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闞看上去很平靜,並沒有唐厲所想像中的氣急敗壞。
“跑了馬?”劉闞淡然道:“跑了就跑了吧,反正一個丁疾,也不可能這騰出什麼大風浪。”
唐厲這時候,纔看清楚了劉闞身邊的曹參。
聽劉闞這麼說,唐厲先是愣了一下,但似乎又明白了什麼,臉上的焦慮之色,隨即隱去不見。
“老曹,你這是怎麼回事?竟如此狼狽?”
他甚至沒有在就丁疾的事情上多追問一句話,而是把話題轉開,詫異的看着曹參。
曹參頓時滿臉通紅,期期艾艾的哼了兩聲,但也沒有解釋什麼。不是什麼光榮的事情,原本想調查一下樓亭泗洪一帶的情況,不成想卻成了階下囚,還險些送了性命,說出去真丟死人了。
唐厲接替劉闞,攙扶着曹參往回走。
此時,剛過子夜。天空中烏雲密佈,一派風雨欲來的徵兆。
居住在丁家附近的人們,自然也聽到了那一聲聲喧囂和慘叫。但是沒有人走出來,如今外面的情況這麼複雜,新任的這位主官也似乎比以前的官員強硬百倍,切莫要出去,一面惹禍上身。不過在第二天,當人們看到空蕩蕩的丁家老宅時,還是變了臉色。地上還殘留着血跡,河面上偶爾還會出現一些模糊的肢體……一切都似乎表明。這樓亭將迎來一場鉅變。
辰時,雷電交加,大雨瓢潑。
河邊那一邊白花花的蘆葦蕩在風雨中搖曳,好一副零落景色。
想去工地服役的人們。被周蘭帶着十幾名秦軍驅趕到了河畔。不僅是他們,泗洪二百戶,七百口居民在襄強的帶引下,也都來到了睢水河畔。雨越下越大,雷聲越來越響,銀色電光撕裂蒼穹,睢水渾濁,翻涌咆哮。所有地一切。都讓人有不祥之兆,心砰砰跳的很厲害。
丁家七十一口人。在二十名秦軍的押送下,自兵營中魚貫而出。
一夜的煎熬,哪怕是意志再堅強地人,也會感到恐懼。秦軍並沒有對他們說什麼話,也沒有打罵他們。甚至在凌晨時。還安排了一頓豐盛的早飯。營中的火頭軍,眼中帶着一絲憐憫。
“吃吧,吃飽了好上路。”
聽上去似乎悲天憫人,但在丁家族人而言,這一句話恍若晴天霹靂。
丁勉死了,丁一死了……丁家的主事人幾乎死絕了。現在,輪到他們這些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了。
直到這時候,這些人才想起來,如今是大秦的天下!
他們所要面對的。不是從前的鄉紳官吏,而是大秦委派下來地官員。老秦人的兇殘暴虐,在六國百姓當中頗有名氣。想那六國百萬之衆都被人家在彈指間消滅,自己這些手無寸鐵地人,不好好的過日子,跑出來和官府對抗個什麼?人家只需要動下指頭,自己就承受不起。
雨水。順着丁家族人的臉頰滑落。
恍若失去了靈魂一樣。一個個茫然不知所措,機械的在大雨中行走。來到了濉河的河畔。
劉闞,乘一輛六轡輕車,一身兕皮甲,手握武山劍,靜靜地立在人前。
他這套六轡輕車,和中車府的六轡輕車相比,顯然不是在一個檔次上。家中最好的一匹汗血寶馬,劉闞已經送給了灌嬰。四匹駑馬拉着一輛從庫府之中翻出來,甚至生了鏽跡的戰車。
可即便如此,對於那些普通百姓而言,照樣能產生出巨大的威懾力。
王信爲劉闞駕車。
周蘭騎在一匹戰馬上,來到輕車旁邊。
“倉令大人,犯人已帶到!”
劉闞點點頭,面目表情的掃視四周,片刻後突然道:“襄先生,還是由您把這件事解說一下吧。”
襄強,苦澀的笑了!
這個劉闞,是鐵了心要把自己拉上他的戰車啊……心裡並不想這麼做,可是他很清楚,自己在答應劉闞的那一刻起,已經沒有其他地路可走。這劉闞,小小年紀,端的是心狠手辣啊。
“鄉親們,今日倉令大人召集大家來,主要是兩件事情。”
襄強冒着大雨,嘶聲的叫喊:“朝廷下令修建樓倉,至今已過去兩個月。可是這進度卻太過緩慢,倉令大人對此非常不滿。竟查證,影響進度的,正是丁勉極其族人在中間挑唆,妄圖以怠工,影響輜重轉運!另外,他們還暗中資助反賊,並通風報信,劫持糧道,實大逆不道。”
睢水河畔,一片寂靜,只有滾滾的河水咆哮。
“襄強,你這老兒……休要胡說八道,我們沒有勾連反賊。”
既然已經撕破了臉,襄強也無所顧忌了。冷笑一聲道:“證據確鑿,大人在丁勉家中查到了你丁家勾連反賊的證據,如今已呈報縣府。按照大秦律,勾連反賊,當株連滿門,斬立決。”
說到最後,襄強嘶聲叫喊。
那喊聲之中,蘊含了無盡的快意。
清癯地面龐在雷雨中,扭曲地猙獰而可怖。被丁家壓迫多年的怨念,在今日終於獲得宣泄。
“倉令大人,還請依律處置!”
劉闞面沉似水,許久之後,從牙縫中擠出了一個字:“準!”
周蘭立刻二話不說,揮手示意。十名秦軍拖着十個丁家族人往河畔走,按在地上,手起刀落。
哦,是劍落!
十顆血淋淋地人頭在泥濘中滾動。鮮血噴出,染紅了白色的蘆草。
“大人,我不是丁家的人,我不是丁家的人……我只是贅婿。我不姓丁,這裡面沒我的事。”
兩名男子扯着脖子呼喊,希翼劉闞能夠聽到。
贅婿?
劉闞點點頭:“贅婿當不在族中,死罪可饒,活罪難免……暫帶下去稍候再處置,餘者繼續。”
兩名如狼似虎好地秦軍把那兩個男子拉扯出來,又一批秦軍拖着是個丁氏族人,往河畔走。有了打頭的。就有跟隨的……見到了一線生機,又有數人高聲叫喊。試圖撇清和丁家的關係。
秦軍再次把那些人帶出來,繼續行刑。
這一眨眼地功夫,四十個人頭落地,有十八個人跳出來表明和丁家無關。
那蘆葦蕩,已經一片血紅。雨水也衝不散蘆草上的血跡。劉闞看了那十八個人一眼,招手示意周蘭過來,在他耳邊輕聲低語了兩句之後,周蘭點點頭,讓那十八個人走上前來,命秦軍將鐵劍交給他們。
“大人給你們機會證明自己的清白,丁氏族人,還剩十三個,過去殺了他們。就能保全性命。”
所有的人,包括襄強在內,頓時倒吸一口涼氣。
這位倉令大人,端的是狠辣啊。居然想出這樣的方法……
劉闞不再理睬刑場上的動靜,森然說:“所有人都給我聽清楚,樓倉興建,事關重大。在開春之前。必須要將第一批倉廩修建完畢……還有那些民舍。我不管你們能不能做到。我只想說,你們必須做到。如果按期不能完成。丁家就是前車之鑑。每戶出幾丁我不管,我只看結果。
不過,在徵役期間,無需再自備糧食,統一由官署安排。
另外,每戶每增加一丁徵役,可得精粟一斛。也就是說,你們出兩丁,就能得兩斛精粟,出三丁,可得三斛精粟。以年關爲界限,每提前一日,每戶可得一斗精粟的獎賞,你們考慮吧。”
精粟,那是上等人才能食用地糧食,泗洪的居民別說吃,連看都沒看過。
聞聽劉闞地這番話語,沉寂片刻之後,突然間爆發出一陣歡呼聲。
而劉闞則輕輕點頭:這胡蘿蔔加大棒的手段,果然是不錯。殺丁族以立威,以獎賞而誘人。
如此一來,這些人的幹勁兒,想必會提高很多吧。
“信,我們回去吧。”
劉闞說罷,又吩咐周蘭道:“周大哥,那十八個人就暫留在你兵營之中,安排人手看押,讓他們先服了勞役再說。等這件事過去以後,把他們送往徐縣……想必嬴壯大人應該會有興趣。”
周蘭點頭,口中道了一聲:“喏!”
雨越下越大,濉河對岸的荒丘上,一個粗壯的漢子趴在泥濘之中,雙眸充血,看着河對岸地刑場。牙齒咬得嘎嘣直響,手握成了拳頭,指甲刺進了肉裡,血順着手心,一滴滴的落下。
劉闞,狗官!
我和你誓不兩立……
壯漢咬牙切齒的看着在雨中遠去的輕車,在心中暗自發誓。
此人,正是丁疾!
昨日亥時,丁疾逃出了看押並不嚴密的官署,連夜想趕回家中,把情況通報給族老。可不成想,正看到周蘭帶着人,押解族人往兵營走。丁疾就意識到事情不妙,連夜過河躲了起來。
本想看看情況再說,卻沒想到劉闞竟然在第二天就動手殺人。
丁家全族七十餘口,除了那十八個叛徒之外,無一人倖存。其中,還包括了丁疾的妻兒。
我要報仇,我一定要報仇!
丁疾從荒丘上滑下來,仰面朝天的躺着,只覺腦海中一片空白。
可他是官,我怎能對付他……不對,我對付不了他,可我兄長卻能殺他!沒錯,我去找我兄長,請他帶人殺了這狗官。以兄長的勢力,殺一狗官,當不會費吹灰之力吧……
想到這裡,丁疾陡然生出了力量。
翻身爬起來,跌跌撞撞的走着,很快就消失在朦朦地雨霧之中。
狗官,等我回來的時候,定要將你碎屍萬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