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炎炎,灰黑色的城牆,在陽光下讓樓倉看上去,宛如一頭匍匐在泗洪平原上孤寂的野獸。
城高几近四丈,配合以特有的地形,使得樓倉城牆的高度,看上去讓人有些眼暈。
正面成弧月的形狀,在兩側凸出兩座城堡式的田莊,形成掎角之勢,與樓倉的正門相呼應。
如果單從外形上來看的話,樓倉好像一頭長着兩根計較的野牛。
再加上超乎尋常的城牆厚度,和經過別墨後裔參與設計的種種措施,使得這樓倉城變得極難攻破。葛嬰曾在樓倉軍中效力,對樓倉的城防並非沒有了解。當然了,那只是他所知道的,還有很多他不知道,乃至聽都沒有聽說過的設計,讓葛嬰對樓倉,心懷一種莫名懼意。
若非是迫不得已,他還真不願意攻打樓倉。
可沒辦法啊……
下邳、彭城、僮縣、取慮、符離等縣城裡的庫府並沒有太多的存貨。想當初,始皇帝爲了徹底防止淮漢地區的楚國後裔作亂,把樓倉作爲泗洪的一箇中轉站,周遭郡縣的糧草輜重,幾乎都搬到了樓倉去。兩千窖的存糧,三百倉的輜重,足夠葛嬰去重新組織出一支大軍。
不打樓倉不行啊!
一來是這裡的糧草輜重,真的太吸引人了。得到樓倉,就等同於在泗洪之地站穩腳跟。這樣的一個誘惑,可不是什麼人,都能拒絕的。
這二一來嘛,則是因爲樓倉的位置。
簡直就是一根釘子。紮在了淮漢地區。你不打他。他隨時可能反咬一口。這對於以後地發展而言。絕非一件好事。所以。樓倉不能不打。也不得不打。葛嬰。必須要面對這個事實。
“樓倉有人口大約兩萬。其中有五百戶。是從關中義渠遷徙而來地老秦人。此外尚有千戶人口。源自三川郡和隴西郡。可以說。這樓倉雖然坐落楚地。卻有近半數人口。非是楚人。”
葛嬰介紹道:“駐紮於樓倉地秦軍。約有兩千。其中有五百騎軍……不過如今有三百騎軍在灌嬰地帶領下。不在樓倉城中。這多多少少地。減少了樓倉軍地偷襲能力。除此之外。樓倉尚有二百警備。是負責樓倉治安所用。直接有樓倉府衙所指揮。不歸屬於樓倉軍地治下。
樓倉由三大家組成。
其中劉家和呂家。是毫無疑問地樓倉主宰者。至於泗水下游地陳家。基本上不過問樓倉地事務。呂劉兩家地田莊。位於樓倉兩側。充當護衛兩翼地責任。這兩家當中。加起來有私兵八百人。都是有兩家地傭耕所充當。其中。尤以劉家地傭耕。全部都是義渠地老秦人。”
“區區不足三千人。何足掛齒!”
說話的,正是那取慮人秦嘉。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發黑地牙齒,“我視樓倉,如探囊取物!”
“秦將軍,可馬虎不得。”
聽了半天葛嬰的分析,韓王成不由得有些擔心,“葛將軍的話,不是沒有道理。不可不防啊!”
韓王成約三旬左右。生的文文氣氣,說話也是細聲慢語。
秦嘉。本是取慮的商人,在當地頗有名氣。典型的楚人模樣。身材不高,環眼短髯,聲音洪亮。
他站起來,揮舞着手臂大聲道:“王上休得擔心,若做事情如葛將軍這般思量,怎可能成事?
樓倉錢糧廣盛,更有輜重軍械無數。若能奪取樓倉,王上就能迅速組織起大軍,揮軍北上,直搗咸陽……王上,猶豫不得啊。如果樓倉被別人奪取,到時候我們就只能仰仗他人鼻息了。
嘉不才,願爲先鋒,率本部人馬,奪取樓倉獻於大王。”
這傢伙不是腦袋有問題,就是胸有成竹了啊!
葛嬰馬上意識到,這秦嘉恐怕早有安排。畢竟,能走到這一步的人,絕不會是一個不知輕重的傻子。取慮距離樓倉並不算太遠,秦嘉不可能不知道攻打樓倉地難度。既然他這麼信誓旦旦,想必早已做了準備。若是這樣的話,說不定還真的可以拿下樓倉……而且,葛嬰也沒有第二個選擇。
別看他攻佔了四座縣城,麾下也聚集了四五萬人馬。
可大多數的士兵,手裡還拿着鋤頭木掀。很多人,甚至是連一副布甲都沒有。四縣地庫府,能用的物資實在太少。若不能儘快打下樓倉的話,只怕手裡的糧食,用不了多久就光了。
也罷,也罷!
那就只有強攻樓倉了……
就這樣,葛嬰命朱雞石率部留守僮縣,他和秦嘉,領三萬人馬攻打樓倉。
秦嘉爲先鋒,自領八千士卒,戰車五十乘,向樓倉撲來。他信心滿滿,絲毫沒有半點緊張。
他當然知道樓倉不好攻打,可他手裡,卻有王牌。
秦嘉和呂澤交往多年,關係非常密切。總體而言,這個人頗有眼光。當陳涉攻陷了譙縣之後,他就意識到,老秦的統治,將會遭受到前所未有的打擊。秦嘉是一個很有野心的傢伙。如果是在太平盛世,他也許會安分守己的當他的大豪。可這世態不穩,他可就不甘蟄伏了。
陳涉在大澤鄉起事時,說地那句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頗入秦嘉之耳。
此次他藉由呂澤地途徑,早已暗中通好樓倉。只要他大軍一到,樓倉就會開城投降。而那時候,他將會在韓王成體系當中,地位大增。畢竟,現如今在韓王成的眼裡,葛嬰纔是主帥。
以後故韓地臣子,會紛沓而至。
如果不能現在就站穩腳跟的話,將來那還會有他地機會?
也正是因爲這個緣故,秦嘉沒有把他的底牌告訴任何一個人。他的心思很簡單:奪取頭功!
遠遠的,樓倉已經在望。
秦嘉命人停下了戰車,手搭涼棚觀望。
樓倉靜悄悄的。好像一座死城。而原本飄揚在城頭上地大秦黑龍旗,早已不見了蹤影,甚至連個人影都看不見。一切,和早先安排的一樣,沒有任何的差池。秦嘉的臉上。浮現起一抹笑容。
到底是個女人,能當得個什麼?
三兩句就嚇得乖乖配合,看起來,呂澤已經控制了狀況。
想到這裡,秦嘉在車上大手一揮:“全軍聽令,加速前進……另外。派人前去通知,就說……我來了!”
“喏!”
有秦嘉的心腹,擎住大纛,縱馬飛馳而去。
在樓倉城門之外,他勒住了戰馬,揮動大纛,高聲呼喊:“城上地人聽着,今有韓王麾下護軍秦大人領兵前來征伐樓倉。還不快快打開城門,迎接將軍到來?敢有一個不字,休怪大軍攻城。”
好半天,城頭上出現了一個矮胖的青年。
圓乎乎的臉。帶着人畜無害的笑容。他探頭出來,“可是秦嘉將軍?秦嘉將軍何在?”
這時候,秦嘉已揮軍抵達樓倉的城下。
他催車上前,大聲道:“我乃韓王麾下護軍秦嘉,城樓上何人講話?”
青年在城頭上拱了拱手,“在下呂釋之,奉兄長之命,在此恭候秦將軍多時了。”
哦,原來是呂澤的兄弟啊……
秦嘉地臉上。浮現出一抹微笑。“原來是呂兄弟。早就聽說過你的名字,未曾想到今日才得一見。
令兄如今何在?爲何不見他的蹤影?”
“哦。還要讓秦將軍知道,這樓倉雖然是家姐做主。然則有許多人並不服氣。故而家姐將那些人拿下,交由家兄看管。家姐如今,親自坐鎮倉窖,無法分身。故而派我,在這裡等候將軍。”
恩,這個也很正常。
想那劉闞經營樓倉多年,總有一些心腹之人。
如果看管不利的話,反而會引起混亂……秦嘉這麼一想,也就放下心來。
要知道,泗水都尉劉闞已經有大半年的時間音訊全無,想必是出了事情。那位呂夫人一個弱女子,正是無依無靠的時候,對孃家人自然會倍感親切。這動盪時局中,一個女人又能怎麼辦?而呂家……不過商人出身。這商人最看重的是什麼?恐怕就是那一個利字吧。
常聽說,泗水都尉最是贊同一句話:天下熙熙爲利而去,天下攘攘爲利而來。
秦嘉也是商人,自然深以爲然。
城頭上,呂釋之一揮手,一羣士卒出現在城頭。
只聽他大聲喝道:“來人,還不打開城門,放秦將軍入城?”
隨着呂釋之話音剛落,只聽吊橋吱呀呀的落下,緊跟着城門大開。秦嘉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
“呂小兄弟果然識時務!”
說着話,他催車前行,帶着人馬衝上了吊橋,進入城中。
剛一進城門,秦嘉不由得愣住了!
一般而言,所有地城鎮都有甕城,但是大都居於城外。可是樓倉城門後面,居然還有一座甕城!
心裡不由得咯噔一下,他下令戰車停止行進。
不好,上當了……
秦嘉剛準備調轉車頭,下令撤軍的時候。卻聽到外甕城門蓬的一聲關閉起來。緊跟着正門也隨之關閉。入城的兵馬,大約有千餘人。其中有六成被堵在了外甕城裡,剩下地隨秦嘉,被關在了內甕城中。緊跟着,秦嘉聽到了一陣悠長的角號聲響……那是老秦的衝鋒號。
從樓倉兩側的城堡之中,突然間門戶大開。
兩支人馬從兩側殺將出來,而衝在最前面的兩員大將,一個是鍾離昧,另一個則是任敖。
當初,任敖押送劉太公一家往樓倉。
不想在途中遭遇了劉肥的襲擊。呂雉重傷身死,而任敖也是身受重傷。好在他身體素質比呂雉要強許多,故而傷勢雖然很重,卻被安期搶回了性命。從那以後。任敖就留在了樓倉城裡。
他的母親,早在他從北疆回來的第二年就過世了。
家中又沒什麼親人,反倒是在樓倉城裡,有一大幫子的朋友。身爲樓倉巡查佐史,任敖隸屬於曹參麾下。但實際上。他還有一個任務,那就是接手呂釋之手中地兵車,訓練車戰之法。
雖然說,秦末時騎軍興起,但戰車依舊是一個重要地兵種。
樓倉的戰車,經過改進之後。配有車軸。這也在某種程度上,大大增強了戰車地衝擊力和平穩性。車兵站在車上,可以自由的駕駛戰車進行轉向,不必擔心車輪脫落地事情會發生。
樓倉共有兩隊戰車,而且全部是以老秦人擔當。
當角號聲響起的一剎那,任敖一車當先,衝出角堡城門。站在車上,手持長戈。指揮者車兵發動兇猛的攻擊。而另一邊,則是由鍾離昧領軍,率領二百騎軍,清一色地配有雙鐙高鞍。
一根根長。兇狠的貫穿了敵軍的胸膛,把敵軍狠狠的釘在了地上。
長出擊之後,騎軍抽出了六尺長的長刀,在亂軍之中,劈砍馳騁,所到之處秦嘉軍抱頭鼠竄。
本就是一羣烏合之衆,而樓倉騎軍的裝備,又是超乎尋常地精良。
刀,這種兵器。出現的很早。但是在繯首刀出現之前。只作爲禮器使用。直到西漢初期,繯首刀出現。才取代了鐵劍,這其中最大的一個原因。就是在於鋼鐵的廣泛使用,代替了銅器。
盤野老掌握有七十二鍊鋼的技術,雖然還不夠完善,但對於這個時代而言,已經領先百年。
樓倉軍早在一年前正式將刀用於戰陣之中,以取代鐵劍。
不過由於技術上的原因,也只有樓倉騎軍才配備這種兵器。至於步軍和車兵,還未曾使用。
繞是隻有二百騎軍,卻殺得秦嘉軍鬼哭狼嚎。
而鍾離昧,更是揮舞掌中的矛棍,在亂軍之中左衝右突,所到之處,血肉橫飛。口中哇呀呀暴叫個不停,鍾離昧的心裡,其實憋着一股子邪火。若非他無識人之明,錯推薦了葛嬰,也許樓倉就沒有今日地災難。雖然說呂等人沒有責怪他,可是鍾離昧卻始終覺得不舒服。
我殺,我殺,我殺殺殺……
矛棍劈掃點刺,圈掛橫攔。這鐘離昧如同一頭瘋虎一般,任憑秦嘉軍人數衆多,卻無力阻擋。
秦嘉懵了!
耳聽梆子聲響,外甕城中,慘叫聲不停。
城頭上,一羣文士簇擁着一個青年女子,出現在秦嘉的視線當中。
只見這小佳人年約二十出頭,生的花容月貌,婉約嫵媚。
眼中含着殺機,她一擺手,只見兩個大漢架着一個男子,趴在了城牆垛口之上。秦嘉仔細看去,不由得嚇了一跳。那男子,赫然正是呂澤。只是這時候的呂澤,全無往昔地風采了。
“反賊聽好了,樓倉乃我夫君一手所建,傾盡了心血。這裡是我們的家,任何人想要毀我家園,且問我手中寶劍,是否同意。”
呂說着,擡手一劍,劈翻了身旁一根兒臂粗細的旗杆。
“若有敢言投降二字者,不論親疏,呂定不饒他!”
說着話,她擡起了手。
那秀麗的臉頰,蒼白如紙。
“小妹,饒我……”
呂澤悽聲叫喊,用力的掙扎。
“大哥,晚了!”呂的聲音微微有些發顫,“當年夫君救你性命,可你卻恩將仇報,懷恨在心。幾次害他,難不成以爲我不知道嗎?只是夫君不想爲難你,饒你的性命……如今,你非但不思悔改,反而一而再,再而三的詆譭夫君,這一次竟然還挑動父母,意圖毀我家園。
夫君可以饒你,可是我卻不能饒你!”
呂說到了最後,已淚如雨下。
只見她一咬牙,手中寶劍落下……只聽得呂澤慘叫一聲,一蓬鮮血從城頭噴涌,人頭落地。
“犯我家園者,唯死耳!”
她杏眼圓睜,臉上猶掛淚痕,可聲音冷冽,殺意滾滾。
一旁,呂釋之的眼睛裡,也淚光閃動。不過他比呂強,沒有留下眼淚,只是從牙縫中擠出了一個字。
“殺!”
梆子聲響,內甕城頭上,弓箭手萬箭齊發。
好吧,之前地標題地確是有點不符。
原本設計的情節,後來感覺有點不太合理,於是改動了一下。
如此一來,就成了標題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