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在土樓山上,小將駱務整悄聲問道:“李將軍,末將有些不解。”
此人是松漠都督李盡忠手下一員勇將,因爲李謹行手上士兵多以靺鞨人爲主,也有少量契丹人。聽聞李謹行出征青海,駱務整毛遂自薦,要求跟隨李謹行前來。此時駱務整一點名氣也沒有的,大家沒有在意,李謹行也帶了一些子弟兵過來,看到他勇猛過人,順便帶到青海。若是唐朝軍隊大敗而歸,李謹行士兵也要返回遼東,那麼這段歷史有可能被史書抹殺了。
其實李謹行也沒有對他多重視,任命爲一個小隊正。可後來聽到太子一番言論後,心中也頗有感慨,太子都能做到如此,那麼我是一個靺鞨人,更不應當有什麼偏見。於是有一天看到駱務整在訓練,武藝過人,放下了偏見,將他調到身邊坐了一個小校尉。也只能如此了,歲數太過年青。
“有什麼不解?”
“李將軍,若此時我們一萬兩千大軍猛然殺出,城中數千士兵配合出城,敵人必然大敗。爲何我們不動?”
“是如此,看到我們出動,吐谷渾人必然知道有伏兵,軍心大亂。縱然吐谷渾人皆是騎兵,作戰兇猛,軍心都亂了,只會失敗。可莫要忘記,他們是一萬多人,因爲想逃命,回家心切,我們又擋住了他們回家的唯一去路。拼殺起來,縱然大勝也是慘勝。”
“計將安出?”
反正也是等待,閒着無聊,李謹行隨意攀談起來,說道:“你可知道一句話,上戰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下乃伐城。”
“聽說過。”
“城池是死的,人卻是活的。太子曾經詢問我一個問題,若是將鄯城、鄯州、廓州、河州一起放棄,來換取吐谷渾人與吐蕃人二十萬大軍,值不值?”
“值啊,”駱務整立即答道。損失一萬兩萬人不要緊,若是損失了二十萬人,就是吐谷渾與吐蕃也會十年八年恢復不了元氣。至於丟失的城池,重新佔領就是。
“但敵人有什麼長處,有什麼短處?”
駱務整看着遠處在正圍攻鄯城的吐谷渾人思索了一會兒說道:“吐谷渾人這一次是奇襲而來,皆是騎兵。”
“這是廢話,你多會看到野戰中吐谷渾人有步兵的?”
有是有的,在紮營時下了馬,或者守城時不能馬上作戰。但在野戰時,卻是很少見。那家那戶沒有馬匹?從小就在馬背上放牧長大的,那個會傻到不騎馬,下了馬去做步兵野戰?
但是李謹行說這句話時眼睛放了光。
此次素和貴出動一萬多騎兵迅捷而來,不僅是兵,還有一萬多匹馬,跨下的座騎不算,還有兩三千區馱馬。這纔是上天送來的禮物。唐軍中馬匹不少,京城裡帶來的,還有靈武隴右之地牧場臨時送來的,可到了青海皆不如青海馬適應這裡的天氣。要麼府兵帶來的馱馬,那種馬能做什麼,在農村裡拉犁耕地,或者拉小車子到草市,跑都跑不動了,連練騎術都不合適。在其他地方還能湊和一下,到了青海,這些馬只能當作騾子在用。
得到這批戰馬,再加上以前陸續的得來大量戰馬,就能組成一支強大的騎兵,與吐蕃進行野戰。這一回總算圓了劉仁軌在鄯州的一個心願。
駱務整想了一下,又說道:“他們沒有帶糧食與輜重。”
“對了,正是這一點。”
“可是餓極之下,也能殺馬匹充飢的。”
“那麼連柴禾都沒有,他們會怎麼辦?”
這就犯難了。雖然說是吐谷渾茹毛飲血,當真茹毛飲血?吐谷渾人也開化了很久,甚至比吐蕃更開化,是以葷腥爲主食,可當真生吃馬肉,多半還是做不到的。
“可是,怎麼做到呢?”
“待會兒你就看到了。”看了看城下的戰局,喝道:“傳令下去,準備出擊。”
……
吐谷渾人將攻城梯槓了起來,渡過護城河。
攻城的木梯也有很多種的,最好的是中原的雲梯,下面六個輪子,中間能摺疊,上面還有擋板,人在擋板下面推着輪子,可以防止城頭上的弓箭,攻城時將雲梯架起,推到城牆下面,然後士兵從擋板裡舉起盾牌,藉助雲梯向城頭攀登。
也不是無敵的,城頭上若有巨大的滾木檑石往下一砸,什麼板也砸壞掉了。總之,攻多了機動型,但防,特別是有城牆防護的一方,卻佔據了優勢。
吐谷渾人也有多種攻城器械,比如簡單一點的就是撞木,還有巨大的撞車,這是撞城門的。梯子也有許多種,不過爲了速度,只帶了一種,兩頭能摺疊的木梯。拉開後,與農村裡用的梯子差不多,只是長度更長。
看到了吐谷渾人在登城,薛訥喊道:“砸!”
一個個巨大的石頭砸下去,城牆下面立即傳出一片淒厲的鬼哭狼嚎聲。
不過因爲沒有“防備”,所以城中的士兵大多數才從睡夢中驚醒,因此陸續有士登上城頭支援,但仍然是少。防了城下的,沒有防到遠處渡河而來的。
似乎看到勝利的曙光,素和貴大喝一聲道:“給我衝啊,進城者,允許盡情地燒殺搶掠。”
“喏!”這一下子所有士兵都來了精神。鄯城也不大,可是地居要衝,青海的重要商道樞紐,城中有許多百姓不說,還有許多商鋪,最少在這些貧困的吐谷渾人來看,是一個小黃金城。
一個個蜂擁而上。
城牆外正在酣戰,城牆裡卻是一片安靜。李威正帶着侍衛退向甕城,在大街上正好看到士兵將慕容治等人推了出來。
嘴裡塞着布,可一個個用仇恨的眼神盯着李威。這些人皆是和素貴手上最親信的戰士,也是死士。不過李威也沒有憐才,點了一下頭,一羣士兵從民舍裡閃了出來,除了許多人舉着火把外,還有幾個穿着平民打扮。
然後這些人開始用火把將房屋點燃,用吐谷渾語大聲喊道:“殺啊,殺啊。”
一邊喊一邊大叫。
慕容治還沒有想明白,契苾明走過來說道:“爾等皆是好漢,可惜了,不分是非好歹,爲虎作倡了。不過讓你們死一個明白,我告訴你,待會兒我們會如你所願,放你們大軍入城。”
開始還沒有反應過來,不過跟隨素和貴時久,終於想通了,身體不停地扭動着,眼中也閃出驚懼的眼神。
看到李威走遠,契苾明說道:“砍了。”
士兵舉起了橫刀,將這些人的人頭削落於地,然後散放在大街的各處,甚至還爲他們穿上唐朝的盔甲,僞裝成拼殺而死的唐兵。那幾個平民打扮的人,從地上沾起鮮血,爬上了城頭,與城頭上的士兵交戰起來。不過寡不敵衆,一眨眼功夫,一個個被“擊斃”。薛訥又從士兵手裡接過慕容治的人頭,扔到護城河外。
慕容治認識的,素和貴怒極,大喊一聲:“進城,血洗!”
不僅是給士兵燒殺搶掠,而且是屠城了。
“血洗!血洗!”吐谷渾士兵大聲吼叫起來。這個詞眼深深刺激了他們,既然血洗了,那可是一生中難得胡作非爲的機會。一個個象野獸一樣源源不斷,向城頭髮起進攻。
素和貴繼續觀注中城中的動靜,在城外是看不到的,可能聽到城裡面的喊殺聲,還能看到房屋被焚燒冒起的濃煙。但喊殺聲弱了下去,也心痛,知道進城配合會起重要的作用,可畢竟一個個皆是他的親信。
終於起了作用,內外夾攻,城頭上的唐軍慌亂起來,一邊與城外的吐谷渾人交戰,一邊還舉起弓箭向城裡射擊。
“皆是我吐谷渾的好男兒啊,不知裡面還能活下來多少壯士。”素和貴喃喃地說了一句。話音剛了,更多的士兵衝上了城頭。薛訥一箭射斃了一個正在城頭上與唐軍交戰的吐谷渾戰士後,大喊一聲:“撤。”
時候差不多了。
城頭上幾百唐兵立即向城裡逃去。登上城頭的吐谷渾士兵依是少,不敢追,可有人已經開始放下吊橋,有人摸下城,打開了城門。
“進城!”
隨着和素貴這一聲令下,大軍衝過了吊橋,向城中衝去。城下面的吐谷渾人也從土堤上返回,騎上了馬,跟着衝向鄯城。
……
唱了那麼長時間的戲,正是爲了這一刻。李謹行大聲叫道:“衝。”
駱務整一骨碌爬了起來,說道:“李將軍,屬下明白了。若是剛纔衝出去,吐谷渾人必然情急拼命,縱然勝,也是慘勝。但現在不同,既然得了鄯城城池,進可攻,退可守,甚至還可以從城中庫倉裡得到大量武器補充。黑夜之中,又不知道我們這一支大軍從何而來,數量多少。不如進城,坐待天明判斷局勢。此時城中一定有了埋伏。”
“還有呢?”李謹行微笑地問道。這個契丹人以後可了不得啊,若是有明師指導一下,一定是一個大將之才。
“還有,雖然有了佈置,可城中爲了百姓的安全,將百姓全部轉移到庫倉,甚至連財物都讓百姓帶走了,不進城罷,一進城吐谷渾人一定會懷疑。可是我們大軍這一逼,他們只好匆匆忙忙地進城。也想不起來察覺。”
“不錯,還有呢?”
“在野外他們是騎兵,速度快,是他們的長處,可進了城,卻成了他們的短處。若真是鄯城在他們手中倒是一個麻煩。關健兩個堅固的庫倉卻在我軍手中,還有大量的遠程武器。又可以利用角樓掩護,登上城牆,居高臨下,向他們射擊。再者,鄯城在這邊陲是一個不小的城池,可在中原實在不算什麼。一萬多人往城中一紮,連同戰馬,幾乎所有街道都佔滿了。隨便拋射火藥,都可大量殺傷。”
“正是,但我們得拿出精神氣來,將他們逼進城中。”李謹行說着,翻身上馬。一萬二千名勇士,熬了大半夜,等的就是這時間。轟然一聲,衝下土樓山,迅速撲到鄯城的西城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