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在凌晨時分,下起了小雨,到天亮時,仍爲停息。
田野被籠罩在一派濛濛的雨霧之中,初春的雨水,敲打在土地上,激發出那深藏了一個寒冬,泥土深處的芬芳。有點腥臭,有些清爽。從大地深處迸發出來的生趣,令人精神振奮。
劉闞起了個大早,在庭院中打了一趟拳,練了一會兒武,心裡琢磨着,是不是應該準備些器具呢?如今,始皇禁止民間的銅鐵武器,尋常人家中,一般是不可能存有兵器和器械的。
劉闞的情況好一些,由於家中有一把趙佗送他的武山劍鎮着,使得赤旗也未被發現。
不過,這些都是小事情,以後慢慢的準備,也不會耽誤事。當務之急,是要去找任囂把那上造的爵位給確定了。於是,在卯時剛過以後,劉闞和母親說了一聲,抄起一把竹簦(音deng,一聲平),慢悠悠的走出了家門,沿着田間的小路,邁着輕快的步伐,朝沛縣城走去。
竹簦,也就是後世雨傘的前身。
據說是由魯班大師發明創造,已經有不少的年頭。
沛縣距離劉闞的家,大約有半個時辰的路。劉闞也不着急,欣賞着沿途的景色,慢慢的走着。
秦時的風,很清新,很舒適。
路旁那一排翠柳,和着早春的風,曼妙的輕舞着,展現出不凡的風情。
劉闞還沒有仔細的欣賞過這秦時的景色。來到這個時代以後,似乎就在奔波動盪,未有過片刻的安穩。如今,用一種平常的心態,來欣賞這早春田間的美景,劉闞深覺此行不許啊。
沛縣東城的圍牆,已經修繕妥當。
夯土堆砌的城牆高只有兩丈多,但是比之先前那殘破的樣子,卻不曉得好了多少。如今,沛縣的刑徒們,正在修繕西城牆。劉闞入城,就必須要由此經過,於是順路過去看了一眼。
昔日的夥伴們,正在任敖的監督下,盯着纏人的雨絲幹活。
“阿闞,你怎麼來了?”
任敖看到劉闞的時候,露出了吃驚的表情。顯然,在任敖看來,劉闞如今回了家,肯定要好好的休息一下。哪知道,一大早卻跑到了這裡。於是快步迎上前來,笑呵呵的和劉闞說話。
“哦,一會兒要去拜望縣長,順路過來看看大家……任大哥,今天的人,怎麼這麼少?而且有不少新面孔啊。”
任敖扭頭看了一眼那些正在罰作的囚徒,笑了笑,“昨晚臨時接到命令,凡青壯刑徒,連夜押赴相縣。然後,又來了一批刑徒,大都是一些老弱病殘,手無縛雞之力的人,罰作苦役。”
轉移了?怪不得好多熟悉的面孔都看不到了!
“任大哥,可是隻轉移了咱們這裡的人嗎?”
任敖一蹙眉,想了想說:“那倒不是……昨天晚上是老曹和那押送的秦軍將領交接。據說是碭郡、泗水郡……反正是以泗水郡爲中心,周圍三個郡的刑徒也都要求在十日之內押赴相縣。”
這是要有大動作啊……
劉闞正沉吟着,耳邊卻突然傳來了一陣騷亂。
扭頭看去,只見一個頭發花白的人,看上去像是個書生,一頭倒在泥濘之中,掙扎着起不來。
周圍幾個刑徒,連忙跑過來攙扶。
任敖一見,立刻跑了過去,拔出佩劍,厲聲喝道:“幹什麼,都幹什麼?趕快去幹活,別在這兒偷懶……程先生,程先生……他這是怎麼回事?好好的,怎麼一下子就變成這個樣子?”
劉闞隨着任敖跑了過去,蹲下來爲那人把脈。
看面孔,不過四十歲左右,怎麼這頭髮竟白成了這個樣子?而且,任敖對此人的稱呼,也頗爲有趣。先生,他居然稱這個人爲先生?要知道,這書生不過一刑徒,怎當得‘先生’二字?
“任大哥,是餓的!”
劉闞很快就確認了書生的情況。
一個刑徒說:“大人,我們是前日被送至相縣,哪知道還沒喘口氣,就立刻被送到了這裡。不是我們不想好好幹活,實在是沒有力氣啊……已經兩天了,我們一共才吃了兩頓稀粥啊。”
任敖聞聽,眉頭緊蹙。
這些人昨日抵達沛縣的時候,已經很晚了。
按照沛縣牢獄的規矩,辰時一頓稀的,傍晚一頓乾的,一共兩頓飯。而現在,才只是卯時。
“你們先照顧着他,此事當需向縣長彙報。”
任敖說着話,叫來了一個獄卒,吩咐他幫忙照看着這裡,然後和劉闞說:“阿闞,我們一起入城吧。”
劉闞想了想,招手讓一個犯人過來,把手裡的竹簦遞給他。
“給他撐一下吧……他身子骨不甚康健,若是讓雨水淋壞了,說不定會丟了性命。任大哥,我們走。”
也不管那刑徒是如何感激的看待自己,劉闞心裡卻是暗自慶幸。
一天,只早了一天!
如果晚一天的話,自己說不定也要被押赴相縣。如此大規模的調集青壯刑徒,肯定是有大動作。
“這些人是從哪兒過來的?”
“據說是從朐(音ju,二聲)忍過來的,本來是準備要押送三川郡,因爲咱們這裡的刑徒調撥走了,縣長就請郡守大人把他們要過來了……不過你也看到了,一個個手無縛雞之力,根本幹不得什麼重活。相縣也有點過分,押送過來,居然也不給他們吃飯。”
劉闞詫異的問道:“這朐忍(今重慶市東北部)是在什麼地方?”
任敖撓了撓頭,笑道:“阿闞,你這可真的問住我了。我這輩子,最遠也就是去過彭城,我哪知道那是什麼地方?不過老曹倒是和我說了一下,似乎是在西南方向。具體什麼位置,我也不清楚……呵呵,好像距離咱們這裡挺遠的,這些傢伙走了五十多天呢。”
那的確是很遠啊!
劉闞想了想,可是記憶中,根本就沒有朐忍這樣的一個概念。
搖了搖頭,又問道:“那剛纔那個人是誰?聽你剛纔的口氣,似乎對他挺尊敬的嘛。”
“那個白頭髮啊!”任敖笑道:“那個人叫程邈,好像還是個老秦人出身。原本和我一樣,在朐忍當獄吏。不過他比我強,我是縣長私聘的人,他卻是皇帝派遣過去的官吏。”
那就是說,這朐忍很可能是在六國平定之前,就已經被納入了秦國的治下?
劉闞又想了一下,大致上已經明白了朐忍的位置。想必,應該是在巴蜀一帶的城市吧。
“那他怎麼……”
任敖說:“誰知道呢?好端端的一下子就被打入了囚牢之中。聽那些犯人們說,這傢伙神神道道的,在朐忍大牢的時候,整天的找人要書看,還比比劃劃的不曉得幹什麼。不過,那些犯人都挺尊敬他,開口閉口的程先生。我呢,也就是隨着別人一起叫罷了。”
“你是說,這個人識字?”
“何止,聽說學問很淵博呢。”
兩個人一邊走,一邊說着話。
不知不覺中,已來到了官署門前。正遇到蕭何走出來,看到任敖和劉闞在一起,微微一怔。
“阿闞,你來了啊!”
“蕭先生!”劉闞微微欠身,但是蕭何卻快步閃開。以前,他可以光明正大的接受劉闞一禮。可是現在,他卻是不敢了。蕭何雖然被尊稱爲先生,可說到底,還是個平民。
而劉闞呢,如今已經成了被秦朝官府所承認的‘士’。
一個‘士’向平民行禮,有違秦朝律法。劉闞不會有事兒,可是他蕭何,卻消受不起啊。
“阿闞,你可別害我啊!”
蕭何讓開之後,笑呵呵的說:“這要是讓縣長知道了,最輕也要給我一個誶刑。你現在已經是上造了,以後別隨便向人行禮。與法不合,與你的身份地位,也不很相稱。”
劉闞一笑,“我這個上造,不過是靠賣酒得了的,蕭先生莫要笑話我了。先生的學問,在咱沛縣是一等一的。劉闞行這一禮,不是爲別的,乃是爲先生的學問,先生的爲人。”
蕭何這臉上雖然沒有表露出什麼,可眼中卻閃過一抹得意。
“阿闞,你是來找縣長的嗎?”
“正是!”
“那你直接去吧……大人這會兒正好沒事兒,若是再晚一會兒的話,可就說不定了。任敖,你不在西城監工,跑這裡做什麼?”蕭何對劉闞說罷,詫異的向任敖看過去。
任敖連忙把情況說了一遍,蕭何想了想,“這件事,我來處理吧。讓那些人停工,先回牢獄安置。我這就去找人說一下,辰時的牢飯改成粗粟乾糧……恩,晚上那一頓也是。”
蕭何是長吏,負責的就是這些零星瑣碎事情。
任敖答應了一聲,和劉闞道了聲再見,急匆匆的走了。而蕭何也來不及和劉闞再寒暄,一路小跑着離開了。
站在官署大門前,劉闞啞然失笑。
大家都很忙啊……看樣子,我也不能太清閒了!
想到這裡,他邁步走進了官署的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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