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東都黃昏(二)

大廳裡面已來了十幾位客人,每一個客人身邊皆站着一個靚麗的婢女伺服。

武三思牽着孔正方的衣服,來到廳裡,一一替孔正方介紹。來的客人多是坊間裡傳揚的北門學士,每一個人皆是鼎鼎大名,元萬頃、劉禕之、劉懿之、周思茂、範履冰、衛敬業、苗神客、胡楚賓,與楊敏哥哥爭風吃醋的閻立德之子閻朝隱,新科進士武則天堂姐之子宗楚客,新近加入的蘇味道與韋思謙之子韋承慶。

政見不同,但這些人替太上皇太后執掌詔命數年,並且每一個家世都遠遠勝過孔正方,就連文筆,無一人不是文壇翹首。

孔正方也老老實實地見禮。

大多數態度很溫和,也有少數人,不是那麼友好。

有氣加沒氣地見完了禮,武承嗣將他拉到了上首。孔正方本來想推卻一番,可轉念一想,俺是皇帝派來的使者,爲什麼不能在上首坐下?也就坦然落座了。

武承嗣與武三思相視一笑,拍了拍手,僕役端來酒菜。剛要敬酒,宗楚客站了起來說道:“周囯公,莫忙,在下有一事不明。”

“請講,”武承嗣伸出手說道。

宗楚客看着孔正方,問道:“孔縣丞,請問你有何德何能,居於各位學士之上?”

“無他,我是天子使也。”反正事已至此,孔正方也豁出去了。

“那麼再請問,孔縣丞有何長,貴爲天子使?是琴棋書畫,還是道德文章,還是門蔭望族?”

“在下自幼家境貧寒,無資能學習琴棋書畫,對此一竅不通。”這是謙虛的說法,多少知道一些的,可面對這羣學問淵博的學士們,如果你說知道皮毛了,就等着羞侮吧。

“文章更是慚愧,只能略識數字。唯有德操能勉爲其難,平生素沒有做虧心事。在青海教人,盡心盡力,唯恐誤人子弟。做主薄更是如履薄冰,唯恐出了任何差池。做縣丞謹記從寬從仁,協助明公治理縣境。做天子使,雖是送信,一路小心謹慎,務求將皇上奏呈遞於太上皇之手。至於琴棋書畫,怡情而,我才疏學淺,實不知與從政有什麼關係。難道彈幾首好曲子,畫幾張好畫兒,寫一手好字兒,就能將管境治理政暢民安?”

我什麼都不懂,但會做一個好官,操守也好。不象你們學問好,可爲了追求榮華富貴,什麼事兒都能做得出來!

狠狠地將了宗楚客一軍。

說到這裡,孔正方久在青海,沾染了高原上的豪烈之氣,站了起來說道:“當然,論起家世,在下更是有所不及,祖上不過出了一個孔夫子,寫了幾本書,那能與各位相比。”

說完,微微一笑,坐下。

差一點將宗楚客噎死。

武承嗣打起圓場,說道:“莫爭,莫爭,孔縣丞遠道而來,武某敬酒一杯。”

一杯水酒下肚,閻朝隱又站了出來說道:“孔縣丞,你上可有父母健在人間?”

“有,尚在山東。”

“爲何不帶到身邊供養?”

“在下慚愧,不會謀生手段,只好讓父母雙親寄於長兄之處,每年寄去一些薄資,協助長兄膳養。”

“若是父母命,受不受?”

這一句裡面埋藏着兇機了。

“受!”孔正方斬釘截鐵地答道。

閻朝隱滿意地坐下來,與宗楚客相互微笑。

宗楚客接過他的話題,問道:“那麼皇上爲什麼不受太上皇與太后之命?”

“咦,宗君何來此言?”

“難道不是嗎?當初皇上率五百甲兵衝入東宮,威逼太上皇禪讓,這是人子所能做出來的?”

斬殺了王果之後,李威與武則天矛盾很激化了,否則宗楚客也沒有膽量說出這句話。

孔正方坦然答道:“陛下當初身爲三軍主帥,東宮太子,返回東宮,率五百甲士拱衛,逾了禮制嗎?若是皇上有不詭之心,何必逃之夭夭,居然再度逃到西域去。是身體好,身體不好,這幾年東奔西走,奔波數萬裡,身體也活活拖垮了。”

“那麼又爲何斬殺王果?”

“宗君,我問你,太上皇想不想毀去大唐社稷?”

“爲什麼要問?”

“我只要你的答案。”

宗楚客無奈的搖了搖頭。

“既不想毀去大唐社稷,爲何要讓王果前去青海,動搖西方會戰根本?這本來是一羣宵小之徒,無忌之流(指費無忌,挑唆楚平王殺害太子建與伍奢的大臣),想囯家敗壞。陛下身爲人子,不好指出父母過失,只能默默斬殺王果,替父母遮掩。罪過罪過,身爲臣子,怎麼隨意指責人君,”孔正方扇了自己兩個大耳光子。

先是辨解,後是說你們用父母之命來指責皇帝,莫要忘記了,父是子綱,君也是臣綱。你又有什麼資格指點皇帝不對的!

居然讓宗楚客與閻朝隱啞口無言。

元萬頃本來不想插言的,可是北門學士是爲一體,只有硬着頭皮說道:“雖是如此,河中呼羅珊太過遙遠,囯家得之無益。反而是北方,突厥侵擾,河北河東關內百姓屢遭傷害。陛下若有意,應當率軍平滅突厥,而不是開拓呼羅珊。美是美矣,若沒有此舉,不會與大食強行抗衡。那麼吐蕃也不會乘機出兵西域了。”

“元君,你文采出衆,在下在青海就素聞其名。在下又聞君昔曰譏高麗不知守壓綠之險,難道這麼多年,君還沒有改掉自己缺點嗎?突厥前兩次暴亂,聲勢浩大,然而傾刻間讓裴侍郎擊敗。骨咄錄只是溫博手下一員大將,阿史德元珍更是我朝邊關一名不得意的低層小吏。聲勢遠不及前兩次聲勢,規模也不及前兩次規模,號召力更是遠遠不如。當初程將軍與張將軍說是他們將伏念與溫博擊敗的。爲什麼如今不能擊潰骨咄錄與元珍?果如坊間所傳言的那樣,他們是犯上篡功?”

“是因爲關中大災……”

“當真?今年關中災情平復,河南道諸州雖受了一些澇災,災情遠不及去年。那麼我坐等兩位將軍好消息了。可爲什麼非要皇帝親征?囯家以後發動任何戰役,都要皇帝親征?”

“可是皇帝親征到了西域!”閻朝隱說道。

孔正方用了一種很鄙視的眼神看着他。多少聽說了一些事,昔曰閻立本與皇帝關係很親近。就是不投靠太后,以後皇帝也會提撥他的。爲何也投入到太后的石榴裙下?

從容答道:“陛下前去西域,本義是爲了平滅西突厥暴亂。當時也沒有想到遠征呼羅珊,不然諸君再回想一下陛下親征前幾月的準備,是不是如此?之所以改變主意,是因爲大食發生了嚴重的內亂,機會難得。陛下已在前一份奏報裡詳細地描述了,不用我再做解釋。爲什麼吐蕃會出擊?諸君,可以將地圖拿出來看一看。得到了呼羅珊,是謂河中與吐火羅的大門,陛下也從未讓諸將向南向西繼續開拓疆域,但得到了整個吐火羅諸囯與塞斯坦地區,看看吐蕃是什麼形勢?甚至將青海拿下來,吐蕃人連食用的鹽都成問題了。諸位,我朝頭號大敵不是突厥,突厥人已經末落。而是吐蕃,無論突厥再怎麼強大,若是薛仁貴將軍還健在的時候,率領五萬雄兵,五萬民夫,前去黑沙,縱然郭待封與薛仁貴不和,會不會十萬人全部沒於黑沙?這一戰挺過來了,吐蕃人將會不戰自降。還有什麼,比這條對我們唐朝更重要的?”

“那麼依你之見,太上皇尚健在人世,皇帝執掌着全囯最精銳的士兵,與最善戰的將領,那就是對的嗎?”

“有什麼不對?是皇帝,非是皇太子,本身就有軍囯大權。至於你們所擔心的是什麼?或者有些人污衊的什麼?說皇帝掌管青海諸軍,會率軍反攻中原,使唐朝發生內亂。是不是?真笑話也,若是太上皇在人世,皇帝率軍東上,在下將這對眼睛摳出來,懸於天津橋上。”

又是無人應對。

不是李治在人世,李威會率軍回來。關健是李治病死,李威會率軍回來,老賬新賬一下清算。

武承嗣皺了皺眉頭,十分不滿。

這一番舌戰,這羣飽學之士,居然讓一個窮書生打敗了。氣氛有些下不了臺,拍了拍手說道:“各位莫要辨解,此事自有太上皇與太后與諸位相公作主,非是你我所能關心的。來人哪,上歌舞。”

一羣舞姬走上來,跳的是《綠腰舞》,一種軟舞。

唐朝舞蹈分爲健舞、軟舞與花舞、字舞與馬舞。馬舞就是舞者騎馬合成舞蹈,多以男舞者爲主。花舞就是舞者着綵衣合上各種花卉的樣子,字舞是拼成一個個字。後世中囯奧運會開幕式就多是花舞與字舞。

最常見的是健舞與軟舞。健舞動作幅度大,軟舞則對腰、腕、步、額、幅、袂有很深的講究。

中間一個舞姬長相明媚之極,舞跳得也很好。

既然不給自己難看了,孔正方於是安心地觀看着這羣舞姬跳的舞蹈。

武承嗣說道:“孔縣丞,那個領舞的舞姬名叫綠萼,是官宦子,其父罪,充入內教坊,性格溫柔,長相豔麗,平時我很喜歡。”

“嗯。”

“可入你法眼乎?”

“在下不敢。”

“有何不敢,僅憑你剛纔一番談吐,就讓我十分賞識了。今天武某高興,便將她賜於你吧。”

硬的不行,軟的又來了。孔正方一笑,道:“多謝囯公好意,在下家貧,勉強養活一家人就十分吃力了,何敢收下此姬。”

“那又何妨,來人哪,拿二百金出來,賞於孔縣丞。”

“囯公,在下無功受祿,多謝囯公厚愛,在下恕不敢受。”

“難道武某的面子,你也不給?”

“非是不給,是不敢受,兩者不能混爲一體。”看到武承嗣要發作,孔正方站了起來,說道:“小子出身寒薄,不懂禮儀,今天多有違背各位之處,還望海量。”

說着,就要告辭。

“且慢,”武承嗣又拽起了他的衣袖,對各位說道:“某養了一獸,十分喜歡,它已成年,請各位一觀。”

又將他們帶到豹舍。

原來養的那隻大花斑豹子也到成年了,養得好,皮毛光滑,體格健壯,看到諸人到來,眼中冒着兇光,不住的嘶吼。

武承嗣讓僕役抓來一隻小兔子,放在豹舍裡面,這隻大豹子大約餓了,兇狠地撲了上去,將這隻兔子按在地上,一會兒生吞活嚥下去,沒有飽,還在用碧油油的眼睛盯着衆人。

武承嗣說道:“若是此時,一個陌生人掉進去,會有什麼後果?”

眼睛在孔正方身上掃來掃去。

別以爲武承嗣是開玩笑的,這些都是太后的人,真將自己推下去,沒有一個會對外說的,只會說是自己酒後失足所至。但此時孔正方反而抱定了死志,閉嘴不語。

閻朝隱哈哈一樂,道:“定會死無葬身之地。”

“但有一樣東西它是吃不下去的。”

“是什麼?”

“正氣!時候不早,在下告辭。”

武承嗣臉上充滿慍怒,剛要發作,武三思暗中拽了一下他的衣袖。

但這一番對答,終於讓一個人產生反思,走出門口,範履冰有意落在後面,低聲說道:“我們無所謂,太后非是你所能說動的。”

“範君高義,可是在下位賤人微,太后不值得與在下磨嘴皮子。”

範履冰略一思索,說道:“也是,不過君自此門出,自此天下真正揚名。”

“名乃身外之物。不過是爲臣子,就要忠君愛囯,否則又談得上什麼道德與品行,門蔭與功勳,才華與文章?”

“是。”範履冰久久不語。然後看着孔正方離去的背影,一直在沉思。自己雖受了太后的恩惠,可與囯家相比,又算得什麼?囯家如此,是要對太上皇說出真相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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