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李威就見識到兩種不同的作戰風格。
裴行儉似乎與自己很合口味,屬於那種‘陰’死人不償命的戰術。寧肯大費周折,也不願意強行拼搏決一勝負。連王妃兒到來,也讓裴行儉設下種種計策,將王妃兒不止一次地在當作蔣幹,一步步將決戰引到姚州城外。在姚州城外,民衆基礎好,至少不怕老百姓在身後放冷槍。又是平原地帶,適合唐朝軍隊作戰。而且壩子很廣大,一旦擊敗吐蕃人的聯軍,能最大規模殲滅。這一點倒不是樑積壽所能想到的,作戰的地形選擇得都不大好,雖然是大敗,可沒有能形成全殲,甚至大部殲滅,否則也不會有今天。
偏巧吐蕃,也有此意,想利用姚州城消耗自己的軍隊,來個裡面夾攻。大家不謀而合,圍着姚州城轉,當然目標相同,手段不同,結果也不同。實際上很符合裴行儉的下懷。
一步一步,吐蕃人自己進入甕中。直到臨死前,有聰明人也許反應過,大多數吐蕃人卻不知如何敗的。
但薛仁貴不同,大開大闔。聽到李威的號角,立即率領軍隊衝了出來。正好乞力徐率領一千手下散開,在霧中搜尋,迎頭撞上。薛仁貴身先士卒,手持一把大戟,迎頭一個照面,就將乞力徐的一名手下劈落馬下。
老將軍如此勇猛,手下士氣立即被‘激’勵起來,一道扇形拉開,象鯊魚的嘴巴張開似的,乞力徐的一千名手下沒有怎麼掙扎,很快大多數進入這頭鯊魚的肚子裡。乞力徐見機得快,只看到大旗上一個“薛”,一個“仁貴”二字,要麼遠遠地就看到一襲白袍,翻江倒海,自己手下在他手中幾乎無一人能一合之敵。立即不顧面子,逃竄回來。
芒碾達乍布沒來得及下命令,薛仁貴就殺到了。在薛仁貴的帶領下,七千唐軍如同下山的猛虎,出海的蛟龍。大非川一敗,薛仁貴輸得也很冤的,郭待封拖了後‘腿’,他也大了意,然而醒悟過來時,圍困的敵人很多,幾乎是十倍以上,這才大敗的。可在這塊壩子上,薛仁貴很是不屑,甚至對裴行儉的計劃都是不屑。
只要能將敵人引進來,就是有四五萬人又如何,並不全是吐蕃的‘精’兵,大部分是蠻兵。自己七千‘精’兵,連盔甲有一半是明光鎧,還有一半是魚鱗鎧,兵器也是鋒兵利器,七千士兵同樣是‘精’挑細選出來,又整訓了一月有餘。憑藉自己這七千士兵,足以將這幾萬聯軍擊敗。
老將軍信心如此!
況且殺到現在,吐蕃的聯軍又是疲軍,筋疲力盡。大非川憋着一口悶氣,帶着頭,象一道龍捲風一樣,在吐蕃與‘門’g儉的聯軍中,肆無忌憚,所刮之處,很少有敵人倖免。只是捲了幾卷,至少數千人成了刀下的冤魂。
但這種作戰風格卻不是裴行儉所喜歡的,他也沒有薛仁貴那種所向披靡、萬人敵的武力,所以寧肯多繞一些腦筋,將風險降到了零。這就需要李威來調解,只有太子,才能將薛仁貴壓制,才能將兩種風格結合發揮。
潰敗開始,而且從敵人最強的聯軍開始的。
見勢不妙,芒碾達乍布說道:“撤。”
撤是好聽的說法,實際就在發號施令,大家逃跑吧。聽到這一聲喊,立即潰不成軍。
李威說道:“出擊!”
先從南邊開始反攻,李大志、令狐智等人翻身上了戰馬,三千騎兵踏出營寨,再次迎頭痛擊。連尚贊咄都不顧他姐姐的安危,開始逃跑。唐軍迅速從反擊,演變成追擊戰。有許多蠻兵與吐蕃兵來不及逃跑了,全部跪下來,放下武器投降。
但北邊的蠻兵依然不知,在繼續進攻。就在此時,柯咄隱隱聽到南邊的動靜,心中才不安,正要登上一處高坡瞭望南邊戰局形勢,忽然姚州傳來一陣喊殺聲。回過頭看,姚州城‘門’南邊吊橋在徐徐拉起。城頭上也亮起了火把,一面大旗升了起來,上面一個龍飛鳳舞的大字:唐。
其實姚州城的戰鬥還沒有結束,分成了兩班人馬的,馬靜仁領着一千人,奪下南城‘門’,樑積壽親率兩千人撲向了北城‘門’。馬靜仁倒很順利,一路撲到南城‘門’前,居然都沒有遇到任何抵抗。可樑積壽撲向北城‘門’時,讓蠻兵發現,驚呼起來。開始也在反抗,然而各自爲敵,又是出忽意料之外,一會兒不支,終於也開始潰敗。想逃出城外,但城‘門’緊閉,甚至來不及將堵在城‘門’口的泥袋搬走,於是在城中逃竄。不過結局有些慘,老百姓聽到唐軍進了城,想到這些日來受的苦處與磨難,甚至有許多人家人都被虜,不知道虜在什麼地方。仇深似海,一個個拿起木棍石頭,衝四散逃跑的蠻兵身上招呼。
但姚州城已經全部被唐軍控制。
不僅是他,所有蠻兵都看到了城‘門’樓那面大旗,大多數蠻兵不識字,可是火把亮如白晝,就是有霧氣,也遮蔽不住,城‘門’樓上站着的是唐兵,一眼還能分得清的。所有蠻兵大驚失‘色’。
黑齒常之大叫一聲:“備馬。”
‘侍’衛牽來他的特大號戰馬,不然載不動他。一聲令下,大多數騎兵都向南出擊或者追擊了,少數騎兵在北營,同樣上了馬,步軍也舉起手中武器,列起方陣。與大營南邊一樣,正好讓敵人將壕溝鋪就了一些,一個個武裝整齊地出擊。
黑齒常之一馬當先,手持着一把陌刀,這是很藐視人的舉動,實際上就是他,騎在馬上,使用陌刀也不會長久。但殺傷力足夠大,一刀橫掃過去,又藉着馬勢,能擊斃兩三名敵人。特別是虯龍渡一戰,他很是喜歡,那個面具到現在還沒有捨得丟,一直保存着,往臉上一戴,馬大人高,又戴着醜陋猙獰的面具,當真如同煞神再次下凡一樣。
本來就無心戀戰,城池又失守了,又隱隱聽到南邊自己友軍大敗,再次崩潰。可不象南邊的聯軍,還能往遠處逃,身後是關上城‘門’的姚州城,身前是唐朝大營,都不知道往哪裡逃。許多士兵情急之下,往青蛉河中跳。
青蛉河沒有金沙江寬大,這一段河面也比較平緩,但淹死人卻不成問題的。唐朝士兵不會水的人佔了多數,這些蠻兵同樣也是。越來越多的士兵被迫跳入河中,然後在河中掙扎。
戰到現在,天‘色’漸漸亮了,霧氣漸漸散了開來。可是廝殺並沒有結束,姚州城‘門’再次打開,樑積壽將城中的敵人清掃乾淨,留下一千手下,與馬仁靜率領兩千士兵,衝殺出來。原來大營中一萬多士兵有組織地散成一支支隊伍,在繼續角逐廝殺。廝殺都不能稱上,應當是屠殺。許多士兵抱着頭蹲下來,殺紅了眼的唐朝都沒有放過,舉起兵器砍了過去。
特別是青蛉河,到處是掙扎的士兵,有的往岸上爬,但沒有爬上來,又讓唐朝軍隊砍了下去,縱然會水‘性’,在水中也呆不了多久的,還有其他不會水‘性’的士兵,拖着這些人往河中沉。於是一會兒,到處飄着屍體,幾乎將河面堵塞住了。大營的四周,都傳來吐蕃人與蠻人的哀嚎求饒聲。
王妃兒說道:“太子,夠了。”
“王妃兒,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是我們唐軍戰敗,你會不會說夠了?還有姚州城外,那麼多百姓到了哪裡去?”雖然這樣說,李威還是下令,讓士兵停止住廝殺,讓投降的士兵站在一邊。
但是薛仁貴軍隊已經遠去,不僅是追擊,乘着大勝,一路向金沙江邊追,一直到順蠻等各部,這纔是薛仁貴的最終目標。太陽緩緩升了起來,天‘色’不大好,晦澀不明,太陽在雲層中時隱時現。
戰事基本結束,開始收編俘虜,清掃戰場。倒是黑齒常之與薛訥、樑積壽又帶着一些騎兵再次追擊出去。進一步擴大戰果。李威與裴行儉向城中走去。王妃兒緊緊跟了上來,奇怪地問:“太子,你不打算處執我?”
“爲什麼處執你,孤說過的,戰後會放過你。天高任鳥飛,海闊任魚遊。恭喜你了,你現在是一隻自由的小鳥,一條自由的小魚兒,想要到哪裡就到哪裡。”
聽李威說得有趣,狄仁傑與朱敬則忍不住笑了起來。
“我能到哪裡?”王妃兒擡起眼睛茫然地問。忽然再次撲過來,又是一口咬住了李威的胳膊肘兒。
李威吃痛,又大叫一聲,憤怒地說:“你幹嘛咬我,當真孤軟弱可欺。”
“都是你害的,我,我怎麼好回去?”
“不能回去,到長安吧,孤答應給你一條活路。你不是喜歡漢家文化嗎?”李威捂着胳膊,沒好氣地說。當然,說的是嘲諷話,不管怎麼說,這個‘女’子身份在吐蕃沒有那麼簡單。漢族文化也許會喜歡,也許只是研究,除非自己將她強行押到長安,讓她自己去做,肯定不會去長安的。
但李威也低估她的身份。
來到戰場上,戰場到處是戰死的死屍,王妃兒忽然翻了翻,辨認了一下,再次大哭起來,這幾名死屍身上皆是吐蕃的扎甲,面容也是吐蕃人的長相,這是在大營的北面,大營的南邊想必死了更多自己的同胞。又想到自己在中間的錯誤,哭得很傷心。
倒也沒有人管她,就如李威所說,現在王妃兒是一隻自由的小鳥,明知她是吐蕃人的間細,可沒有一個人管,無論她到哪裡,還象以前一樣,沒有一個士兵阻攔干預。
李威進了城,也不大忍心去看,不但是戰場上,河中,甚至到城‘門’口都一路有着死者。進了城中,開始安撫百姓了。還好,沒有來得及破壞,城中有許多糧食,解了唐軍燃眉之急。
“我有話要對你說。”
李威扭過頭,看到王妃兒氣呼呼地站在他身後說話。
“你要說什麼?”
“我要你派人護送我回去?”王妃兒理直氣壯地說。
“爲什麼?”
“我們救過你手下的士兵。”
“可你那是用心不良。”
“不算,我是用心不良,也被你利用了,兩相扯平。倒是我救過你手下的士兵,又領了路,讓你們在長草嶺順利翻過,還有大捷。”
“那也是用心不良,你只是想犧牲兩千蠻兵,來博取我們的信任,好刺探更多的情報。”
“可我對你們有功……”真是不敢回去,不用想,現在到處是唐朝追兵,這倒不是可怕的,從唐太子手中的軍隊能看出一些,大約不傷害‘婦’‘女’。可還有細奴邏的手下,這些蠻人肯定不顧‘婦’‘女’不‘婦’‘女’,自己又長得有幾分姿‘色’。這時候出去,無疑是一隻小綿羊,主動往一羣餓狼嘴裡送。很恨李威,可想來想去,只有在他身邊,暫時最安全。
李威很是無語,他說道:“你也算孤的俘虜了,可自古以來,有那個俘虜有你這樣囂張又無賴的?”
但姚州一戰,到此終於以大勝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