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積壽伏在地上,說道:“臣有罪。”
李威一直沒有吭聲,眼睛看着帳蓬外面,外面不遠處就是長江,正是枯水季節,雖然匯合了汶江,江面依是很窄,甚至與洛水相彷彿,江兩岸‘露’出大片的灘塗。灘塗上佈滿了江水千萬年沖刷,形成光滑的鵝卵石。
再往上流不遠就是汶江,汶江與金沙江相夾着戎州城。李威大軍一路南下,只在益州稍做停留,然後就來到了戎州。在長安就定好的,當初選擇集軍地點時,與樑積壽不同,畢竟姚州已失。於是選了三處,一是益州,但益州離姚州太遠了,氣候不一樣,地形不一樣。還有嶲州,離姚州很近,可離吐蕃同樣很近,離兵源地卻是很遠。現在是要練軍,不是作戰,又放棄了。最後選在戎州。
才過元旦,即便是戎州,不會很熱,只能說是比長安冰天雪地要強。冷空氣影響着,天氣也不是很悶。總的來說,來到這裡,李威並沒有感到不適。然後是集結軍隊,進行簡單的‘操’練與編制,要求參軍的人多,沒有全要,只募集了一萬人,不過人多,再三挑選,這一萬人比當初樑積壽挑選的數千人身體素質更強。還要進一步挑選,其中一萬人要擇出三千人做民夫,押運輜重。再加上樑積壽手中還有兩三千人,如果不是吐蕃,這一次南征軍隊數量已經足夠。
過了好一會兒,李威才說道:“樑將軍,你起來吧。”
樑積壽爬了起來,早沒有當初辭別東宮時那種意氣風發,心中更是六神無主。都將太子‘逼’得南下了,可想朝廷的態度。
“樑將軍,朝廷本來是準備派欽差,直接將你斬首示衆。”
“臣……”
“最後,劉仁軌相公替你求了情,於是在孤離開長安時,父皇要孤追問你們的罪責。其實在你離開時,孤就說過,切莫貪功。”
“臣……知錯。”
“確實錯了,當初你大敗‘門’g儉,本來一片形勢大好,將諸蠻安置妥當即可得勝還朝。然而你卻向南,犧牲了無數將士不提,馬上奪回姚州,還要犧牲更多的將士。這都是大唐的好男兒。不單是將士,本來這幾年國家年景不好,國庫短缺,因爲你又要‘浪’費多少財力。”李威痛心疾首地說道。
“臣有錯。”
“孤不是聽你認錯的,眼下還有一個機會,讓你戴罪立功。”
“罪死當萬死效勞。”
“這些話孤不喜歡聽的,也不喜磕頭蟲,孤問你,你到了昆州後,姚州的情況。”
樑積壽也不是凡夫俗子,聽到事情有了轉機,神情稍定,說道:“姚州的情況現在很不好,‘門’g儉進入姚州城後,大肆洗掠,將許多百姓押到漾濞江與金沙江以西,然後又將各種物資擄到姚州城中。”
聽到這一句,李威與裴行儉對視了一眼。
樑積壽又說道:“罪臣也派人暗中做了調查,當時臣南下時也曾派了士兵駐守姚州城。然而此次‘門’g儉來勢洶洶,特別是金沙江順蠻各部,士兵達到一萬多人,比前一次更加兇悍,守城士兵不知,最後‘激’戰三日後丟守城池的。但臣揣測,不是順蠻各部,吐蕃已經參與了。只是現在姚州城看守很緊密,即使是臣也無法查擦更多的消息。但大約知道一些,聞聽殿下大軍前來,城中屯守了士兵達到一萬多人。同時順蠻一些部族又增派了一些士兵,還有南方一些部族再次愚愚‘玉’動,對‘門’g舍詔忠於我們大唐的部族進行徵繳。”
“從漾濞江到姚州城大約有多少叛軍?”
“三四萬人吧。”
“三四萬人,爲什麼你要擔心,當初叛軍不是一度達到十幾萬人。”
“殿下,那是不同的。不但是十幾萬人,一度曾達到了二十萬人,可是那只是威脅,就連田裡的老農夫都放下了農具,參加了。這些人良莠不齊,又來自各個部族,本身就是矛盾重重。也不可能全部長年累月呆在軍中。實際上集結了一下後,不久又自行散去。臣來到後,再次集結了一下,也有十萬人出頭。不過這樣的軍隊,十萬人與三十萬人沒有區別的。但此次不同,三四萬軍隊,卻是‘精’兵,還有各部隱護,‘門’g舍詔各部經過這數月打壓,力量又不及從前。”
還有一句話沒有說,因爲想迅速南下,一些手段兇厲了。如果只是唐朝,各蠻部能被打怕,但不僅是唐朝,吐蕃支持,又在大非川大敗唐軍,這些部族心中不平,又有了底氣,於是反叛勢頭不減去年。說到這裡,樑積壽吞吞吐吐地說道:“殿下,你率領的軍隊是不是少了一些?”
“不少了,帶孤看看你的部下。”
“喏。”
兩千來士兵全部集結,這些士兵都是大‘浪’淘沙淘下來的,陣型未必整齊,可眼中不自覺流‘露’出一種悍氣,殺氣太扯,但能讓人一眼看到他們是一羣老兵。李威讓點將官點着‘花’名冊,又讓他有些驚喜,樑積壽大敗‘門’g儉的一些有功將士,令狐智、馬仁靜、李大志、樑待闢與韓慶餘依然僥倖活了下來。還有一個人也活了下來,行軍掌書記駱賓王。
李威好奇地看了一眼,裴行儉字寫得好,可不是有名的詩人,也認識了李嶠、崔融,論在文學上的名氣,皆沒有眼前這個人大。但看上去不是很好,一個瘦瘦的中年人,穿着儒衫,留着一縷長長的鬍鬚。看到李威看他,將腰板‘挺’了一下。
知道得多了,也知道詩寫得好,僅是詩罷了。因此,李威迅速將視線轉移。
點完了名,李威說道:“樑將軍,你率領他們休息吧。”
沒有題南去的事,反正事情發生。但狄仁傑卻突然問道:“樑將軍,那個即墨呢?”
樑積壽臉‘色’一變,甚至有兩滴汗珠涔了出來,既然知道了即墨,更知道他南正的真正原因,再次伏下說道:“臣有罪。”
“起來說話。”李威道。
“是,”樑積壽站了起來,臉上卻是一片蒼白,知道了內幕,不僅是戰敗之罪,真說起來,還有欺君之罪。當然,也沒有評書中說的那麼過,戰敗了,將士總會尋找理由爲自己開脫的。比如郭待封,不可能因此立即滿‘門’抄斬。但無疑也雪上加霜。
其實自從樑積壽南下後,朝廷就對他這一行極其關注,動心的不是他一人……只是路遠,無法立即通知。然後朝廷暗中派了一些斥候到了西南,樑積壽戰敗的奏摺沒有邸達京城,相關的情報已經送到李治手中,包括捉住了即墨,葉毅二人逃走。但知道事情真相了,朝廷官員中除了狄仁傑隱約察覺到什麼,其他人都沒有再關注。
樑積壽再次面如土‘色’地回到帳蓬,將前因後果說了出來。當時南下時,他也沒有想到其他,也想速戰速決的。可軍隊到了益州後,滯留了幾天,駱賓王與一羣文人唱和,在一次詩宴上,即墨三人找到駱賓王,進行了勸說。駱賓王半信半疑,又稟報了樑積壽。樑積壽就將這三個人喊進大帳。說不動心是不可能的,但同樣半信半疑,不過也不是他們三人活着逃出來,還有其他幾個人,包括即墨兩名手下,大軍南下時,悄悄派人將這兩人喊來對證了一遍。幾個人說法一樣的。正好‘交’戰進行得很順利,大軍南下阻力變得很小,又向當地人證明了象墓的說法,於是貪心起了。
說完後,樑積壽又伏在地上說道:“臣不該生貪心的。”
“你起來吧,但樑將軍,你是貪了心的。當初這三人也找過孤,但孤有沒有起貪念?”李威嘆了一口氣,說到底,自己也有過錯的,沒有想到這三人如此膽大,又道:“孤不想處置你,最後的處置還要朝廷安排。想要朝廷寬大,就看你在此戰中如何將功折罪。”
“謝過殿下。”樑積壽正要退下,狄仁傑又說道:“且慢。”
李威狐疑不解,即使現在找到即墨,將他斬殺,也於事無補。但狄仁傑堅持地問道:“那個即墨呢?”
“他讓我砍殺了。”再次擔心慚愧地低下頭。別人說歸說,自己聽歸聽,這樣做無疑是殺人滅口,做得很醜陋,真追究起來,又是一項罪名。李威不解地看着狄仁傑,狄仁傑道:“既然殺了,那就算了。”
只是懷疑,沒有證據,也沒有想到朝廷會讓自己到前線,可料到樑積壽多半會將即墨斬殺。只能看在京城的佈置,會不會生效。
……
樑積壽到來了,準備了一下,大軍開始正式南下。其時才過元宵節,速度比預計快了半個月。但早比遲好,局面開始糜爛,再說到了三月,姚州往南去,會出現桃‘花’瘴。不象小說寫的那樣恐怖,更不是到處都有,可能爲士兵帶來不小的麻煩。
翻過了一片山嶺,忽然前面士兵過來稟報:“殿下,前面有兩個‘女’子攔住了道路,要求謁見殿下。”
“兩個‘女’子?”李威奇怪地問了一聲,迅速騎馬來到大軍前面。是兩個少‘女’,一個二十歲出頭,一個十來歲,長得十分俏麗,臉上帶有兩片高原紅。看上去,與中原少‘女’不同,俏麗中帶着一份健康活潑。特別是歲數小一些的少‘女’,長相更是出衆。但肯定不是當地的少‘女’,有山上的姑娘,也有高原紅,可是很淡,其實就是在這裡,除了衣着打扮外,當地人與中原人並沒有多少差異的。另外此兩‘女’官話說得不標準,可也八九不離十。
“你們是什麼人,爲什麼要見孤?”
歲數大一點的答道:“臣民是金沙江邊王兩部的百姓,父親是部族裡的醫者。順部族人東下時,將我們部族全部屠殺或者俘虐,臣民的父母全部被他們殺害了。”
說着泣不成聲。
李威這才釋然,金沙江邊也有許多部族的。現在的南詔很是魂‘亂’,大的部族也許有好幾萬人,可小的部族只有幾百人,甚至一個山寨就是一個部族。比如洱海,大大小小的部族幾百個,不要說朝廷,連當地人都沒有本事全部分得清。但居住在金沙江邊,海撥有些高了,因此,臉上纔有高原紅的。醫者在南方各部族地位十分高的,雖這些醫者大多數也是巫者,能裝神‘弄’鬼,醫術卻很讓人懷疑,可因爲地位,兩個少‘女’跟在父母親身後能說一些唐朝的官話,倒不是很奇怪。隨口說道:“孤率軍南下,正是要對付他們,還各詔部一個公道。”
“謝過殿下,不過臣民有一個請求,我們姐妹二人僥倖都懂一些醫術,能不能讓我們一道陪同殿下前往姚州,如果各位軍爺生了病,我們還可以幫一些忙,以此感謝殿下。”
“你們好意孤心領了,可這是軍隊……”
李威剛要拒絕,裴行儉‘插’言說道:“殿下,這是她們好心,你可記得你說過的話,攻心爲上。徵只是手段,最後還需治理。”
但用手在李威手背上暗中捏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