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偷偷看了眼手機, 現在才八點不到,如果運氣好的話也許能和他在一起待到午飯過後也說不定,那樣一來的話, 還真是能和他一起共度不少時間呢……
心裡有隻七彩羽毛的小鳥啁啾不窮, 還不時用稚嫩尖嘴磨磨心尖, 撓得那叫一個癢啊……讓人止不住想淺淺一笑。
腦子裡的幻想也始終沒有停過。
比如這個時候忽然來一場不大也不小的太陽雨, 我和他略微慌亂地跑到就近一棵樹下, 各自抿嘴相互笑看對方一眼,佇立在原處一齊擡起頭特意往不同方向眺望着。那些密密匝匝的樹葉所承受不住的雨滴會在空中某一處倏地滑落下來,在我的手臂或他的脖頸處砸開一朵透明的水花。然後我們又一次回過頭來, 在淅瀝綿長的雨聲中彼此再對望一眼。也許運氣好的話,不一會兒雨停後, 天邊還會飄出一座綺麗彩虹, 映入我們的眼中。
如果是和他一起看到這番景色的話, 我大概會幸福到不能自已吧。
此刻的季霏飛依舊帶着他波瀾不驚的表情注視着前方的路,但我仍然擔心就在他左手邊的自己這種傻笑的模樣會被他發現, 因此不由得悄悄轉過了頭去,把手背在身後假裝在漫不經心看路邊尚未開放的野花。
“阿雨……”身旁的他忽然止步發聲,又伸出手輕輕攔住了我。
“……誒?”還未回過神來的我看向季霏飛,他卻笑了笑:“你前面沒路了。”
我猛地看向前邊,的確, 再差個一兩步我就要走到這條林間小路拐角處的土包上了。
我訕訕低了頭:“剛剛走神啦……”
“我都習慣你這樣了。”季霏飛看了我一眼, 伸過來的手又是一動, 把我不偏不倚帶到了正途上。我卻在被他觸到手臂的瞬間臉一熱, 差點就又要出神了。
趁着頭腦還清醒, 我趕緊站直了身體和他一起繼續往前走去。這條水泥路小道雖然是公園內人工修葺供人閒遊散佈的,但也不算太寬, 大概勉強能並排過四個人的樣子。路兩邊不規則地種了不少樹,有些已經枝繁葉茂了,有些還在植被零散覆蓋的地面上使勁掙扎成長着。但總的來說,這滿眼的綠色也的確令人身心舒服不少。
不過接下來的事情就沒那麼讓人愉快了……
身後傳來小孩尖銳的玩鬧聲和他們身後略顯蒼老的呼喊聲,大概就是讓他們注意點安全云云。不過那幫頑皮鬼貌似根本沒有把這些放在心上,一個個你追我趕的,叫嚷聲把公園內所有美好的寧靜全都打碎了。
我悄悄擡眼看了看季霏飛,他似乎也對這幫熊孩子的出現有些微妙的不滿,只不過捎帶不快的眼神被鏡片一遮掩,就沒那麼明顯罷了。
熊孩子樂顛顛朝前跑着,貌似中途還起了什麼爭執,相互間打鬧追趕得更兇了。在我反應過來的時候,其中一個已經大咧咧揮着不知從哪裡撿來的樹枝,幾乎就要朝我身上撞過來。
身體卻在一瞬間挪了位置。
不是我自己。
等差點尖叫出聲的我發覺相安無事而睜開眼的時候,自己離季霏飛的胸膛大概只有0.01公分遠。他的右手用力撐住我的同時也在護住我,左手則圍着我成了個懸空的護欄。
他的氣息從未如此近過。像是點燃柴堆的第一縷火苗,只輕慢一碰,就能理所當然燒出一座烈紅的火堆。我的心也彷彿就這樣被熊熊燃燒着,一時間不論什麼都不能將其輕易撲滅。
我眷戀着這樣的溫度。但下一秒也只能趕緊揪着心從這其間脫離,穩穩站好然後禮貌迴應:“謝謝你……剛纔好險。”
我想擡頭衝他莞爾一笑,卻在察覺到那張臉與我過近的時候,一切面部表情就此凝固,不論是微張的嘴,略睜大的眼,放大的瞳孔,又或者是沁出細汗的額頭,在此刻好像全都化爲了雕塑一般的東西,像是在等着有誰將這奇怪的魔法打破一般。
他於是伸出手來,不着痕跡地摸了摸我的腦袋,又笑道:
“真是不一刻盯着你都不行。”
樹葉嘩嘩搖響着,熊孩子們的吵鬧聲早已飛遠。偶爾有鳥兒婉轉鳴啼,那輕靈的聲音跌進空氣裡,化出無形盪漾着的漣漪。
這漣漪蕩得我眼睛都有些溼潤了呢。
也許,這樣的感覺,已經算得上是幸福了吧?
不過似乎冥冥之中還有誰覺得這些尚且不夠。
所以季霏飛又開口說道:“阿雨,其實我一直都……很喜歡你。”
我的嘴脣都在止不住地顫抖,過於強烈的心跳聲也早不知何時就被我丟棄到九霄雲外去了。所有的樹也好像都噤聲不言,在風中微微向我們傾過身來,期待着接下來將會發生的事。
“所以,能讓我以後一直都能看着你嗎?”
眼淚終於掉了下來。
我還是笑着點了點頭:“當然……沒問題啊。”
季霏飛先前還緊張兮兮的眸子瞬間還原成清澈透亮的模樣,我知道每當他遇見高興的事情,眼睛總會像這樣散出不可思議的光華來的。就像是熬過黑夜終於迎來黎明那般,這光比晨曦要更加溫暖明亮。
他又擡手溫柔摸了摸我的頭,然後順着我的雙臂,自然而然地握住了我的手。
我此刻的心中,有氾濫花海,有千囀鳥鳴,還有一束無法熄滅的光。
我覺得自己已經是方圓百里最幸福的人了。
但手機鈴聲卻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跟早晨裡惱人的鬧鐘聲響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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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醒了。
熟悉的房間看起來卻比以往空曠孤獨得多。我有些恍惚地坐起身來,從被窩中抽出還在顫抖着的雙手,攤開來,明明什麼也沒有。
灼人的溫度呢?柔軟的觸感呢?
茫茫然中擡起了頭,面對的只有一堵發白的牆壁。上面有一隻不停運轉着的時鐘,六點四十五分,嘀嗒嘀嗒。
水泥小道呢?茂盛的樹林呢?清新好聞的空氣呢?悠揚成韻的鳥鳴呢?輕輕對我告白,獨一無二的那個人呢?
“誒?從雨你今天醒的真早啊,是不是也太興奮了一點啊。”
有個熟悉的聲音從窗臺那邊傳來了。似乎已經等了很久的孟多正靠在那兒,用他盛着光的灰眸目不轉睛盯着我。
“……是你嗎?”
“什麼?”
“讓我做這個夢的……”
“啊啊,那個啊,我是想要甜心你睡得更好一點所以就幫忙……”
“你這個混賬!誰要你幫了!”
小小的房間似乎因爲我這聲嘶吼被震得開始晃動起來,我眼前的一切事物都打起了轉,搖搖晃晃,毫無真實感地。
“從、從雨你小聲點啊,現在還早……”
“你是不是覺得耍我很好玩?!你知不知道做這種夢對我來說會有多難受?!”從未向他真正這般大發脾氣的我狠狠擰着眉頭質問道,握緊的拳頭也在顫抖着,儘管很無力。
“不是,我……”
“如果是因爲我沒能去幫你的話,我現在向你道歉可不可以?求求你把這些收回去好嗎,我不想看到啊……”
孟多的臉也模糊掉了。我意識到自己正在掉眼淚。憤怒跟悲傷塞滿了整顆莫名其妙的心,不管怎麼說,極致的美好到頭來只是一場夢,這種感覺實在是能令人絕望不已。
在這震顫的絕望感中是無數擰巴在一起,結成麻繩那樣割不開的難受與痛楚。在這之後又慢慢栓成圈套,讓置身其中的人被慢慢鎖緊喉頭,直至無法呼吸。
“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會這樣,從雨……我只是覺得,這樣能讓你覺得開心而已……”
我沒能說出什麼話來了。嗓子像被什麼燒灼了一般,把一羣言語全都在其間化爲了灰燼。我終於意識到自己所做的夢究竟會擁有怎樣的真實感,所有鉅細無遺的場景,所有內心深處的渴望,都會在自己的夢中,被完完全全暴露出來。
甚至比夢魘更可怕。
但也許只是我太脆弱,太不像樣了而已。
“對不起,孟多,也許換成別的人的確會覺得很開心吧,但是我……受不了。”我坦白道,面前這個平時瀟灑倜儻的人也在此刻有些不知所措地跪坐在了牀沿上,一副小孩闖了禍等待被罰的樣子。他聽我道歉,似乎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倒是先鬆了口氣,然後又開始淚眼汪汪起來:
“嗚嗚……甜心你不要難過好不好?我做錯了什麼你打我罵我就好了,我保證以後會謹慎行事的……”
我嘆了口氣:“別再做多餘的事情了。”
孟多忽而又撐起明亮的眼神說:“別這麼灰心嘛,萬一美夢都成真了呢?來來我現在就去幫你準備,你想好今天穿什麼衣服了嗎?”
“玫紅……算了,我自己去找找吧。”
我起身去拉衣櫃的門,失了魂的目光在黯淡櫃內沉靜地墜着,像一大片沒了風也得四處飄散殆盡的塵埃。
振作一下,萬一真的實現了呢?
我深吸一口氣,還是將那件碎花的裙子拿了出來,輕輕捻起在身前慢慢比劃。
七點整,鬧鐘響了。
七點過一刻,手機伴隨着短信鈴音亮了起來,我趕緊撲過去看。
解鎖,點進,是季霏飛的。
[抱歉啊阿雨,最近好像家裡會來不少客人,我也許沒機會出門了,可以下次再一起去嗎?]
我愣了幾秒,腦子也空白了幾秒。
趕忙湊過來看的孟多也有些愣住了。
“……對不起。”他又開了口,我也不知該怎麼理會,只是默默把那件碎花裙又放回了衣櫃內。
也許老天也在阻止我穿裙子呢?我努力笑着這樣想。
越這樣想,卻不知爲什麼就越難過。好像潛意識在告訴自己一切美夢都不會成真,所有心想都不會事成一樣。
眼淚一滴滴掉出來。
“不用管我了。”我伸手攔住想做些什麼的孟多,重又躺回牀上,閉上了眼睛。
大概,我的幸福,就是錯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