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晉的這一猶豫,雖然短暫,但還是有人看了出來,不禁問道:“晉公子,前段時間……聽說你……可是受傷嗎?”
阿晉臉上一貫笑意一凝,隨後慢慢搖了搖頭,“大家不必擔心,在下只是偶感風寒,現在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他越是這樣說,越是讓人覺得不可信,越是讓人覺得他是在掩蓋什麼。
“大家不必爲我擔心,”阿晉說着,微微咳了幾聲,身邊有人爲他搬過一把椅子來,他慢慢坐了,淡淡一笑,“大家有什麼難處,儘管說吧。”
衆人看着他坐下,都不禁一驚,以前的晉公子英氣勃勃,義氣風發,哪裡有像這樣說上幾句就坐下的情況?可見這次真的是不太好,一場風寒而己,怎麼會病得這麼久,又怎麼會虛弱成這樣?
只是看着他似乎不願意多說,眉眼因爲蒼白的臉色而愈發漆黑,衆人都不知道該不該再追問。
衆人看着他,一時無言。
“大家說吧,沒關係,我還受得住。”阿晉轉了目光,看着方纔跪下的那人,“你來說吧,有什麼難處?”
那人咬了咬牙,上前說道:“晉公子,我們在錢莊存了錢,現在一把火燒了,東家和掌櫃的都閉門不見我們,也不給一個說法,我們也不知道我們的錢是隨着被燒了,還是有其它的什麼,他們連個面都不露,我們……存點錢不容易,那可都是血汗錢啊。”
“正是啊……”有人開了頭,衆人也就放開了,七嘴八舌的跟着說,阿晉面容沉靜,認真的聽着,沒有絲毫的不耐煩和敷衍。
“晉公子,”人羣中有人說道:“我們聽說……這個錢莊,實際上都是世子的產業,東家和掌櫃的都是爲他做事,以前就是他府中的家奴,是嗎?”
一石擊起千層浪,衆人的怒氣又被燃了起來,若是東家和掌櫃的是一般人見出了事躲了也就算了,如果後臺是世子爺,他連這點擔當都沒有嗎?就不能站出來說句話?
這樣的人,如何能夠當南疆的王?
阿晉看着憤怒的人羣,擡手壓了壓,衆人的目光注視着他,他沉聲說道:“這件事情……只是傳言,實不相瞞,大公子正是因爲聽說了此事,才讓在下帶病出來爲大家解困,關於錢財之事……想着再等等看,不過現在既然大家提出,依我看,不如這樣吧。”
他說着,側首對身邊的人低聲說了幾句什麼,那人匆匆轉身而去。
衆人蹺首以待,心中隱約有些激動,不知道那個人去幹什麼了,但願會是好消息,也有人想到,晉公子是大公子授意來的?那大公子呢?人在何處?
片刻之後,離去的那人便來了,身後還跟着兩個人,一人走在前面,看樣子像是一個先生,後面跟着一個書童模樣的人,手中有一個托盤,上面放着筆墨紙硯。
見人到了,阿晉對着那人點了點頭,那人上前一步,大聲說道:“諸位,大公子和晉公主心繫大家,看不見大家受此煎熬,痛失錢財,今天特請來記帳先生,大家請自覺排好隊,一一報上姓名、住址,還有在錢莊所存的錢數,待先生造冊之後,發放給大家,最遲在今夜子時之前完成。”
譁!
衆人既興奮激動,又感動非常,本來就沒有人傢什麼事,本來就是想着訴一訴苦,向世子說幾句好話,如今看來,人家連錢財的事情都給解決了!
這……簡直是救命神仙啊。
有人這樣想,就有人這樣叫了出來,還有人已經激動的跪下去,阿晉急忙從椅子上站起來,走下臺階安慰衆人,離近了這些人才發現他不但面色蒼白,額角還有細細的汗滲出,呼吸也有些急促不穩。
手下人寸步不離跟在左右,臉上露出擔憂之色,低聲說道:“公子,公子,你先去休息,這裡屬下……”
他還未說完,阿晉淡淡一笑,對着衆人說道:“不必客氣,這是大公子撥給在下的銀兩,大公子一向清廉,聽說這件事情又實在擔心,這才……”
阿晉的身子一晃,後面的話也沒有再繼續說,竟然暈了過去,他身邊的人急忙扶住了他,急切的喚着他。
他的屬下說道:“大家讓一讓,別圍着公子了,大夫說公子身子還虛弱着,不能過度操勞,也不能到人多的地方,需要靜養,大公子已經賣了府第,湊了這些銀兩,他現在在王城中身不由己,晉公子又……大家還是稍安勿躁,到先生那裡登記再說吧。”
他話到此再也不肯多說,與其它人一起把阿晉擡了進去。
洛九卿和軒轅耀辰在後院聽到了動靜,隨後看到阿晉被擡了進來,軒轅耀辰剛開始還以爲阿晉是用的苦肉計,看到阿晉到了院中也不醒來便覺得有些不太妙。
洛九卿急忙上前爲他把脈,臉色微微凝重,“快,擡進去。”
她緊隨其後,拿出銀針來快速爲阿晉針炙治療,一柱香的功夫過去,阿晉的眉頭一皺,這才慢慢轉醒。
看到洛九卿,他扯出一個笑意,“抱歉,本來想着演一番苦肉計,結果沒有控制住,真的暈過去了。”
“阿晉,你的傷你自己應該知道,你不聽我的話,”洛九卿語氣沉冷,帶着幾分怒氣。
軒轅耀辰微眯了眼睛看着他,發現他的臉色是真的難看,不是裝的,低聲問道:“怎麼回事?”
“他太心急了,我教給你的練功心法,是配合藥後練的,凡事都有度,你是不是覺得好,時時都在練了?”洛九卿心中生氣,最終卻無法硬下口氣,“你的經脈受損,必須慢慢來,急不得,你這樣強練,只會適得其反。”
阿晉垂下眼睛,黑黑的睫毛如羽,眼下有一塊淡淡的青黑,氣息微弱的說道:“對不起。我只是太想做點什麼,不想再做沒有用的……廢人了。”
他的“廢人”兩個字一出,在場的人都心尖顫了顫。
阿晉何其驕傲,青年才俊,文治武功哪樣也只僅次於大公子,這一次身受重創,險遭身死,那樣驕傲的一個人竟然在青樓妓院中藏身許久,在生死邊緣上徘徊……
洛九卿嘆了一口氣,“一會兒再吃些藥,三日之內不許再練內功心法,三日之後穩固了再說,你先要把身子養好才能說其它,否則的話,沒有好身體,說什麼不也是白搭?你這麼聰明,應該懂得。”
阿晉沒有答言,睫毛微微一抖,輕輕閉着眼睛,點了點頭。
洛九卿拿出人白溫竹留給她的藥,看了看瓶中只剩下三粒,但還是沒有猶豫,把這三粒都留給了阿晉。
她起身對軒轅耀辰說道:“這邊的事情經過這麼一鬧,估計暫時不會有事了,有事也是察哈圖的麻煩,咱們可以暫時身退了。”
洛九卿和軒轅耀辰一路回了王城,軒轅耀辰笑道:“你有沒有覺得,咱們兩個現在跟跑腿的小廝一樣?城裡城外的跑來跑去。”
洛九卿聽着他的形容覺得好笑,看他的神情又沒有什麼生氣的模樣,沉吟了一下說道:“這樣也不錯,省得在一個地方拘着,太悶。”
軒轅耀辰若有所思的沉默了片刻,洛九卿覺得奇怪,正想要問他在想什麼,又聽到他說道:“要不然將來我回去把王府周圍的人家都買了,讓你沒事兒跑着玩兒?或者將來坐擁天下之後,把後宮不相干人等都遣散出去,你撒歡的跑?”
“……”洛九卿聽着這兩種荒唐的說法只覺得有些無語,一時間接不上話來,可是,又想到他說把皇宮中的人都遣散又覺得心中微暖,清了清嗓子說道:“安王殿下,眼下我們還是想着把南疆不相關的人驅逐出去,早早的回京是正理。”
赫明風這邊的計劃也在按步就班的進行,他手下的人都活動了起來,只待察哈圖訂婚之時應對,天色慢慢暗了下來,只是這注定是一個不眠之夜,他看着漸漸消散的光輝,心中想着,等到明日太陽再升起之時,到底將會拉開一個什麼樣的格局。
察哈圖一點愉悅的心情都沒有,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準備要做什麼,來到黑薩的院子裡,看到黑薩正在擺弄神壇。
黑薩看到他來,轉身行了禮道:“世子,您決定了嗎?”
“嗯,”察哈圖點了點頭,看着他身後擦拭得乾淨的神壇,“明天晚上還有你的重頭戲,到時候一定要唱好,東西想好加在哪裡了嗎?”
黑薩臉上浮現一絲笑意,“想好了。”
“酒裡恐怕不行,人太多,有的酒量深有的酒量淺,不容易掌握,也太容易被人查出來。”察哈圖提醒道。
“自然,”黑薩的笑意更深了幾分,“屬下會把東西加在他們最爲崇拜尊敬的地方,而且不會讓人抓到把柄?”
“你想利用神壇?”察哈圖的目光在神壇上一掠。
“不錯,”黑薩的手指在神壇上輕輕彈跳,“世子訂婚,依照習俗,自然是要拜薩滿的,到時候東西就加在焚燒的香裡,神不知,鬼不覺,即便是以後有人察覺了什麼,也無跡可尋,早已經成灰飛煙滅。”
察哈圖的眼睛一亮,讚許的點了點頭,“果然是好計,只是,這把香要交到梅依蘭的手中。”
黑薩點了點頭,“好。”他心中卻在想,察哈圖是一點風險都不願意擔當,可見此人自私至極,等到他成了大業,拿到自己應得的那一份,還是早做打算離開纔是,否則的話,保不準哪一天也會把自己給搭進去。
察哈圖滿意離開,看着沉下來的夜色,想去花園子裡走一走,他知道母親此刻還在等着他,怕是有許多的話要對他說,可是……他卻不想面對她那張臉,還有她眼睛裡的那種興奮和因爲興奮而牽扯起來肌肉看上去更爲怪異的臉。
他走到花園子中,還沒有來得及看清楚面前的是什麼花,突然聽到有兩個女人說話的聲音,其中一個很熟悉,另外一個卻是陌生的。
他忍不住停下腳步,站在暗影中,豎起耳朵仔細的聽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