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大的一隻烏龜,長達近三米,擡起時需十幾名大漢,曾經用了曹衝稱象的辦法稱了一下,重達八千一百斤,也就是重達八百九十公斤。不但如此之巨,形狀與其他烏龜也不同,不象其他烏龜都頂着一塊硬殼。這個烏龜沒有,頭部與四肢都覆以平滑的革質皮膚,沒有角質盾甲,背甲骨質殼也是幾百個大小不等的小骨板鑲嵌而成的。而且長着兩個巨大的前鰭。
不是沒有人知道海龜的,可這樣的海龜,卻是一次沒有看過。
李治在沉吟,當作稀罕物可以,當作大瑞,需要認真確定的。不但他,就是連狄仁傑,都無法確定,說它不是神龜,得說出一個道道來。於是最後一起將視線盯在李威身上。
李威拍了拍這隻大龜,說道:“明崇儼,憑藉這一條,就可以將你誅殺了。”
一語驚人。
“爲什麼要這麼說?”李治略略有些不悅。
明崇儼處罰輕了些,可只到申州擔任了一個不起眼的官職。朝廷如果不是這次進獻祥瑞,幾乎將此人遺忘。對此各個大臣也是心知肚明的,之所以放在申州,是爲了防止自己的頑症加重。
就算弄錯,朝廷並沒有真正拍板下來,是大瑞,即使弄錯,也是好意。
李威又拍了拍柔軟的龜殼,說道:“父皇,它不是神龜,因爲巨大,所以又叫巨龜,它的殼不是甲殼,象皮革,也能稱爲革龜。還有它的背部,有七道棱紋,又叫棱皮龜。不過這種海龜因爲笨拙,所以越來越少。”
這是刻意打擊明崇儼的,棱皮龜是地球上一種古老的動物,智商確實不高,食量大,什麼東西都吃,然後連飄到海里的塑料袋也當作水母往肚子裡吃,結果造成不斷死亡。李威穿的時候,越來越少了,幾乎象大熊貓一樣珍貴。
說着,拿出一把寶劍,是撬龜嘴巴的,可是這頭棱皮龜食量又大,這幾天天天有人餵養,居然當成了食物,就要往嘴裡吞。畢竟憨厚可愛,李威怕傷着了它,換成了一個木棍。李顯站在邊上大笑道:“大哥,果然很笨,連劍也要吃。”
一句話讓明崇儼變了臉色。
李威沒有說明,大家已經聽出話音,祥瑞不是其他,特別是大瑞,總得要有靈性的。弄一個笨拙的動物當作大瑞,事情真相傳出去,豈不讓番邦笑掉大牙?
憑藉這一點,就可以將明崇儼問罪了。
李威撬開它的嘴巴,又說道:“它也沒有牙齒,在口腔裡卻有一些角刺,可以將食物磨碎。”
衆人仔細觀看,果然如此。
“又因爲沒有殼,頭也不能縮進去。看到沒有,不但笨拙,而且十分醜陋。但與其他海龜不同,很少上海岸曬太陽,因此很難捕捉。常看到的海龜也大,但與這種海龜不同,多以玳瑁爲主,還有一種是綠海龜,蠵龜,麗海龜。最好看的是麗龜,雖然小些,冒充祥瑞邀功,倒是可以。”
一個冒充祥瑞邀功,諷刺的意味更濃厚。不是李威睚眥必報,是這個小子一直不老實,已經無法妥協。當然,真正擊垮他,憑藉這一點還是不行的,需要狄仁傑去安排,就象許敬宗一樣,拿到足夠的證據,縱然父親想包庇都不行。但用祥瑞打擊明崇儼,並不會礙着狄仁傑計劃,又是機會難得。因此,他對李顯說,要到長安來看場好戲。
又刻意形容這頭烏龜很笨很醜陋。其實最醜的不是棱皮龜,卻是蠵龜,有人說海龜是紳士,那麼蠵龜就是一個要飯的。身體坑坑窪窪不提,還長滿了海藻與寄生蟲。並且也沒有提古老,現在不說將來會越來越發達,一提古老的東西都是好的,上古三皇五帝的原始奴隸社會是好的,孔子是好的,上古經義是好的,上古的器具是好的。
但光貶烏龜,還是不行,李威又說道:“想捕捉它,也不難。每年五月份,在羅越國(馬來半島東海岸,“商賈往來所湊集,俗與墮羅鉢底同。歲乘舶至廣州,州必以聞”,是南海知名的港市國家)都有幾萬只這樣的棱皮龜上海岸產卵。明崇儼,孤且問你,此物自你得來。不管你從何處得來,想來必然會詢問它的來歷。中原不知,可南海各個商賈不會不知。甚至羅越國百姓喜歡用此龜的蛋卵當作食物。用一個普通的海龜冒充祥瑞是何罪?再說,一個羅越國百姓吃其蛋卵的動物,弄到我們大唐當作祥瑞,是不是我們大唐的大瑞讓一個小番國的百姓可以食用的?如果是大瑞,羅越國那麼一個小國家,居然有幾萬幾十萬個大瑞,置我朝於何地?還有羅越國是什麼地方?落後之所,商賈之所。你其心可誅,你其行更可誅!”
還不只這幾頂大帽子,繼續說道:“本來朝廷寬大處理了你,你應當感恩戴德,又知經義,到地方替父皇普及王化。然而你到地方,用一些人手替你打聽消息,地方瑣務,你沒有能力處理的,不答。有能力處理的,再次裝神弄鬼,用子虛烏有的巫術招搖撞騙。這還不夠,又用一頭醜陋笨拙的海龜,欺騙父皇,欺騙滿朝的文武百官。你將兩位聖上,將滿朝文武當作了什麼?當真你以爲滿朝文武是白……(癡字沒有說)能讓你玩弄於股掌之上?”
這才扭過頭,向李治問道:“父皇,你說此人該不該誅殺?”
明崇儼只覺得兩個眼睛冒金星,都讓李威說蒙了頭。其實因爲權虎自作主張,放出風聲,已經使明崇儼提心吊膽了。果不其然,京城開始滿城風雨,連巧妙佈置的棋子劉合歡都被揪了出來。隨後立即殺人滅口,但心中一直忐忑不安。狄仁傑查案子本領,他可是領教的。
這頭烏龜也是因爲曬鹽,手下與一些海商稍稍有聯繫,無意中得來的。至於它有什麼生活習性,或者每年在哪裡產卵,一概不知。這時獻上,不求有功,主要來京城看看風聲,也是做一個高姿態。哪裡想到這麼多,立即跪下,說道:“陛下,臣也不知,是別人進獻給臣的。臣查不清它的來歷,看到它溫順,以爲是神龜。”
劉仁軌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小子,某聽說你神通蠻大的,能將幾十里路的東西搬到皇宮,居然連這一點都不知道?”
其他大臣皆是大笑。
已經給了明崇儼面子,知道皇帝還靠他治病,否則也沒有人將此人當作一回事。但李威知道,不但是大臣,恐怕自己還低估了此人的野心。說到底,父親的病,使這小子有了仗持,不知天高地厚。
有些頭痛的。不但他在想,狄仁傑也在想。也努力過,訪問了一下民間。就是有,也不願意。不是御醫,替皇家治病,十分正常。但民間大夫替皇家治病,治好了是好事,可治不好,會承擔後果。現在的醫術,就是孫思邈出山,又豈敢包百病皆能醫治的?不但民間大夫,連同御醫都只用一些溫藥治病。
是藥三分毒,用溫藥治病,縱然治不好,罪過並不重。如果開了猛虎之藥,一旦治不好,追究下來,御醫也吃不消。所以皇家生病,好得慢。象父親,象原來的太子,多因爲如此,病越拖越重。
因此,有對風眩病有一些經驗的大夫,聽說是皇家,不願意前來了。
明崇儼只好說道:“臣疏忽了。”
對劉仁軌這個老鄙夫,他是無奈的,人家是真正打出來的功勞。激怒了,給自己一頓飽拳,黑天冤枉都無處申訴。但暗暗心驚,聽說這個病太子原來只看禮書,連《春秋》都不讀的。爲什麼懂得比自己還要多,什麼都懂。本來精心佈置的計劃,讓唐朝軍隊大敗一次,激怒皇帝。沒成想,卻成就了這個病太子的建功立業。
一次次佈置,一次次失敗,很無力的感覺。可不佈置怎麼辦?皇帝身體,他是清楚的,能抗一個十年八年就不錯了。那時候太子才三十出頭,越是聰明,就越是知道自己對他的種種。到時自己恐怕死都沒有一個葬身之所。
李治倒沒有想到兒子與明崇儼內心什麼想法,既然不是神龜,大老遠趕回來,也有些怒氣,揮了揮手道:“散了,散了,這頭烏龜讓御膳房宰了。”
也是生氣的,一頭神龜,成了食物,也等於打了明崇儼的臉,然後沒有看明崇儼,衝李威招招手,說道:“跟朕過來。”
李威只好跟在他後面,李治說道:“你是太子,要會容人用人。”
“是,”李威答道。心中懂的,容人也不能容明崇儼,用人更不能用明崇儼。不過今天打了臉,以後父親即使因爲病情,召他回來醫治,想重用也不大可能。
李治又說道:“既然知道,那你就回吧。”
李威愕然,說到底,老子怕死。無奈,返回東宮。還沒有休息,太監又過來稟報,說是吐蕃使者求見。
讓沒祿氏進來,李威說道:“王妃,你別找孤,孤作不了主。而且男女終是有別,傳出去,對孤的名聲不好,對你的名聲不好,都能影響到你們贊普的名聲。”
母親囑咐過的,不能經常見面,名聲是託辭,母親的意見得聽。因此,將話說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