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少艾既是世家女,又身在官場,逃不過的,就是一羣必須應酬的狐朋狗友。
尚書令家的公子請她去聽戲,她焉能不去?
到場的,無非是一羣出雲城的世家子弟,其中混雜着幾個新進的沒什麼背景的年輕官僚,都小心翼翼地笑着。
林少艾心裡嘆了口氣,意興闌珊。
“林九來了!”
“哈,大傢伙正說你呢,聽說你兩月前把個慶狗打得生活不能自理了?”
“哈哈哈!”
“不愧是林家的老九啊!”
林少艾應了一聲,揀個角落裡的位置坐了,從桌上的果盤裡拾起一顆蜜漬葵花子。
“那顆壞了。”
有個聲音突然在旁邊響了起來,林少艾這才發現身邊坐着個年輕人,約莫二十來歲的模樣,臉龐微黑,眼神明亮。
林少艾微怔,總覺得這目光和聲音有種說不出的似曾相識,但仔細回想,又想不起記憶中有這個人的存在。
林少艾用餘光看了看手中葵花子,十分光滑,顏色也正常。況且都送到嘴邊了,哪有聽了他一句話就放下不吃的道理,那樣顯得自己傻乎乎的。
咔噠。
好苦!她皺了皺眉,真的壞了。
那年輕人不禁笑了,笑容看在林少艾眼中,格外可惡。
“對了,阿九,忘了給你介紹介紹。”尚書令的公子,名叫司空博的少年湊了過來,摟過那年輕人肩膀,兩人勾肩搭背,一副狼狽爲奸模樣。
“慶國都城中最有名的神醫哦!”司空博獻寶般地向林少艾說道。
林少艾聞言目光一冷,冷得刻骨。
司空博覺得林少艾誤會了,連忙解釋說:“不的,阿九,他是南邊海島上人氏,只是雲遊四方,恰好到慶國歇了腳。”
林少艾看向那年輕人。
後者衝她笑了笑,拱手道:“在下牧仲。”
眼眶比一般人凹陷一些,輪廓很深,的確是傳說中海島居民的模樣。
林少艾放下了心中疑慮,回了禮,說道:“林少艾。”
“我和你說過很多次的,林郡公的侄女,咱們出雲城中最有名的天才,兩年前做了騎都尉。”司空博對牧仲補充道,一副與有榮焉的表情。
牧仲也很給面子地露出敬服神情,向林少艾說:“失敬失敬。”
但不知爲什麼,林少艾總覺得此人看起來十分可惡,恨不得能一拳打在那笑嘻嘻的臉上纔好。
“阿九啊,你可知道牧神醫最神奇之處在哪?”司空博向她眨眨眼。
“不知道。”林少艾面無表情,心中說道:我也沒允許你成天跟我阿九長阿九短的啊。
司空博顯然不知道她心中所想,興致勃勃地說:“他只用一杯水便可包治百病!家父的病症就是這樣被他治好的,你如果病了就快來找他吧,他現下暫居在我家!”
林少艾心中想,從未聽說過一杯水可治百病之事,恐怕又是什麼江湖騙子的花招吧,也就只有司空這樣的大傻瓜會信。
但是當着司空博的面,她也不便發表什麼意見,只是應了一句:“嗯。”
這顯然不是司空博心中所想的反應,他怏怏地說:“阿九啊,你都不驚訝的嗎?”
“司空!”有人在那頭叫開了。
司空博精神一振:“有人喊我,你們聊,我先走了。”
說着,一溜煙跑了。
林少艾瞥了牧仲一眼,沒有說話。
牧仲卻笑嘻嘻地湊了上來,指着戲臺上演着的戲碼,對着林少艾問東問西,全是一些關於戲內容、背景的很無聊的疑問。
“你哪兒來的那麼多問題?”林少艾問道。
“在下對中土的文化不是很瞭解。”牧仲笑容可掬。
林少艾就又不說話了,一副興味索然的樣子。
牧仲自然是羅維假扮的。在兩個月時間內,他將自己的積蓄幾乎扔出大半,不僅在最短的時間內讓身體復原到了能隨意行動的程度,並且疏通了不少關係,用着“南方海島上來的神醫”這個身份,逐漸在出雲城站穩了腳跟,結交了司空博這樣的紈絝子弟,慢慢打入了他們的圈子。
慶雁兩國往來極少,雁國人連慶國皇帝姓什麼都不知道,更沒有聽說過一位雙耳失聰的神醫。因此,羅維也沒有再僞裝失聰。
他最終的目的,還是接近林少艾,以達到自己的某些不可言說的目的。
但是,已經是用“牧仲”這個全新的身份。
不過目前這女人貌似對自己還是沒什麼好感啊,難道這就是命運嗎?再來一次居然還是這樣。
羅維嘴角的笑容擴大了一些,不着急,他有的是時間。
與司空博一同回府的路上,羅維向司空博道:“林騎都尉果然如你所說,長得很美。”
“是啦!”司空博連連點頭,“而且她很厲害,可惜啊,就是脾氣不太好。不過即使這樣,她也是王孫公子們時常談論的夢中情人,已經有成百上千的庚帖送到林家,要求娶她哩!”
“哦?那最後是誰有這麼好的運氣?”羅維漫不經心地問。
司空博撓撓頭:“呃,阿九她眼光太高,誰也沒看上。”
羅維不禁露出一個笑容,頗有幾分成竹在胸的意味。
“喂!難道……”司空博頓時哇哇亂叫起來,“不行,她是我的啊!雖然我只是單戀而已……”
羅維笑得更歡了,急得司空博在馬車裡滿地亂蹦,激動得不行。
“情敵,來決鬥!”司空博嗷嗷叫着,聲音穿透天際。
林少艾迴頭就覺得自己好像病了。
也不是什麼大病,只是尋常的頭疼腦熱,她起初也沒在意,修星之人哪裡會怕這些個小病小災的,過兩天也就自己好了。
結果,一拖半個月,病情好像愈發嚴重了。
林少艾這纔想起那日聽戲時吃的一顆葵花子,猛地反應過來。
事到如今,她想到牧仲那若有所指的笑容,哪還能不明白,他在一整盤瓜子裡都做了手腳,難怪那麼苦!
但他怎麼知道自己一定會吃?特別是在他說“那顆壞了”之後。
林少艾咬牙切齒,這牧仲看樣子不是一般人,尤其是對於人心的把握,準確得可怕。
她頂着一顆燒得有些暈眩的腦袋,迅速地衝到了尚書令府中,找到司空博,指名道姓要見牧仲。
“不巧啊,他今日出去了!”司空博垮下臉。
“去哪裡了?”林少艾問道。
司空博撓撓頭:“他說想開一家醫館,實地考察去了,應該會在坊市之中吧。”
話音未落,林少艾像一陣風似的消失了。
“怎麼阿九的臉還有點紅?”司空博茫然地喃喃自語,“啊……難道!”
林少艾沒有聽到司空博內心的聲音。
她打馬飛奔,來到了坊市中,很快在人羣中找到了牧仲。
他正負手擡頭望着街兩側的商鋪招牌,若有所思。
林少艾不及和他多加廢話,伸出一隻手,喝道:“上來!”
牧仲這纔看見了她,眼中白馬,紅衣,豔麗無匹。
他隨即露出驚慌神情:“啊,這,男女授受不親……”
但林少艾顯然不是一個把自己當女人看的女人。
“上來,再廢話我就閹了你。”林少艾神情很冷酷。
牧仲哆嗦了一下,乖乖地上了馬背,坐在林少艾身後。
林少艾揚起馬鞭,飛奔而去,揚起一連串沙塵,嗆得四周的人不斷咳嗽。
“林騎都尉又在作威作福啦……”
“這次是強搶良家男子啊,以前可從沒有這樣,最多是當街揍個人。”
“哎呦,誰讓人家出身好呢?做什麼事都不用怕處罰的,不過她可也長得真漂亮……”
“嘿,你該不會想說陛下看中了她吧?”
“那也不是沒有可能啊……”
牧仲坐在林少艾身後,弱弱地問:“林九小姐,你要帶在下去哪裡?林九……”
“你叫我什麼?”林少艾猛然回頭,眼神凌厲得像要殺人。
牧仲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顫:“那應該叫什麼?”
“去掉‘小姐’,怎樣都行。”林少艾把頭扭了回去。
“那,我可以叫你阿九嗎?”牧仲小心翼翼地問。
“不行。”
“咦?可是司空都可以……”
“我沒允許他這麼做。”
“那我也可以不經過你的允許嗎?”
“閉嘴。”
來到偏僻無人的地方,林少艾一腳把牧仲踢下馬。
羅維傷勢本就沒大好,此時更是痛得呲牙咧嘴,心中怒火沖天,不由想道,待時機成熟了,一定要好好教訓這女人,讓她跪着求饒,從此知道誰是老大。
林少艾翻身下馬,一手拎起他衣領,目光冷得能把人凍死。
“爲什麼給我下藥?”林少艾問道。
“我沒有……咦?”牧仲眨眨眼睛,“阿九,你臉紅了。”
“不許叫我阿九!”
“可是你真的臉紅了啊。”
“那是拜你下的藥所賜!”林少艾猛力甩甩腦袋,感覺鼻塞聲重,病情又加重了幾分。
“這麼下去不行的喲。”牧仲不知從哪變出一個杯子,在一邊水井中汲了一杯水,遞給她,“來,喝下去就好了。”
林少艾揉着太陽穴說:“你以爲我會信你?”
“反正喝不死人的。”牧仲說,“要是好不了,你再扒了我的皮也不遲。”
林少艾打量了牧仲一番,見他身上像是沒什麼星力的樣子,心想反正他也跑不了,便一口喝了下去。
“如何?”牧仲笑吟吟地望着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