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 238 漫漫長路
act 238:漫漫長路
頭七過後,海島喧囂歸於平靜,宋酒團隊與當權派招安隊伍達成協議,了卻一系列遺留問題,終於再度踏上征程。
風和日麗的上午,海岸人潮洶涌,以錢萬國爲首的島民自發來此送行,新組建的民兵隊伍攜帶留下的槍支守衛在海岸兩側,勤務男女協助他們將旅途所需物資搬上游艇,亂而有序,人聲靜默。
方菲站在船舷,凝望着朝夕相處三年之久的島民,心頭涌動着難以抑制的不捨。
那片紅樹林隨風搖曳,彷彿也在揮手作別,吊腳樓隱沒在林葉後面,隱隱綽綽看不清全貌;小木屋和蔥鬱馬鞍藤連成一線,橫貫大半生活區,遙遙與大廚房相連;更遠處,山林依舊豐茂,映襯着藍天深海,恍如一幅畫卷。
曹崢登上駕駛艙,遙望那片長眠之地,探手拉響了汽笛。
“嗚~嗚~嗚~”
海風蕩起圈圈漣漪,船首旗幟迎風鼓舞,甲板衆人衣袂翻飛,獵獵作響,船艉激盪起水流與浪花,固定纜索拆解,螺旋槳緩緩轉動,推送着遊艇,與海岸逐漸拉開了距離。冰涼水花撲面而來,盪滌着縈繞於胸的沉悶氣息,宋酒微眯雙眼,看着海岸漸漸化成一條線,岸邊人羣也消失在視野,徹底融入了海天相連的背景當中。
“回去吧。”宋酒輕聲道。
“嗯。”方菲點點頭,指尖拭去眼角淚痕,轉身走向船艙。
天氣很好,風平浪靜,適合出海,適合遠行。
甲板顯得有些冷清,昔日熱鬧的船艉今天只有他一個,路過堆放的安全繩時,宋酒在角落旮旯裡撿到一張麻將牌,牌面朝下,周圍乾結着水痕,翠綠牌背明珠蒙塵。
宋酒站在原地發了會兒呆,指腹輕輕摩擦着牌面,心裡默唸“南風”,手腕一翻,一張發財赫然於眼前。
宋酒啞然失笑,將麻將牌揣進兜裡,挪動腳步走向船首。
二層駕駛艙在上次風暴中被掀去了頂棚,曹崢和代維忙活了幾天,拆東牆補西牆,縫縫補補,拼拼湊湊,又在“遺址”上搭建起簡易棚欄。
曹崢穩穩操縱着船舵,代維立於身旁,舉着望遠鏡觀察海面,測繪員和楊小萌坐在圓桌邊,對照着海圖指指點點,低聲交流着什麼;洛宇和路茜站在船首,兩個姑娘趴在船舷,正望着腳下破開的海面出神,時不時耳語幾句,嘴角浮起會心一笑,安寧又悅目。
沒有打擾兩個姑娘之間的閒暇時光,宋酒沿着中央樓梯下至船艙,休閒廳裡瀰漫着一股熟悉又陌生的香氣,音響設備安置歸位,此刻正幽幽奏響着《秋日私語》,琴鍵點綴着悅耳音符,靜謐中帶着幾分恬淡。
船員大多都在這裡,三五成羣,或坐或站,有的低聲交談,有的茫然發呆,手中捧着酒水間所剩無幾的精緻杯具,裡邊盪漾着含蓄的暖色。
宋酒吸了吸鼻子,信步走進大廳,廚娘佳在吧檯後邊忙活着什麼,回頭看到宋酒過來,嘴角暈開微笑,衝他招了招手。
“好香。”宋酒搓了搓手,人手一杯的飲品,奇怪道:“咖啡?”
“嗯。”廚娘佳笑着點點頭,從桌下端起方杯遞給他:“嚐嚐看。”
宋酒接過杯子,湊在鼻子下嗅了嗅,詫異道:“哪來的?”
“那個船長的私人珍藏。”廚娘佳朝一個方向努努嘴,低聲道:“可能是想和你搞好關係吧,主動拿出來的。”
宋酒吹吹滾燙的杯沿,吸溜了一口,讚道:“不錯嘛,跟雀巢一個味兒!”
廚娘佳聞言發笑,晃了晃手裡的大瓶,樂道:“這可不是速溶咖啡哦。”
“反正喝起來一個味道。”宋酒老臉一紅,急忙轉移話題:“老吳呢?”
“應該在臥艙,他說晚上要值夜崗,這會兒先去補補覺。”廚娘佳聳了聳肩膀,微卷長髮順着肩頭落在臉頰,眉眼淺遮,顰笑隱現,和着耳邊琴聲,繚繞着咖啡香氣,萬種風情悄然流露。
宋酒怔了怔,竟有些癡了,倏地又回想起與廚娘佳初見場景,那個身着廚師裝,冰冷又霸道的御姐;那個恬靜悠然,山高水長的河岸。
“發什麼呆呢?”廚娘佳見他半天不說話,擡頭一看,卻見他端着咖啡在那兒走神,揮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嗔笑道:“你還是別喝了,快去臥艙睡一會兒吧。”
“沒,沒事。”宋酒一個激靈,回過神,訕訕一笑。
“九九,船要開多久?”粉刺妹遊魂一般忽然出現,手裡也捧着杯子,只不過裡邊是清水。
“怎麼了?”宋酒扭過頭,瞧她臉色有些發白,於是摸了摸她的額頭,皺眉道:“生病了?”
“沒,還是有點兒暈船。”粉刺妹扶着吧檯坐下,抿了口清水,長吁口氣,道:“上次吐了一天一夜,我還以爲能根治呢。”
“去甲板吹吹風,不要老在臥艙待着。”宋酒此前也暈船來着,吐了幾回,被代維拉上甲板溜了幾圈,現在基本已經能夠適應船身的顛簸了。
“那誰去照看惠惠?”粉刺妹白了他一眼,懊惱道:“惠惠生病了,前兩天就不太舒服。”
宋酒一愣,那幾天他一直忙於和小莊他們周旋,並不知曉惠惠的情況,急忙問道:“嚴重嗎?”
“沒大礙,可能是受涼了。”粉刺妹當初也在環島第一批醫療儲備隊列中,起先是跟着於大夫跑腿,後來多數時間跟着鍾醫生,現在勉強也算半個赤腳醫生,只要有藥,小病小寒基本可以處理。
“我去看看,現在你是咱們的醫療資源,趕緊上去清醒清醒,別倒了。”宋酒硬把她拖上甲板,扶到船舷交給洛宇和路茜,自己又折返船艙,疾步跑向惠惠的臥室。
遊艇內飾奢華不假,不過終究不是客船,住宿臥艙實際並不多,加上風暴中的損毀,現在可以正常使用的艙室無法滿足所有船員,所以只好採取混住的方式湊合。惠惠和粉刺妹還有廚娘佳住一間,宋酒擔心粉刺妹業務不夠熟練,別小病沒瞧好,再把自己和廚娘佳也搭進去。
臥艙門虛掩着,宋酒推門進去,看到艙內情景卻是一愣。
芭比娃娃坐在牀邊,正端着水杯餵給惠惠,桌上擺着鍾醫生留下的醫藥箱,裡邊的藥品被翻的亂七八糟,看到宋酒進門,兩人也只是擡眼看了看,並沒有多說什麼。
“生病了?”宋酒問了句廢話,撿起桌邊那版打開的藥片,藥名是一串連在一起看不懂的學名。
“沒事,可能前兩天受了點兒風,感冒了。”惠惠聲音有些粗重,臉色不太好看,身上蓋着被子,髮鬢有汗跡滑落。
natalia指了指桌上那版藥,比劃了兩根手指,又指向惠惠,嘰裡咕嚕說了一串。
“啥意思?吃兩片?”宋酒疑惑道。
“……”natalia怔了怔,猜測宋酒應該沒聽懂自己的意思,蹙眉想了想,實在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只好無奈的擺擺手,摸摸胸口,輕聲道:“fine.”
宋酒聞言放鬆下來,自己剛纔理解錯了,芭比娃娃的意思應該是已經給惠惠吃了兩頓藥,沒事,可以放心。
兩人的交流方式一直是個大問題,宋酒覺得自己語言天賦差還可以理解,畢竟災變前他就是個學渣,可natalia不會講英文讓他十分費解,檢察官這種職業,在他看來蠻高端的了,natalia年紀不算大,做到這個位置,理應是個學霸嘛。
“我真沒事,吃了藥之後好多了。”惠惠不想總是讓所有人圍着自己轉,撐着身體坐起,蒼白臉上擠出一絲笑容,道:“普通感冒而已。”
“嗯,按時吃藥,多休息,多喝水。”隔行如隔山,對於門外漢來說,所有病症都可以用睡覺和喝水來解決。
只要有人照看着就好,natalia自己閒着也沒事,願意主動幫忙自然再好不過,宋酒幫不上什麼大忙,叮囑了幾句便離開臥艙,晃悠了幾圈,實在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些什麼,無端又生出一股無所適從的感覺。
“唉。”宋酒暗自嘆息一聲,順着走廊漫無目的走着,路過吳文濤臥艙時停了停,本想進去待會兒,又想起老吳在補覺,打擾他不太合適。
休閒廳仍然奏鳴着悅耳的鋼琴曲,船員各自閒談或靜坐,享受着難得的寧靜,有人看到他,笑着點點頭,打聲招呼,然後自己的事情,一切都很自然,一切又很不自然。
宋酒知道,這是自己的問題,相伴身邊的人愈發少了,而看似平靜的日子卻多了起來,本以爲遠離行屍是做夢都要笑醒的沒事,然而此刻卻發覺,沒了那些催促時間流逝的行屍走肉,自己卻好像成了行屍走肉。
心頭在長草,長勢瘋狂,從心尖蔓延至全身,彷彿血流都快被堵塞。
從前他嫌焦子謙聒噪,嫌林道長話多,現在他多想身邊還能有這樣的人,可以繼續喋喋不休,繼續旁若無人講述許多自己聞所未聞的趣談雜事。
宋酒去酒水廳取了兩瓶酒,捧在懷裡,走過身邊鮮活的人羣,獨自回到臥艙,望着舷窗外的海面,打算來個舉杯對影也成雙。
然而這也無法填補心中的空虛感,好像得了心病似的,聞到酒香,腦中又浮現起終日酒不離手的明俊偉;嚐到酒味,眼前又出現了會耍酒瘋的金博。
透明舷窗折射着迷離陽光,隱約能看到自己的臉,很久沒照鏡子,臉上好像多了些風霜的痕跡,可又分辨不出哪些纔是歲月的傑作。恍惚間,那張臉又變成了劉焱,永遠面無表情,偶爾勾起一絲冷靜淡漠的笑;揉揉臉,換個心境,容顏再度切換,宋酒好像又回到那間黑暗斗室,眼前是孤寂落寞的研究生,盯着墨色,靜靜等候死亡降臨。
宋酒有些抓狂,不明白爲什麼這些人會充斥於腦海,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變得如此孤獨。
酒一杯一杯下肚,耳邊琴聲漸遠,那些逝去容顏淡去,眼前影像重疊、恍惚,倦意涌上,天旋地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