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沉淪夢魘

白鳶是個心事重重的人,這在葉千炎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就知道了。

當時是午夜十分,起夜去放水的葉千炎路過酒館大廳時,被獨自一人喝悶酒的白鳶強行捕捉,強撐着睏意聽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故事和沒頭沒尾的恩怨情仇,他的額頭還被醉意朦朧的白鳶給蓋了章。

從那之後,白鳶每天都會來酒館坐好久好久,到酒館客人都退場之後,便會叫上葉千炎,時哭時笑的對着葉千炎倒一大堆苦水,然後再恢復冰清冷漠的樣子不辭而別。

原本葉千炎在酒館之中的地位是最低下的,被各類的客人調侃戲耍不說,還經常會被酒館的管事人肆意差遣。小小的人兒,總是在別人的欺凌中度過很漫長的每一天,生活雖然算不得特別苦悶,卻也好不到哪去。

如今有了白鳶的特別照顧,幾天下來,所有對葉千炎有不好意圖的人,不是被白鷹戰團的衆多強者嚇退,就是被衆強揍的生活不能自理。

葉千炎不知道白鳶到底是如何看待他這個不知該算是陌生還是熟悉的人,反正他的心裡,白鳶的影子已經越加的清晰,無法阻擋,無法逃避。

終於,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

終於,其實...不管是在其他客人的眼裡,還是在白鷹戰團衆強的眼裡,葉千炎都只是一個寵物的角色。只不過不同的人,對待寵物的方式都各不相同而已。所以,被丟棄的命運,是早就註定了的。

只是,葉千炎不認同自己是被丟棄的,他覺得只是因爲他的年紀太小,只是因爲那些呵護了他許久的強者們,並沒有看到他有用的一面。只要他願意努力在他們面前去展示自己,他就還有機會。

因此,在遠航者之家奴隸般的地位,不僅沒有壓垮他,還讓他用四年的時間,靠着白鷹戰團早前施捨給他的資源,從連一級能力者都不如的程度,努力到了四級能力者的地步,讓那些肆無忌憚的欺負他的人,都被他的修煉天賦所驚豔,願助他一臂之力,帶他前往海心大陸尋找白鷹戰團。

他費盡千辛萬苦,無數次死亡邊緣的掙扎,對能力超越極限的運用,追尋了白鷹戰團許久,追隨了白鷹戰團許久。最終換來的,卻是一次又一次的無視和無心理會,直到他漸漸明白,自己就是書上故事裡,那隻垃圾桶旁被施捨了罐頭的流浪貓。

白鷹戰團,全團六十人配置,皆是能力者,皆是十級頂峰的能力者。白鷹戰團的團長,是一名靈武者,白鷹戰團的頭號戰將,更是一名血武者。戰團之中,不僅擁有強悍無比的獸化武者,也有驚豔絕絕的基因武者...反正不缺天才,滿團皆是天才。

而葉千炎,不僅算不上天才,還是個廢材,更還是個小廢材,就算能成長起來,未來也未必能掙脫廢材的束縛。所以於哪種理由,都沒有留下他的必要。而且對於一隻流浪貓狗,又何必在意許多。

“我當年對於白鷹戰團,對於白鳶,不過是想要尋找一個依靠罷了,剛剛失去父母庇護的我,對於...算了,不聊了,不想聊了,你愛怎麼想就怎麼想吧。”

發完這條消息,葉千炎便翻手收起了手環,抓起一旁的抱枕,用力的將腦袋埋入了其中。

不知道怎麼回事,那些過往的,他不願去回憶的記憶,這會兒都像是失控了一般,瘋狂的往外暴涌着,任由他怎麼壓制都沒有用。

“山貓這傢伙,太過分了!哪壺不開偏要提哪壺,真是曹樂!”

葉千炎煩躁的抱着腦袋,拼命的深呼吸,試圖控制自己的心緒,試圖陷入睡眠之中,徹底跳過這一環節。可是不管他如何調節,依舊還是沒有用,反倒還起了反作用,越是不想回憶,就越是控制不住的不斷墜落。

“生而爲人,從孱弱無力成長到獨當一面,除了生存本能的驅使之外,爲的是什麼?”

不知是幻覺,還是真實的發生,前排僱傭來開車的臨時司機,一路沉默一句話都沒說過,這會兒卻突然像是窺破了葉千炎的內心了一般,輕聲發出了提問。

“爲的是身有依靠,爲的是心有寄託,爲的是證明自己,爲的是實現理想,爲的是追逐夢想。”

葉千炎的眼神陡然變得渾濁,然後暗淡無光,狂躁的心緒突然停止波瀾,躁動的身體也逐漸的安靜了下來,像是陷入了什麼幻境之中。

“對於我來說,我的依靠,早在我五歲的那年便永遠的離開了我,直到最後一刻,我最想要見到的父親的笑臉,都沒能看到...”

葉千炎很愛自己的父母,一直都是個乖寶寶,格外的聽話,父母讓他做什麼他就做什麼,不讓他做什麼他一定不會做什麼。可是在母親的眼裡,他依舊只是個寵物的角色,只是因爲哥哥走上了錯誤的道路,所以母親想要彌補,纔會將所有的事實都告訴他。

葉千炎的父親,眼裡心裡也幾乎都只有葉千炎的哥哥,因爲哥哥覺醒的是火焰意志,同時還覺醒了空間意志,如果沒有走錯路,未來一定會大放光彩,一定能重整家族,恢復家族昔日的榮光。

而葉千炎呢?廢物的天賦,廢物般的乖巧...聽話有什麼用?願意順從母親的所有意志又有什麼用?他的母親是個女人!是個受盡了苦楚的女人!她早已經放棄了希望!而葉千炎的順從,也代表着他也放棄了希望!所有的希望!

這樣的孩子,生來何用?!如果不能重整家族榮光,如果不能...呵呵,結束了,都結束了,早該結束了。

“對於我來說,我的寄託,早在十一歲那年,白鷹戰團對我一次又一次的無視和疏遠,便將寄託擱棄在了孤寂冰冷的荒野,早就凍滅了...”

白鷹戰團的出現,就像是曾經的那個破碎家庭的重鑄一般。失去了一個滿是裂紋的家,又重新得到了一個溫馨完整的家。只可惜,這一切都只不過是葉千炎的一廂情願罷了。

別人可憐你,給你一口吃的,照顧你幾天,那是緣分所致,並不是別人非得有什麼義務對你的今後負責。你的執着,在你看來受盡了委屈,付出了一切,但在別人看來,不過是對善念的報復,一念之善,引來了一個甩不脫的麻煩...

“對於我來說,我的證明,就是好好活下去,有一個正常人都有的家,有幾個正常人都能有的朋友。只可惜啊,有那個惡魔在暗處盯着,我還能擁有什麼?還能奢望什麼?”

葉千炎入世後的第一站,是一個強者遍佈的冒險者島嶼。雖然他的生活很糟心,成長的過程很艱苦,但只要肯努力,就早晚有一天會改變這看似悲哀的,早已既定的一切。事實證明,他的想法沒錯,他的做法也很對,雖然並未贏得白鷹戰團的接納,但冒險者小島,遠航者之家,最終還是接納了他,認可了他。

只是這一切,在他剛被白鷹戰團趕走,回來的時候,就這麼當着他的面,在一場漫天咆哮的焚天烈焰中化爲了灰燼,幾乎什麼都沒有留下,只有一份來自‘焚天戰團’的邀請函,於漫天灰燼之中緩緩落入了他的手中。

焚天戰團,按照葉千炎當時的理解,是一個一流勢力。按照葉千炎現在的理解,應該是隻差一步就邁入了超一流勢力的可怕存在。不過區別都不大,反正在當年的時候,焚天戰團就已經規模初展。

而且就算不提焚天戰團,只提葉峰天一人,早在不知道多少年前就已經登頂了的葉峰天,面對強者如雲,連白鷹戰團都要忌憚三分的冒險者小島,只一個技能就讓這座昔日繁華的小島變成了泣魂滿地的煉獄...就算是對上抵抗軍這樣的大型軍團,也能借着外星勢力之手讓所有的一切一夜之間全部化爲虛無...

“至於我的理想?我曾經相信過楚情,相信過妮娜。相信我們之間的友誼是純真的,只要和他們在一起,就算每天每夜都只能在危機四伏槍林彈雨的戰場度過,我的心也是滿足的...呵呵,呵呵呵...”

可是事實呢?他喜歡的女人,瞞着他用一件機甲來監視他。一邊說着我愛你,一邊又遠遠的躲開,只會站在遠處觀望和等待。

觀望他到底是何許人也,等待他是否有利用的價值?她真的以爲他只是靠着異能在戰場上撞大運才闖出來的軍團榮耀?什麼樣的好運可以一連撞五年之久?呵,呵呵。

還有他最信任的兄弟,最親最近的哥哥卻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利益派。一整個家族的牽連都砸了過來,讓他要如何作爲?救?救一人牽連整個家族?楚情會真的不介意?會真的不怪他?而若是不救?那還談毛線的理想?

最後,還有所謂的夢想,更是可笑。

外星大敵當前,各方勢力各爲其政,不僅不聯手共抗外敵,竟然還明目張膽的勾心鬥角,藉着正義的戰麾幹盡了喪盡天良的禍事。那些頂天了超級存在頂着人族最強守護者的無上榮耀,享受着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巨量財富,還都在做着私自私立的營生,都在等着別人去做那個爲了大局的出頭鳥。

而葉千炎,一個亂世之中的犧牲品,到底是爲了什麼而犧牲都不知道,卻還懷揣着‘偉大’的讓人笑掉大牙的夢想,去正面對抗外星勢力,去奪回家園奪回土地。

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爲外星人而沉落,如果能趕走外星人,如果能還人族一片自由的天空,興許曾經的繁華共榮還會再度歸來,興許所有的一切,都還能來得及挽救...都還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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