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話算是說到點子上了。
明朝輕商觀念十分嚴重,那些官員們根本就瞧不起他們這些商人,其實這會兒還算好了,在國朝初年的時候,這種觀念更加厲害。那會兒,商人都不能穿綾羅綢緞,也不能穿靴子。在洪武朝,有一個很有名的案子,就是說一些富裕的商人子弟穿着靴子招搖過市,結果被人告了,洪武皇帝下令,把這些穿靴子的商人子弟的腳都給剁了……
後來,隨着官員士紳經商的增多,商人們在社會中扮演的角色更加的重要,也涌現出來一批富可敵國的大商人,所以商人的地位比之前是有所提高的。
國初那會兒商人連綢緞衣服都不能穿的規矩,現下雖然還有,但其實已經幾乎無人遵守了,商人們穿綢緞衣服的可是不少,穿靴子的更多,也沒人會去管。
更何況趙純他們不但是商人,還是一個在龍安府的人眼中,來路有些神秘的外地商人。他們若是直接去求見那幾位官職比張誦高的大人的話,根本就沒有門路,只怕人家根本連見都不會見的。
聞安臣微微一笑,道:“你們忘了?還有我!我是讀書人出身,身上還有秀才的功名,現在在秦州做典史,也算是朝廷命官,我去求見他們,不是以一個官員的身份去求見,而是以同爲讀書人,一個後生晚輩的身份去求見,想來他們還是會見的。”
趙春聽了這話,不由的動容,瞧着聞安臣,沉聲道:“聞大人,那,那這樣的話,可也太委屈你了。我瞧着,你還是不要去了,說不得,受了委屈,到時候還暴露了身份。若是那張誦因此得到了消息,處心積慮要對付你,可該怎麼辦?再說了??”
他這話沒有說完,但聞安臣明白他的意思。
哪怕聞安臣是讀書人,但聞安臣終歸地位太低,跟那幾位大人地位差距太大。哪怕聞安臣出馬,這事兒也未必能成,還是莫要自取其辱的好。
聞安臣神色堅毅,沉聲道:“不行,我一定要去試一試,若是不試,怎麼知道沒有希望?試過之後若是不成,我自然不會強求。但是若是連試都不試一下,這口氣我咽不下去。”
趙純見他態度很堅決,便也只能應下,但還是囑咐道:“聞大人,千萬莫要強求,事不可爲,咱們便後退一步。”
聞安臣笑道:“純翁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而正在此時,外面忽然傳來一陣喧譁吵鬧的聲音,其中似乎還有人用本地口音在進行辱罵,嘈嘈雜雜的,裡頭還夾着密集的腳步聲,似乎院子裡頭涌進來很多人一般。
陳魯臉色一變,霍然起身道:“我去看看。”
聞安臣和趙純也都站起身來,準備去外面瞧瞧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三人走進院子裡之後,臉色都是一變,聞安臣眉頭擰了起來,神色變的很是難看。
原來此時,從院子入口處,有一堆人正往這個方向走。這些人,人數大約在二三十上下,瞧着基本上都是精壯漢子,一個個孔武有力,看着就很是強悍。這大冷的天兒,他們中卻有幾個人甚至都是穿着短打,露着肌肉虯結的胸膛。
他們這些人,眼中一個個兇光四射,瞪着聞安臣等人,就跟要吃了他們一般。
聞安臣擰着眉頭,低聲向陳魯問道:“可是武威鏢局的人?”
他這會兒已經能夠猜到對方的來頭了,陳魯點點頭,低聲道:“正是他們,這些武威鏢局的崽子們,自從咱們那筆生意被他們搶了的消息傳出來之後,這幾日,他們每日都來咱們這兒耀武揚威,辱罵炫耀一番。”
聞安臣輕聲問道:“那你是怎麼應對的?”
陳魯怔了一怔,臉色更難看了些,嘆了口氣道:“屬下無能,我每次都是忍了。”
聞安臣卻是微微一笑:“你這樣做很對,既然幹不過人家,當然就要忍了。這個時候認慫,不是什麼無能的表現,恰恰相反,這樣做很聰明。”
陳魯聽了這話,不由的微微一徵。
在他想來,聞安臣畢竟是年輕人,血氣方剛,火氣也大,加上又是年少得志,估計是沒吃過什麼虧的,肯定會對自己這般做不認同。卻沒想到,他竟然會誇讚自己。
聞安臣這會兒已經把視線挪到那些人身上。
這些人走到院子中間之後,便不再向前走了,而是站在那兒,衝着聞安臣等人指指點點,期間時不時有嘲笑辱罵之聲響起。他們罵人的時候,用的多半都是本地方言,聞安臣聽不大清楚,也不知道什麼意思,但想想就知道肯定是在罵人。
聞安臣瞧見,他們這些人雖然基本上都是男的,但是領頭的卻似乎是一個女人。
這個女子三十來歲,長得很是嫵媚妖豔,是那種熟透了的婦人,一身很合體的衣服將她身材勾勒的前凸後翹,胸前那一對高聳,似乎要將衣服給擠裂了一般。
而她此時,站在衆人的前面,抱着胳膊,眼中帶着一絲戲謔,看向聞安臣等人。
她擺出這種姿勢,就將胸前那一對兒凸顯得格外地碩大。
聞安臣有些詫異,低聲向陳魯問道:“她是什麼人?”
陳魯道:“她是武威鏢局總鏢頭的夫人,叫什麼不知道,武威鏢局總鏢頭姓林,大夥兒都叫他林夫人。”
他咬着牙狠狠道:“這賤人最是狠毒不過,我聽說,帶人來咱們這兒鬧事兒這件事,就是她挑起來的,這幾日每日也都是她帶人過來,而且她還讓人放出話來了,說讓咱們貨運分行的人上街的時候小心一些。一開始的時候,我都沒有注意,該上街還是上街,但是前天,卻有兩個落了單的夥計,被她帶着人給狠狠的打了一頓,手腳都給打折了,現在還在醫館裡頭躺着呢!”
“從此之後,咱們的夥計便不敢單獨上街了,要出去的話,都是一堆人一起去。”
聞安臣臉色立刻變得陰沉下來,輕輕點點頭,但卻沒有說話。
聞安臣上前兩步,看着林夫人,沉聲道:“林夫人是吧?不知閣下帶着你手下這幫人上門有何貴幹?”
聞安臣長身玉立,一表人才,劍眉朗目,更有一種上位者獨有的氣質,林夫人瞧見他,頓時也是眼前一亮,心道:“這麼俊俏的少年郎,是什麼來路?”
她摸不清懂車的身份,不過在她看來,聞安臣既然跟貨運分行的這幫人廝混在一起,那麼理所應當的就是敵人。而且他這般年紀輕輕的,能是什麼了不到的大人物?
想到這裡,她嘴角便是微微一瞥,露出一抹不屑來,斜着眼瞧着聞安臣,咯咯一笑:“喲,貨運分行這是又來了個新夥計?這新夥計長的可是不賴呀!”
聞安臣微微一笑:“林夫人好眼光,在下姓聞,來自秦州,雖然並非是這貨運分行的夥計,但是好歹跟這貨運分行還是有些關係的。”
他瞧着林夫人,沉聲道:“林夫人,在下在這兒奉勸你一句,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凡事莫要太過分!”
林夫人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幾乎要跳起來,啊的一聲尖叫,眼睛死死地瞪着聞安臣,狠狠道:“你個小兔崽子,還敢在這兒教訓老孃,你算是什麼東西?你也配?信不信老孃今日讓人把你這破店給砸平了!”
聞安臣很是沉穩地搖了搖頭,一字一句,緩緩說道:“我不信,有本事,你就砸!”
“你……”
林夫人手指着他,被他堵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還別說,她還真不敢派人砸店,畢竟上門挑釁不算是干犯律法,而暗地裡傷人對方也找不到什麼證據來,但若是公然上門來砸店,那可就是干犯王法的事情了。
“好、好、好……”
她手點着聞安臣,忽然嘴角露出一抹詭異的笑,輕聲道:“行,姓聞的是吧?那你就給老孃等着!”
她一揮手,高聲喊道:“走,咱們走。”
說着,帶着她的人,轉身便走。
聞安臣卻是跟在他們後面,微笑道:“在下送林夫人。”
林夫人回頭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寒聲道:“等着吧,過幾日我便送你上路。”
這話一語雙關,內裡隱藏的陰狠刻毒,卻是讓人不寒而慄。
聞安臣心中也是微微一凜,這些人說話做事的方式,怎麼一個個都跟亡命之徒似的?這完全不是正經做生意的買賣人的樣子啊!
說不定他們真會做出一些什麼過激的事情來,自己可得小心一些纔是,若是把命送在這兒,那也太冤枉了些。
聞安臣將他們送出院子,正要往回走,而正在此時,巷子外面忽然傳來一陣陣沸騰的喊聲,似乎有許多人在叫喊。
聞安臣往巷子外面瞧去,只見巷子口不時有人奔跑而過,似乎要去湊什麼大熱鬧一般,隱隱然還能聽到有人一陣陣的叫喊。聞安臣向身邊陳魯問道:“他們喊的是什麼?”
陳魯凝神聽了片刻,道:“他們喊的似乎是,孫家的人又去告狀了。”
“告狀?告什麼狀?”
聞安臣問道。
陳魯搖頭:“這個我也不知道。”
聞安臣沉吟片刻,道:“走,咱們跟上去瞧瞧。”
說着便是大步朝着巷子外走去。
到了巷子外頭,果然便瞧見外面的大街上很是熱鬧,人潮洶涌,只怕足足有數百人擠在街上,往前涌動,而前面擠着的人更多。
聞安臣衝着一邊的陳季等三人使了個眼色,陳季三人會意,走在前面,把人羣不斷地向兩邊推開,聞安臣跟在他們三人後面,悠哉悠哉的便是走到了前頭。
到了前面之後,略略瞧了兩眼,他便是大體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兒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