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一名大將已順着時穿留下的縫隙擠了過來,他一邊用馬身子把時穿往外扛,一邊獻媚的說:“承信郎果然是忘記了前情往事,連婦人能不能單身旅行也問個不停。
這是什麼時代?豐亨豫大(即豐盛、亨通、安樂、闊氣的意思)的皇宋。天下經商的有男有女,女子身爲商賈奔波於路,常見的事,連這也要詢問一下?
哦,我忘了大郎家裡也有店鋪,難道你在城中沒見過女商販?啊,對你,你家好幾個小娘子都經商吶……
去去去,褚姑娘,別理他,承信郎就一根木頭,你接着唱,那首小詞果然如姑娘所說的那樣,絕美。”
其實大宋依舊是詩的王朝,詞在宋代相當於暢銷小說以及流行金曲的地位,雖然人人喜愛,但人人也知道它不是“主旋律”——嗯,這個詞當時的說法是:“文章正道”。
那位大將擠開了一個口子,觸犯衆怒的時穿頓時被前仆後繼的大將們擠到一邊去了,他胯下的戰馬不服氣的鼻子直噴氣。
鬱悶的時穿躲在一邊,拍着馬脖子自言自語:“夥計,連累你一起被鄙視了。這年頭,不會兩句小詞,出門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嗯,你說,我要不要剽竊幾首詞?”
戰馬上下甩了甩頭,時穿一咧嘴,自個樂了:“沒錯啊,剽竊、抄襲算什麼本事,唯有創造才能征服人心。”
馬車裡的褚素珍惋惜地看着時穿被擠到一邊,她本想出聲挽留,但周圍獻殷勤的大將實在太多,你一句我一句,跟褚素珍討論着流行金曲,這是褚素珍最感興趣的話題,一晃眼,她已經顧不上尋找時穿了。
馬車進入崔莊後,時穿直接吆喝把馬車趕往崔小清的院落——褚姑娘外出遭遇匪徒襲擊,多少會妨礙姑娘家的清白,這種情況下,時穿出面招待就有點不合適了,而崔小清也算是海州城一位不大不小的名人,由昔日的“妙泰”招待海州城第一才女,不大不小正合適。
時穿站在崔小清的院門口,向崔小清的女使低聲介紹完情況。
那頭,褚素珍下了馬車,她好奇的圍着院門口那塊巨大的假山石轉了一圈,詢問:“長卿,這就是你搬出來的嗎?我聽說你用這塊石頭恐嚇了錦毛鼠……嘻嘻,你真是憐香惜玉啊。”
時穿忽然覺得褚素珍這句話充滿了濃厚的醋味,他摸摸腦袋,把歪了的帽子整理一下,訕笑回答:“這個,一時忙,忘了搬回去。”
如今褚素珍說啥,對於大將們來說那就是聖旨,聽出褚素珍話裡意味的人,心頭髮酸沉默不語,而沒心沒肺的則跟着起鬨:“承信郎果然好力氣,我等過去只聽過傳言,今兒可算開眼了,長見識。”
不一會,崔小清迎了出來,她伸手攙扶褚素珍,低聲說了句:“可苦了你”
這話說完,不等褚素珍掉眼淚,不等大將們上前獻殷勤,崔小清趕忙攙着褚素珍往院裡走,臨進門時只來得及向時穿丟了個眼色……接下來,崔小清的貼身女使立刻橫身擋在院門口,阻止了蠢蠢欲動的大將。
在門內的崔小清衝時穿福了一禮:“大郎先去安頓同伴吧,我一個女子不好招待諸位,惡了(得罪了)。”
這會輪到大將們訕訕然,等到垂頭喪氣的大將移開視線,崔小清眼波流轉,衝廳內使了個眼色,伸出手比劃了一下,時穿輕輕點點頭——大門關上了。
門內,褚素珍稍稍停步,望着昔日的妙泰驚訝的問:“妙……小清姐姐,我竟不知道你與長卿是鄰居,這是多會的事兒?”
妙泰二十五六歲,褚素珍今年也就十六歲,就雙方的心理成熟程度來說,妙泰顯然更見多識廣,她別有意味的望了一眼褚素珍,趕緊解釋自己剛纔的小動作:“你不知道嗎,時長卿那座宅院是海公子贈送的,而我這座宅院,則是昔日家父讓海公子替我置辦的。”
褚素珍笑的很乾澀:“真是巧了。”
“可不是巧了”,崔小清言笑盈盈:“原本我一個女戶,雖然‘逼嫁’一事被時長卿用暴力手段解決了,但村裡頭幾戶人家依然蠢蠢欲動,幸好長卿及時搬過來了,這才壓制住他們。
你不知道吧,大郎的管家原是隨海公子走南闖北的穆順,此人隨着海公子赤手空拳闖下偌大家業,打理起農莊只是舉輕若重而已。
我怕受莊中人欺凌,所以將莊裡的事物都交給穆管家打理,因這個緣故,所以與長卿走得近了點……素珍妹妹,今晚打算用什麼詩詞歌賦,哦或者彈琴、點茶手段,招待時長卿?”
褚素珍坦然回答:“我今日在茶舍裡被逼入絕境,猛然之間有了許多感悟,總算是理解了黃娥她們在桃花觀的絕望,以及她們之後對時長卿的絕對依戀,啊,當見到時長卿的時候,陡然間,我的全身都放鬆了,那真是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按現在醫學觀念,褚素珍是因爲過度緊張造成腎上腺素分泌旺盛,陡然間放鬆下來,這是一種……高*潮的感覺,而且是絕對的高*潮,由心情的緊張極點陡降到鬆弛極點的高*潮,那是一種剎那間生死地獄至天堂極樂的昏眩感。當然,宋代沒有這個詞,現代則不準說這個敏感詞,所以褚素珍描述不出那種感覺。
想了半天,海州第一才女褚素珍尋找到合適的字眼:“大郎……果然令人心安,光是看到他的背影,就讓我一下子覺得心靈安寧,姐姐今晚要宴請他,那我就親自下廚,調兩個小菜。”
稍停,褚素珍呀了一聲:“我忘了,路上我曾借人馬車,不如把那家人也請過來,謝一謝他家人的援手。”
崔小清一點褚素珍的額頭:“你呀,總改不了自己的軟心腸。”
崔小清院門外,衆位大將正在目瞪口呆,時穿則尷尬的招呼鄭員外:“員外,隔壁就是我家院子,請這邊走……”
猛然間,崔小清的女使衝出門外,衆大將齊齊鬆了口氣,眼巴巴望着那位女使,誰知那女使衝時穿福了一禮,輕聲說:“大郎,我家莊主有請鄭家妹子,以及鄭伯母入院休息。”
“哦——”大將們齊聲發出遺憾的聲響,時穿回身招呼:“別嗷嗷嗷的,注意點官體,走,去我家院子喝酒——哼哼,我家的酒,平常你們想喝都喝不到,今日便宜你們了,酒我管夠——鄭員外,同去同去。”
鄭員外咳嗽一聲:“教頭,小民身材單薄,跟大將們拼酒,小民可折騰不起,不如教頭給個恩典,讓小民隨家人住下如何?”
時穿哈哈一笑:“你會後悔的”
時穿說的是簡單,鄭員外不知究竟,但他住了幾天後,才從鄉人的閒談中獲知,時園釀造的果露,那是高級官員之間送禮的高級禮品,有錢買不到,級別不夠享受不了……啊,曾經有一餐絕世美酒放在鄭員外面前,可是他沒珍惜,如果上天再給他一次機會……哪怕上天給鄭員外一次機會,時穿還不見得給啊
傍晚時分,安頓好大將們的時穿按崔小清的約請悄悄溜過去……咳咳,他覺得自己是不爲人知的溜去了隔壁,可是崔莊的村落並不大,這麼小的村子住進十幾名目光灼灼的賞金獵人,哈,整個村子,連螞蟻搬個家都瞞不了那些閒的無聊的大將們……
月夜下,崔小清正在自家後花園的涼亭等待時穿,涼亭不遠處是那口通向地窟的水井,涼亭上,崔小清一桌一琴一壺酒……咳咳,還有活色生香的她自己,旁邊是鄭家那隊姐妹——鄭夫人與鄭員外倒是不在場,他倆見過崔小清之後,知道時穿是那位海州城著名的收養拐賣女孩的時大傻,立刻全放心了,哦,至少他們對時穿的操守比對自家麥子收成要放心。
這老倆口不放心自家麥子,討要了幾名護送者之後,丟下兩位女兒在崔莊暫住,自己帶着家丁與時穿贊助的護送者,連夜向自家趕路,那兩位十五六歲的女兒,他們真的一點不擔心。
陰曆六月的天氣有點悶熱,雖然設宴的地方是在亭子裡,但時穿還是熱得淌汗,偏這個時候還要吃熱酒,只讓時穿吃的、滿身的汗水在腳下流成河。
幾個涼盤撤下後,女使端過來幾盤涼菜,褚素珍接過盤子,恭恭敬敬的呈獻給時穿:“大郎,救援之恩,奴奴感激不盡,奴家親手調了幾份涼菜,願請哥哥品嚐。”
這話說的,很曖昧。亭子裡新來的兩位姑娘受不了這股親熱的語氣,趕緊垂下眼簾只看腳尖——這兩名姑娘中,大的叫瑞芯,小的叫瑞秋。一聽這名字就是鄉下土財主起的名字,不過這兩位女子長得很端正,雖然是逃難途中,衣服及發角一點不亂,呈現出良好的家教。
崔小清這時正坐在時穿身邊,她一手拿着輕羅小扇替時穿趕着流螢蚊蟲,一手搖着酒壺替時穿燙酒,聽了褚素珍的話,她咯的一聲笑了,插話說:“總是妹妹一片心意,大郎,趕緊謝了。”
這話說的,更曖昧了。似乎,他們這對狗男女的的關係,更加令人猜想了……兩位鄭姑娘面紅耳赤,擡不起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