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李治並沒有生氣,遷爲寬鄉,前幾年就有過朝議。因此耐心地解說道:“京兆百姓不可動遷的,國家京畿要地,百姓非不重,不會安全。再說,有了百姓就有了兵源。”
“是,”李威答道,可心中不以爲然,即使拱衛兩京,百姓也多了些。
李治繼續說道:“其他各州百姓是有些擠,朝廷也動援過,爲什麼沒有成功?”
“兒臣不知。”
“雖然關中有過旱情,但不是每一年都有旱情的,又自遠古起,開耕成熟。可遷往寬鄉呢?邊塞之地,百姓不願意前往,要麼就是山東與兩準江南各地,山東河北現在百姓也漸漸飽和,兩準與江南之地倒是寬鬆些,可經常有水災發生,其澇災機率比關中旱災概率更高。收成倒是好些,但好的土地,皆是有主之地,剩下的是澇區或是灘塗、沼澤,開耕不易。要麼就是丘陵地帶,其地更不如關中。又是天氣溼熱,離井棄鄉,百姓多不情願。朝廷根本就沒有指望過動援過百姓遷往寬鄉,只是動援了一些逃戶。即使是逃戶,都不大樂意。再說,兩京之地,乃是國家之重,雖然百姓擠些,也是必須的。過多百姓遷往他鄉,尾大不掉,對國家非有益處。”
明白了,說到底,國家不情願,能安排高句麗的百姓遷往兩準,但兩京的百姓卻是不能動的。動的只是無奈的逃戶。難怪魏元忠也不肯說,不是不明白,甚至不贊同,但不敢說。
李威也感到這樣想法不對,但這個時代,社稷的存亡卻遠在幾十萬百姓存亡之上。就是有異見也不能說。再說,國家一亂,別以爲改朝換代是革命的啥,得到好處只有少數人,百姓更苦,隋唐更替,三分之二的百姓怎麼消失的?
只好說道:“兒臣淺薄,還是父皇教訓得對。”
心中又想起了常平倉,特別是隋煬帝,史記在洛陽他儲備了可供天下人六十年食用的糧食,這多半誇張了,但足以讓洛陽人吃六十年,問題是不大打緊的。爲了得到這些糧食,即使楊廣時,國家風調雨順,百姓還餓死了許多人。於是唐朝改成了輕儲。
李威也不是真一點用都沒有,前世一些知識也許記不住,潛意識還是有一些的。現在知道得更多,也有一些想法。比如常平倉,唐朝也設,規模不大。這也是爲不擾民不得不爲的。畢竟常平倉存的是新米,到了第二年就是陳米,第三年第四年怎麼辦?因此經常將陳米糴出,新米糴進或者稅進,搬運、存儲與損耗,浪費嚴重。而且每次更換都給了一些小吏機會。
其實說到底,還是國家沒有錢。當然,有錢容易,剝削農民了。
李威也想過,隱約地覺得有解決辦法,可究竟怎麼解決,腦子裡又不清楚了。
見到兒子在思考,李治也不打擾,喝着茶看着。
思考了半天,說道:“兒臣還是想不出辦法,唯獨只有一條,豐年時關中糧食太賤,可使出一部分錢來,在西京糴入,災年放出。反正西南各坊十分荒僻,開設一些糧倉倒也方便。就着關中,運費又低,又不擾民。除此以外,別無他法。如果連年豐收,也可運向靈武西域,邊境的駐軍以及馬匹同樣需要糧草。即使是浪費,豐年國家平安,浪費一些,也是好事。”
“可就是這樣,也需許多經濟,國庫空了。”李治嘆了一口氣,不用兒子提醒,以前是疏忽了,但現在醒悟過來,各處都在等錢用,能將錢調到儲糧上面,沒有三兩個平安年的恢復,都不大可能。再說,吐蕃野心勃勃,新羅一直不安穩,連南詔各部都不太平,還要征戰,征戰,就需要糧草,士兵,經濟……
“父皇,這是好事,說明父皇愛民。昔日隋煬帝儲蓄了幾十年的糧食,國庫裡又有許多錢帛,可百姓過得極苦。取之於民,用之於民,這纔是治國之道。”
“難能你能記住太宗皇帝這句話。”
“那是兒臣應當記住的,”李威答道。其實心中也不以爲然,現在唐朝如烈火烹油,鮮花着錦,國家不應當如此財政窘迫,百姓也不應當過得如此苦。說到底,只是肥了少數人。
想斂財,倒是很簡單的,至少李威比王安石能做得更好。比如什麼房改,可以變向地引過來,一改商人有錢了,官員有錢了,國家也有錢了,還能增加一些就業機會。至於老百姓會因此背上二十年三十年的債務,任何時代任何國家,老百姓只是愚弄的對象,這時代老百姓更是一朵浮雲。而且設銀行也似乎不是太難的事,再說百姓流動很低,討債也容易。人口在緩慢膨脹,城市規模增加……
不過李威知道,也不能說的,這不是正途,正途是增源,增加國家財富的來源,並且使大多數人受益,這纔是正道。就是上銀行,弄不好成了朝廷的高利貸,讓官員爲了功績爲了自己的腰包,在下面亂搞一氣,百姓只會過得更苦。
這個老子對老百姓還是不錯的,去年冬天看到雪災,贈凍死者帛與棺木,雍同華等州貧困之家,有年十五以下不能存活者,聽一切人家收養男女,可驅使,但不得變爲奴婢。年底又下詔,任各州百姓往富州就食,撥國庫運糧無償賑災。這一賑持續到現在沒有停下來,國庫更空虛了。就是此舉,活人無數。
雖然有時候不成見,可不得不承認,父親算是一個好皇帝。
說了一會兒,李治心情略微好了起來,畢竟兒子還知道取之於民,用之於民,沒有想的那麼糟糕。於是又說道:“聽聞你練了一些拳腳。”
“是啊。”李威立即高興地答道。自己過得苦,一大半就是父親這個病,沒有這個病,他就不會多疑,不多疑,自己就能做一個太平太子。
“你耍來讓我看看。”
“是。”
李威演示了一下,四套全部演示出來。
李治看了很細,也在琢磨,雖然有些高難度的動作,估計自己做得很吃力,不過動作並不劇烈,似乎也能做,又說道:“朕身邊老內侍一直想學,改天你教教他。”
說着指着一個太監。
“是,”這一回李威答得可不大莊重了,你自己想學,何必借太監之名。反正肯學了,也算一個不錯的進步。就不知道父親愛靜的性格,能不能堅持下去。
“坐下來喝一口茶吧,我還有一些話兒要與你談談。”
李威呷了一口茶,李治又說道:“楊思儉、徐齊聃、裴居道家的小娘子,有沒有與她們聯繫?”
“兒臣沒有。”李威答道,腹中卻有些誹謗,還不是考慮你們兩位老人家的感受。怕你們又有什麼想法了,於是基本就呆在東宮看書了。
“我倒是聽說了一些。她們還是留在東都。有可能是楊思玄的建議,或者自己悔悟了,楊家那個小娘子,一直呆在楊侍郎府中沒有出來,只是繡一些方帕衣服。”
說到這裡,看了一眼兒子,這些方帕與衣服都是替兒子繡的。但心中卻一直不大開心,是五姓七家那些高大的門閥倒也罷了,楊家嘛,以前有什麼資格看不起自己兒子?再說,就是五姓七家這些門閥,國家也不想招惹天下議論,當真國家機器開動,平滅不了?
不過這個兒子卻似捨不得。倒底年青些,放不下美色。
又說道:“只是偶爾有一些官員妻妾前往楊家拜訪,楊侍郎的夫人才替楊家小娘子引見,替其吹捧。”
李威這才接話:“父皇,兒臣有一句話不知當說不當說。”
“你說說看,”大約是一句取之於民,用之於民讓李治開心,或者偷學兒子的拳腳有些慚愧,這一次說話語氣倒是很平和。
“因爲關係到兒臣,兒臣也思考過一些。楊家小娘子其實很年幼。當然,比起母后來什麼都不是,可天下到哪兒再找象母后這樣,才色德三者皆佳的人選?兒臣多次交往來看,其心性也不惡劣,只是楊夫人以前看兒臣身體一直不大好,於是有了一些怨言。隨後也醒悟了。可憐天下父母心,用心倒也是不惡。兒臣請父皇原諒她一次。”
“這個再說,我再告訴你徐齊聃女兒的事,她也在東都,這一番收斂了一些,開始學宮闈禮儀,繡紅。但她的性格也讓朕很擔心,”說到這裡,搖了搖頭,江山難改,本性難移,就是對兒子愛慕,也不能追男追到少林寺。徐齊聃爲人倒是很方正的,爲什麼教出這樣潑辣的女兒?很是不明白。
“……”李威也不知如何回答。
“還有裴居道的女兒,性格最好,相貌尚可,並且才學也好,而且安靜嫺雅,家境也好,出身於名門大家。只可惜她過於順從於你,缺少了規諫之心。”
顯然對裴雨荷那次五女同行,同樣不滿。
“裴家小娘子有其父管教,倒也好些。楊家小娘子雖然其母勢利,可楊思玄倒是一個方正之人,楊思玄妻子也是一個賢淑方良之人,倒可以調教一二。只是徐家小娘子,徐舍人寫了一封信,勸她回去,大約知道她不肯,於是信末又說真呆在東都,切不可丟人現世,並且寄了一些錢帛過來。”
父親想打聽這些消息,倒是不難。不過聽到此處,李威不由地笑了起來。這個徐齊聃,很有意思的。
“你還笑,正是徐舍人嬌慣了,所以性子才野。幾個小娘子當中,我最不喜歡的就是她。”
李威還是不以爲然,再壞些,也不比你到尼姑庵,與我這個母親偷情差些。但不敢說出來。
李治嘆了一口氣說道:“你就要及冠了。”
聽出來了,之所以到現在旨意沒有下達,正是這三個人選,沒一個讓父親滿意的。如果再選其他人家,未免議聲更大。
李治說到這裡,轉過頭來,向武則天問道:“給韋家那次聖旨有沒有下達?”
李威一聽立即說道:“父皇不可,韋家那個小娘子太小了,作太子妃未免會讓世人貽笑大方。”
楊敏、徐儷與裴雨荷三人中那一個人能爲皇后,都不能讓這個韋家女做皇后。
“你在胡說什麼,就算你看得中了,朕也看不中,更等不起。不過你對許少師不滿,千萬不要帶到此女身上,我也聽聞一些,此女長相頗可,又十分聰慧,只是小些。到了東宮之中,不可欺侮她。”
“是,”欺侮都不會,李威沒有這歹性子,但調、教是必須的。
李治話音一轉,問道:“狄仁傑那兩個女兒是怎麼回事?爲什麼朕沒有聽說過他有這麼大的兩個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