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是狄仁傑。”
“見過狄寺丞,”對周興是恐懼,對狄仁傑是尊敬,大漢虔誠施禮。但隱隱讓他感到狄仁傑身上有一道光環,與狄仁傑官位無關,雖然狄仁傑是大理丞,對於普通老百姓來說,同樣是一個可望不可及的高度,儘管他是一個很有“名氣”的平民百姓。
這道光環是來自北方不遠處那些巍峨雄偉的宮殿,那個面帶微笑,讓無數老百牽掛的一個青年身上。很近的,人平易近人,對老百姓也很客氣,他還僥倖看到過一眼,居住的地方,走幾里路就到了。但要清楚,實際上還是有一道鴻溝存在的,這道鴻溝看不見摸不着,然而溝那邊卻是天,自己只是地。
狄仁傑不知道他此時亂七八糟的想法,繼續說道:“你本名叫周重威,今年二十七歲,是長安一個有名的遊俠,但也不遵法紀,甚至有五條人命案與你有關,還有其他不好的事。”
“是,”周重威冷汗涔涔。
“既然替我們做事了,以後改邪歸正就是,那條道路上走下去,終不是一個辦法。”
“是。”
“你明天到某家中,取五百緡錢,看看能不能找一條更好的活路。”
“僕不敢。”
“某叫你拿着,你就拿着,”狄仁傑皺了一下眉頭。說老實話,此人名聲不算太惡,行事很兇狠,打架鬥毆,無所不爲,是長安一個狠角色,手下還有一羣“小弟”,長安大理寺就有數起積案與此人有關。不過對平民百姓不算太惡劣,不然剛纔在酒肆裡,不會有酒客爲此人歡呼。這也是狄仁傑選中此人的原因。太子需要力量的,這些力量有的能擺上檯面,有的擺不上臺面。此人也許以後會有用。
但最後選用,還要觀看。
其實無論對周興,還是對此人,狄仁傑都不抱有好感。
不過周重威很是機靈,隱隱醒悟過來,立即伏倒在地,說道:“僕那就斗膽收下了。”
………
裴行儉一直在看,看得很認真。
非是李威所想的,同出於裴家,他與裴居道關係只是一般,與裴炎關係甚至不大好。裴炎調到京城爲官時,曾經拜訪過,兩人交談了一會。此人性格註定他以後能飛黃騰達,然而野心勃勃,與外面傳言截然不同。當然,這隻有裴行儉能看出來。因此交談沒有多久,就將他送客了。
太子與裴炎的矛盾,裴行儉從頭到尾,就沒有想參與過。
讓李威寫字,與此事更無半點關係,但裴行儉有裴行儉的想法。
外界傳言,傳得過於神奇,裴行儉不大信的,他是看太子的性格。一個人的性格註定了他的作爲,比如裴炎,也許會飛黃騰達,可最後下場很慘。或者李敬玄,十分欣賞王勃、楊炯、盧照鄰、駱賓王的才華,但他卻說,看人先看一個人的器識,然後才能看才華。四人才華有了,可是浮躁炫露,楊炯還算沉默,也許能做到縣令之職,其他三人皆不得善終。相反,對蘇味道與王勃的哥哥王勮十分看重,說此二人以後能常銓衡。說起來很玄妙,但智慧有了,識人的本領有了,也就簡單了。可得有這智慧識別。
太子的才華無用置疑,也要看他的性格與器識。能不能登上皇位遙遠了,可這一次出征,並不是劉仁軌說的那麼簡單的。
因此一開始做了一些佈置,如果明天李威前來,還是這樣的。然後看太子激盪之下會有什麼表現。當然,太子很快來到,他還是能料到的,太子連這一點都想不起來,這一次出征,那就兇險了。往長遠想,太子能不能登基都危險了。
李威也不知,可他性格溫吞,與武則天李治那樣的人交手,都沒有太失態,性格使然。因此,寫字很平穩,一個慧字四平八穩地寫在紙上。這讓裴行儉很滿意,又看着字跡,很肥大剛遒的字,京城也在傳,裴行儉卻是第一次看到。
可是李威終沒有顏真卿那樣剛烈的性格,剛遒中略略有些秀媚。當然,這種字體纔出世,還是讓大家折服的,又在東宮久了,就有一些富貴氣息。裴行儉閉上了眼睛沉思。
字也能看出一個人的性格的。比如李世民的字很秀媚,但秀媚中帶着大氣。而性格不能全部註定一個人的命運,可能大部分預見到此人的將來。大開大闔固然讓人讚歎,可有了這種個性的人很難有好下場。比如項羽,祖逖,除三害的周處。剛易折爾!他才聽到太子那些大詩,大詩餘,很不以爲然。可以大氣,卻不能剛霸到極點。《易》裡乾卦也說了,九五之爻是飛龍在天,利見大人。但到了極致,上九之爻時則成了亢龍有悔。道理一樣的。直到時不時也有秀媚的詩流傳出來,才漸漸重新認識。當然,有些弄不明白。所以才讓李威寫字的。
也不是說柔就是好,上善若水,水是柔的,但柔中也暗含剛意的,比如黃河,比如大海,氣勢也能雄闊。字跡如此,褚遂良的字就秀媚到了極致,結果嘛,大家都看到了他的下場。(寫這段時,忽然想到了顏真卿與蘇東坡、李白、陳昂之、辛棄疾的命運)
當看到那麼一絲秀媚的韻味時,裴行儉心裡說道,有了。
再說用剛字寫慧,慧與剛無關的,沾到智慧,總是陰柔的成份居多。卻暗含了剛中有柔,柔中有剛的至理。
睜開了眼睛,說道:“殿下,臣也來寫一些字獻一下醜。”
說着,拿起筆寫下一行字:無名,萬物之始也,有名,萬物之母也。故恆無慾也,以觀其眇,恆有欲也,以觀其所徼。
這一段話很有含義的,同樣是在指教李威。當然現在李威不會明白,裴行儉也沒有指望他明白。寫完了,看到李威在看他的字。
裴行儉一生最矜持的不是他的軍事天賦,到現在軍事天賦並沒有發掘多,也不是他的選人識人本事,而是他的書法,擅長草書與隸八分。連李治對他的書法都愛不釋手,自己也驕傲地說過,褚遂良沒有好筆好墨,就寫不出好字。不擇筆墨寫得又快又好的,只有我與虞世南二人。將自己書法與褚虞二人並列。矜持如此。
李威字寫得也算不錯,可與裴行儉的字擺在一起,看着就有些彆扭,很有些李鬼遇到了李逵的味道。但他性格也不是很要強,讚道:“好字。”
沒有問什麼意思。
這讓裴行儉印象更好了,這個太子,很有意思的。說道:“過獎了。但殿下前來,想必已經決定出徵了?”
“是。”
“那麼臣就有些問題想問一下。”
“請。”
“此行殿下是主帥,但朝廷又讓臣與黑齒常之、薛仁貴爲副帥,不知殿下如何安排?”
李威倒是很坦然地答道:“裴侍郎,孤的軍事知識很是淺薄,此行雖是以孤爲主,還是要聽從你們三人意見。”
“臣不敢當,”只是一句謙虛話,隨後立即問道:“殿下有沒有想過一件事,薛將軍作戰風格勇往直前,黑齒常之臣也看過他的一些戰例,卻是很慘烈頑強,至於臣,對他們的作戰風格皆不喜歡,要陰柔一些。三人三種風格,殿下如何自處?”
李威沒有想過,道理並不複雜的,就象皇馬,巨星燦爛,可未必能拿冠軍。這三人皆是人傑,黑齒常之會好一些,至少裴行儉不一定甘心居於薛仁貴之下。就是甘心了,薛仁貴來指揮,裴行儉按照薛仁貴的指示去做,也未必能做好。
顯然將李威問住了,但李威也不急,說道:“請裴侍郎教我。”
裴行儉並沒有失望,上位者也不可能無所不能的,就象劉邦,什麼也不是,可用好了蕭何張良韓信三人就夠了。但還是沒有回答,又問了一句:“殿下南行,可有什麼計劃安排?”
李威想了一下,答道:“因爲在姚州作戰,氣候溼熱,又是山林地形,最好需用劍南道各州府兵。”
裴行儉額了一下首,雖說作戰十有八九是在春天,但北方人到南方還是很難適應的。
李威思付了一下,又說道:“南詔各地朝廷只是羈縻而己,因此不可貪功,作戰是立威,戰後是安撫,立即撤回,不可貪功。不過分配時,卻不能讓某一部壯大,畢竟各個小部族存在危害不是很大,一旦南詔統一,後果十分嚴重。吐蕃就是一例。”
裴行儉再次額首,這就是太子所說的分而化之了,原先連他都沒有想到的,但心中十分贊同。憑藉這一點,已經讓裴行儉將李威高估了許多……這次算不算裴行儉看走了眼?或者說裴行儉將李威看作了李逵,李威卻是一個李鬼……
“還有搗毀大鐵橋,減少吐蕃與南詔各部往來。實際南詔危害現在不是很大,主要是吐蕃。吐蕃弱小了,南詔沒有依靠,不能左右逢源,只能會對我朝誠服。”
這就是他的見解,只能想這麼多,還是參照了後世的一些知識。
裴行儉再次額首,說道:“殿下,有些三條,已經足夠了。殿下請安排大捷後的事務吧。”
說完了,擺出一副送客的架勢。
李威告辭,可心中鬱悶到了極點,整一頭霧水,劉仁軌也差不多,問他,很簡單的一句,有了攻心與分化,不用指導什麼了。裴行儉亦是如此,只是將所謂的攻心與分化略略細說了一下。
這樣就能大捷了?
難道戰爭就這麼簡單?
唯獨一個好消息,自己不用擔心裴行儉會做出郭待封那樣的事。
但這一次相見,都是什麼與什麼?直到回到東宮,李威還有些抓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