,快步出去跟上了人羣。
路中央已經圍滿了人,治保大隊的、圍觀的、以及方纔活動中心開會的,滿滿當當把路塞了個水泄不通。
蘇嵐一陣好奇,正想進去看看,卻見曾雅東一臉見了鬼的表情,匆匆擠了出來。
“怎麼了?”蘇嵐問道。
“快走快走。”曾雅東扶了扶眼鏡,眼裡滿是驚訝和不解,暗自嘀咕着:“居然是他們,還好上次走的快。”
“什麼啊?”蘇嵐更是奇怪的不得了,不顧曾雅東的拉扯,踮起腳尖從人羣腦袋間望了過去。
當中兩個年輕人背靠着背,各持一柄單刀,虎視眈眈的看着圍攏的人羣。
蘇嵐有些詫異的‘咦’了一聲,喃喃道:“姜——”曾雅東探手捂住了她的嘴,在她耳邊低聲道:“別讓程龍知道咱們見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