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傑風塵僕僕地從長安趕回了洛陽,將案件交接完成,與魏元忠交談了一下,到家中喘了一口氣,就到了東宮。
然後與李威相互看着,大眼睛對着小眼睛。過了大半天,倆人都吃吃樂了起來。笑完了,狄仁傑說道:“也太高了些。”
“孤也沒有想到,否則孤寧肯不要這份產量。”李威隱隱有些後悔,早知道如此,該寫一封信到長安,詢問一聲,知道有這麼高了,或者用他法將此功勞往父母頭上攬一下,正好大雩到了,與父親關係會緩和一點。要不,直接了當,想辦法將實際的產量瞞去,減下來,想要推廣,有一個四石足矣引起百姓慎重。
想到這裡,搖頭。
狄仁傑又笑,這事兒整得……
太出人意料了。自己根本想都沒有想到,以爲有一個兩石就不錯了,比太子預料的還要低。
“殿下,不用急,這些未必是壞事。”
“孤也知道,對百姓會有幫助。”
“豈止……”雖然陛下會更忌憚了,只要修復得及時,還是能補救的。再說了,陛下心情也很矛盾的,只是捨不得放權,並不是不想兒子有作爲的,否則也不會悉心培養。對這個太子的培養,比李世民對兒子的教育還慎重的。再說了,數次監國,也是一種放……
只是放得很矛盾。太子的數次怪異,在官員心目中地位越是高了,這個是很重要的。不要說別人,就說自己,是怎麼想這件事的。儘管對鬼神自己不是太膜拜,可畢竟相信一些。太子是說了,《齊民要術》的功勞,皇莊農夫的功勞,可當真如此。之所以高產,與太子不無關係。這也是一種“天兆”。
雖然處境很艱難,不過自己更有信心協助太子。
自己有這想法,魏元忠同樣有如此想法。是不是其他官員會也有這樣的想法?
前途茫茫,可他的眼睛已經看到了,將來的某一天,李治只能乖乖地做太上皇了……
當然,也不能逼得太急。皇上不說,還有皇后,依然很難的。
將話題一轉,說道:“殿下,你賜的那個宮女,臣不能要,爲了兩個義女,臣都不能要。”
這事兒欠缺了,不過做也做下了,李威呵呵一樂,道:“狄蕙狄好,孤開解過了。問題不大緊。這次賜你們宮女,孤做得有些欠缺。當時是聽聞姚元崇去青樓吃了一些酒,雖沒有做出進一步逾越的事。可畢竟是身強力壯之時,而東宮這一次父皇賞賜的大批官妓,除了供人娛樂外,又無實用。放在東宮委屈了一些。於是將她們賜了幾個出來,一是有了女子在身邊陪伴,他們可安份一些,免得走入岐途。二也是爲了這些女子着想。至少比關在東宮命運會好。爲了以示公正,於是一人賜了一名。其實這樣做,也是有據可依的。”
但看着狄仁傑吃緊的樣子,卻是很好笑,難得能看到狄仁傑這樣的表情,呷了一口茶又說道:“魯國有法,魯國有人淪爲諸候之僕者,能贖之,取金於府。子貢贖了許多魯人出來,卻不授其金。孔子聽聞了道,做錯了,從今天以後再沒有魯人替國家將這些百姓贖回來了。孔子的另一個學生救了一個溺水者,被救者送給子路一頭牛以示感謝。子路收下來了,孔子卻誇獎道,做得好啊,從今以後,必然會有更多的魯人去救落水者。狄公,你們悉心協助於孤,可是你們。別人未必會是如此。即使心存回報,嘴中未必好意思說。如果一個個不賞不賜,子貢之故啊。”
狄仁傑居然無法可辨,他前來的另一件事,正是與此相關。
李威又說道:“不過狄卿如不喜,孤將她們賜於你們,你們可以將她們賞於別人。”
當然,這樣的結果,李威也不大情願,可現在的小妾地位很低,可以買賣,可以轉讓,甚至可以討好人,讓客人狎玩,都不以爲醜。這纔是李威痛恨的地方,有錢有勢了,可以擁有數名女子。雖然後世說什麼一夫一妻,可二奶三奶的啥,別提了。但如此做,卻是很不人道的。
狄仁傑只是苦笑,說道:“殿下,談何容易。殿下所賜,臣等敢將她們隨便轉賜於他人?其他人聽了怎麼想?甚至兩位聖人聽了又會怎麼想?”
“孤倒沒有想到此節。”
“這不要緊,臣前來,還有一件事,要與殿下商議一下。”
“請說。”
“是關於周興的。”
“孤聽說了,此案中他立下很大的功,不過他刑訊的手段,頗讓人不恥。”
“臣也想過,甚至讓他前去西京,就預料到了這種結果。正是取此意,非不快,許敬宗之案不能真相大白。雖然刑訊酷烈了一些,可也有功勞的。沒有想到朝廷節制,對臣不賞罷了,居然對他不賞。”
李威亦是苦笑。
“但這個人是小人。此次不賞,卻讓人知道了這個人某些時候的作用。興致勃勃地協助殿下,可最後居然沒有半份功勞。君子坦蕩蕩,自無所失。可是此人心中必然不平。因此憤恨殿下,反而再復爲他人所用,不是很美。”
“孤又疏忽了。你稍等,孤讓人取五百緡錢賞賜於他,以示感謝。”
“足矣。”五百緡錢對於低層官員,可是一筆不菲的獎賞,普通的一名俏女婢,也不過售價二十緡。甚至能在洛陽買下一棟普通的三進三出別院。象狄仁傑那個家,也不過花了兩百緡錢不到。
狄仁傑還想說一句。這些人品行不好,可非常人能做非常事,如果太子能接見一下,再給一些獎勵的話,加上這些賞賜,有可能用起來,會十分方便,更能做一些平時不大好出面的事。可話到了嘴邊,再次遲疑起來。顧慮太重了……
高梁豐收的事傳得卻是很快。
產量過於妖異,因此勾起了百姓的好奇心。每有長安客來,都有許多人圍上去詢問。最後傳的結果,就是高梁的穗兒有朝廷儀仗上的金瓜大。再傳,變成了西瓜大了。
其實不止是高產,引起影響很多的。比如地價,關中有的大戶人家用幾石糧食,就能換一畝良地。事情傳出去後,田價立漲。侵併之風阻止不了,可是地價多少變得有些公道。長遠來說,更蔓延了侵併的風氣,畢竟田地所得在提高。
但也未必然,這種耕作方式是精耕細作。象以前那樣,有的一戶人家耕上百畝地,再用這種方法耕作,試試。根本耕不過來。儘管這時候農民很能吃苦,可他們是人,不是機器。得的地越多,需要的佃農越多,唐朝百姓不是很多的。佃農待遇會立即提高。再說,新事物只出來了一兩樣……
其次是糧價,自長安到洛陽,都開始掉了一些。只纔是一個開始,交通落後了,消息傳播起來會很慢,最後江淮之地的糧價也會掉。不是這些舉動,關中糧價會瘋漲,然後江淮糧價復漲,再推着關中糧價漲。百姓生活會很艱難。糧價還是很高的,但比沒有做好得多,憑這一點,就活人無數。
李治無奈,不能將百姓嘴捂起來不說。索性將李威喊來,與宰相細細說了兩天。推廣還是沒有膽量的,下了一道旨,讓各州縣都準備幾塊地試驗一下,好了,再推廣。然後又做了一件事,將《齊民要術》翻出來,雕版印刷,所有縣令刺史,一人一本。兒子都能看出一個高產的高梁,天下人才濟濟,說不定會弄出一個十石水稻田,八石小麥田。
敢情李治也會幻想的。
至於大雩,老百姓早就以爲它是一場笑話了。也要舉行的,如果不舉行,更是笑話。並且兒子要行及冠禮,儘管這只是一場家宴。可在及冠禮之前,太子妃的事必須決定下來。大雩不能再拖了。其實沒有這些,也不能拖,再拖更是笑話。
風頭盡掩,再說也遲了些,大雩的意義不大,於是草草地舉行了,祈禱的對象求雨其次,以祈求來年風調雨順爲主。
李首成過來說道:“皇后召你。”
“孤馬上就去,”李威高興地說道。
來到宮城,武則天說道:“弘兒,你一直要見本宮,有何事?”
李威嬉皮笑臉地湊過去,要拉武則天的小手,被武則天打了一下,說道:“都及冠了,需注意分寸。”
注意分寸?李威聽了有些昏,得,注意就注意吧,不過搬了一個胡牀,就坐在武則天身邊,對他的皮厚,武則天也無賴。其實從心裡還是喜歡兒子做這些親熱的動作,讓她感到很溫暖的。不過這個兒子,唉,很讓她傷神。
李威說道:“母后,看到窗外的那幾株樹沒有,只有一個主幹的樹長得很高大,幾個乾的樹長得都不高。這與國家一樣,現在父皇用心治國,母后從旁協助,國家雖然有些災害,但總的來說,是繼續發展之中的。兒臣現在的只是學習,偶爾替父皇母后,試着能不能做一些錦上添花的事。不過這個高梁,長得也太好了。百姓傳得又很,兒臣擔心一些人會有誤會的想法。兒臣怕了。”
玩心思,李威是不敢的。實話實說,不過說得很委婉。又繼續說道:“兒臣在洛水旁的那個皇莊又弄了一些事物,現在也擔心。如果好了,怎麼辦?”
“擔心就不弄。”
“是,不過兒臣還有一個方法能解決。說這個皇莊是父皇母后一起出主意的。好了,羣臣不會認爲只有兒臣一人作爲。不好了,兒臣也可以替父皇母后擔待下來。反正父皇母后春秋正盛,兒臣名聲薄些,不大緊。”
武則天盯着他,問:“難道那一片沼澤地真能變出寶來。”
“母后,你看,”李威從懷中掏出一卷紙,上面清楚地標註了,什麼地方種什麼,養什麼。規模很大的。有豬、雞、鴨、鵝以及魚等動物,還有果樹、苜蓿、菰、蔬卵、土芝、蓮藕、地粟,甚至還規劃了一些地,種一些莊稼與棉花。十分熱鬧。也用了心,每一片地種什麼養什麼,都清楚地畫了出來。當然,地方很大,足以有施展的空間。
又說道:“母后,爲了成效,兒臣又使了許多財帛進去,又是兒臣所爲,官員莊農用心協助,覆成了京兆皇莊之局。好會更好,不好也會好。因此,兒臣很擔心。”
武則天只是在想。懷疑都沒有懷疑其他,這個兒子自小就在培養,天資不算差,現在又得了狄仁傑等人協助,如虎添翼。不象自己,又要考慮國事,又要考慮自身,心思不大夠用了。兒子專心了,資源又有了,搗鼓出來一些東西,不算奇怪的。當然,太子弄出的事物,象徵意義又是不同。兒子也是害怕丈夫忌憚了。
想了一會兒,沒有直接回答,說道:“你說的棉花可是這個?”
說完了衝李首成努了一下嘴。
李首成拿出三四株棉花出來,連根帶果子一起帶過來。李威細細看了一下,棉花植株長得十分矮小,上面也長着果子,有的果子已經綻開雪白的棉花了。果子也小,而且一株上面只有六七個,或者五六個果子。產量不用說了。
“正是此物,不過母后從何處得來的?”難道附近也有人種植此物了?
“這是本宮派人用快馬到西域取來的。”
李威愕然,就是用快馬,這麼快時間一來一去,驛吏辛苦不提了,恐怕有可能得跑死幾匹驛馬。母親出手,果然不凡,大手筆,大氣魄,不象自己,只是一個講師,做事都是小家子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