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乾淨的器物、沒有乾淨的衣物、甚至沒有乾淨的水。
蒲萱脫下自己的外衣,撕成布條,包紮住安青的傷口,但是背後的那道傷太大太重,只一會便將布條也沁溼。
“還是算了吧。”東柏道,“把他留在這裡,出去把你之前的謊言說清楚,舒言醒後自然會救他。你有能力解毒,而傷口就交給那些軍醫,絕對能比你一個人處理得好。”
“放過這次機會,把他交回給舒言去救,然後等到舒言成王立業,再眼看着舒言把他除掉嗎?”蒲萱咬了咬脣,“你以爲我一個人救不了他?”
“舒言以後未必會……”
“他一定會!”蒲萱道,“像他那種人,我見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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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柏沉默了片刻,嘆了口氣,“現在不是你堅持己見的時候,你這樣不公平。”
“對誰不公平?舒言嗎?哈,誰讓他想當皇帝來着。”蒲萱將手伸入安青口中,讓他吐出還殘留在喉中的污物,“你現在怎麼也開始反駁我了?剛剛那些人,士兵也好軍醫也好,他們的態度,你沒有看到嗎?我叫你去找擔架,你現在還站在幹什麼?”
“……”
“算了,沒有擔架也無所謂。”蒲萱站起身,小心翼翼地將安青帶起,“你把他揹出去。”
“蒲萱……”
“你不願意?好,沒關係,我自己揹他,反正這小子也不重……”蒲萱說着將安青移到了背上,愣了片刻,“居然真的不重!他吃什麼長大的?”
東柏站在原地,沒有迴應也沒有動。
片刻之後,蒲萱只得嘆了口氣,“東柏,看過了我之前演的那場戲,你覺得,如果我再就這樣回去,我會有什麼後果?”
東柏一愣。
“我現在只有兩條路可走。要麼帶他一起走,要麼把他丟在這裡,我自己走。”蒲萱道,“如果我就這樣把他丟在這裡,你覺得,他又會有什麼結果?”
東柏被問得一顫。
“他有今天這個地位,舒言像現在看重他,是他一直以來跟着舒言,一年一年的跟出來的。是他靠着自己的才能,一點一點地積攢起了那些信任。”蒲萱道,“但是以他這個年齡,以他這個性格,你以爲有多少人甘心看着他擁有現在的地位?安彥是他的親弟弟,他爲了救安彥才落在這個境地,安彥之前對他尚且是那種態度——不,正因爲安彥是他的親弟弟,纔會把那種態度顯露出來。其他人……看到他現在這副樣子,你以爲有多少人心中不是在暗喜?”
這種問題,東柏從來都沒有想過。
“你以爲那些人之前爲什麼不讓舒言靠近?你以爲我說他沒救了的時候,爲什麼會沒有人反駁?爲了舒言的安危?哈,單就他這個性格,你以爲有幾個人能看他順眼?”
安青和舒言,早已不是當初一個主子帶着個跟班的簡單關係,這一點或許連他們自己都還沒來得及察覺。
東柏自然也沒有察覺。
舒言現在想救安青,他現在仍然看重着安青,以後也未必就會不看重——但是就算他現在是和軍的領袖,甚至就算他未來當真如願登上了皇位,很多東西,都不是他的一個“看重”就能保護得了的。
“打個最簡單的比方吧。”蒲萱又道,“如果現在是我出了什麼狀況,南宮春華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想盡一切辦法置我於死地。舒言保不住我的,絕對保不住,哪怕他其實還對我有意——因爲他還需要藉助月炙的兵力。”
東柏感到自己的後背被冷汗浸溼了。
居然……會有這樣的險惡嗎?
在那個世界,東柏除了學習以外沒操心過其他的事情,還沒來得及走出象牙塔就來到了這個世界,而在這個世界中,他幾乎是一來就遇到了蒲萱。
除了剛來的時候捱過幾頓揍,除了會偶爾想家想得心痛,東柏突然發現,他幾乎就沒有遭受到過什麼曲折。
他被保護得太好了。
蒲萱突然嘆了一口氣,“抱歉,我本來不想和你說這些。”
東柏垂下眼簾,“不,謝謝你告訴我這麼多。”
他一直以來都單純地認爲,只要努力就會有收穫,只要有才能就會有成就,只要身正就不怕影斜,只要心無惡意就不會敗給他人的惡念——然而,他沒有想過,在這個世界,這種情況,稍有不慎,便會連自己怎麼死都不知道。
他是個聰明人,很多事情一點就通,只是一旦自己深入去想,總忍不住顫抖。
“我以前……”
“不要否定你之前的認知,那些話都沒有錯。”蒲萱道,“你只需要記住‘防人之心不可無’就好……怕只怕,會遇到像他現在這樣,連自保都做不到的情況。”
第一次和東柏相遇的時候,蒲萱就說過,自己會罩着他。
“勾心鬥角什麼的,很麻煩,不是嗎?”蒲萱指了指背上的安青,“他不會擅長,你也不會擅長,而我最討厭麻煩。”
其實,蒲萱最開始自然也是不擅長的。
但是經歷得多了,沒有什麼會是不能擅長的。
就算安青現在只是個倔強的臭脾氣小鬼,就算東柏現在仍然保留着那份單純的善良,但在經歷過什麼之後,他們會變成什麼樣子,誰又能知道?
只是在蒲萱看來,如果安青以後會變得曲意奉承,那還不如就讓他死在現在。
至於東柏……對於東柏,只單以自己的判斷去影響他的一生,蒲萱其實並不忍心。
“我之前那場表演,你以爲只是爲了支開那些人?不,我已經給了南宮春華一個機會,也已經給了那些眼紅安青的人一個機會。我……已經沒有回頭路了。”蒲萱仰着頭望着上方,長長呼出一口氣,“你呢,要和我一起嗎?”
東柏點了點頭,目光中毫無遲疑,“當然。”
蒲萱笑着眯起了眼,“那你還不快過來揹他?”
“你不是說他不重嗎?”東柏一愣。
“他是不很重,但是,你以爲他不重我就能背得動嗎?”蒲萱瞪了東柏一眼,吼道,“你好意思眼睜睜看着我這個弱女子在這裡揹人啊!”
東柏很慚愧。
將安青交給東柏之後,蒲萱將暗室裡的稻草都收集起來堆在一起,“要做得像自焚現場才行。”
這個山洞出口頗多,整個山體被挖空得像個螞蟻洞一樣,之前舒言帶着和軍過來的時候只走了一條通道,士兵們暫時也只守了一個出口。
如此良機,難怪蒲萱會不顧一切地去把握。
東柏揹着安青挑了另一條道,走出了山外,又等了片刻,蒲萱纔跟了出來。
“就這樣,怕是很容易被發現吧?”東柏有一點擔憂,畢竟附近雖然沒人看守,動不動到處巡邏的士兵卻還是很多的。
“放心,我已經點了火。”蒲萱道,“他們馬上就會慌了,我們先走遠一點。”她手中拎着從地上撿起的一大袋子東西,這些東西原本應該歸安青所有。
只是火而已,別談什麼時候會被人發現,就算被發現了,又能讓人慌到什麼程度?
東柏雖然疑惑卻沒有再問,只跟着蒲萱走,半晌之後突聽背後一聲巨響,然後便感到腳下猛地一顫。
蒲萱提了提手上的包裹,“我之前在這裡面找到了一些奇怪的東西,扔在稻草堆裡一起燒了。果然,是火藥。”蒲萱說到此處笑了笑,“他總是會研究一些有用的東西。”
東柏回頭看着那一陣轟隆隆,不禁爲蒲萱的膽大妄爲而咋舌。
這要稍有個不甚,好像很容易把自己給炸死吧?
蒲萱只道,“走吧。”
舒言醒的時候,和軍已經亂成了一團。
山洞突然發生了爆炸,整個都踏了,還好山夠大山體夠穩,洞外暫時未受波及。
傷亡人員統計結果表明,本次爆炸造成了部分士兵受傷,蒲萱和安青失蹤,很有可能已經被壓山底,至於東柏,他被無視了……
聽完士兵們的報告,舒言沉默許久,沒人知道他想了些什麼。
舒言起身走到房外的時候,孤狼正跪在他的房門前,久久未起。
“到底怎麼回事?”舒言問。
“請殿下降罪。”孤狼道。
舒言嘆了口氣。
軍中目前盛傳的說法是,蒲大小姐見情郎重傷不治傷心欲絕,點火自焚以殉情,還順便點了□□,想拖全軍的人一起死。
這些鬼話,舒言自然一個字也沒信。
山洞已經完全塌陷,就算派人去挖也不知如何下手,如果他們當時真的還在山中的話,此時定然已經斃命。
蒲萱那女人會自殺?天大的笑話!
她逃了,順便拖走了仍在重傷暈迷中的安青,毫無疑問。
舒言恕了孤狼的罪,並誇獎她盡忠職守,然後一個人走到山中,默默望着山林站着。
wωω⊙TTkan⊙C O 生命中曾經重要的一部分,此刻,終於也失去了。
“舒言!”
聽到身後的叫聲,舒言回過頭,看到南宮春華很高興的跑了過來。
蒲萱失蹤了,很有可能已死,之前還順便往自己身上套了個通姦的名聲,就算不死也再翻不了身——南宮春華自然高興。
“父皇答應我了,那些兵你如果需要的話隨時都可以再用,甚至你以後如果還有需要,他還可以再派兵過來。”南宮春華很高興地說着,“只要你娶我!”
舒言笑了笑,伸手搭在她肩上,視線卻盯着她身後之人,“易公子,好久不見。你的手是怎麼回事?”
“你認識易將軍?”南宮春華有些驚訝,道,“也對,易將軍幾年前就被父皇派到了邛蒼,你見過也不奇怪。父皇這次,就是派他來帶領交給你的那些兵!”
易陽向舒言行了禮,笑得很苦澀:這公主實在是太無城府,滿心只想着要討好舒言,竟然三言兩語就將自己的底細全部給揭開了。
“原來易公子還有這層身份,以前真是失敬了。”舒言又問,“你這手是怎麼回事?”
“前些時日被宵小之輩所算計,一時不慎,便成了這副樣子。”易陽答完,又道,“說來,我的手下剛在山腳的村落中發現了一件有趣的東西。”說罷用還完整的左手從懷中掏出一根髮釵,交給舒言。
那髮釵舒言認得,是蒲萱的。
不等舒言開口詢問,易陽便又道,“我的手下是從一個農婦的手中發現了這樣東西,那個農婦說,這是一個女人給他的。”易陽頓了頓,語調凝重起來,“那女人用這根髮釵換了一輛板車,而那女人身旁的男人,背上似乎背了一個重傷之人,渾身都是血。”
如果安青就此逃過一劫,對易陽自然會是大大不利。
如果蒲萱未死,將來對南宮春華也可能會大大不利。
聽到軍中的那些傳言,易陽滿心以爲,只要得知了這個情報,舒言絕對會派兵將那兩人追殺。
哪像舒言只淡淡道,“原來是這樣。”然後便轉口說起了其他的事情。
“他們絕對是想趁機逃到!”南宮春華顯得有些焦急,“不去把他們追回來嗎?”
“用不着。”舒言道,“我們修整一下,也該去下個地方了。如果他真能沒事,他自己便會追來。”
南宮春華語塞,一時竟判斷不出舒言到底說的是哪個“他”。
“春華……”舒言又道,“我們也差不多,該成婚了。”
南宮春華一愣,隨即欣喜異常。
“從今往後,你便是我的正妃,等到我有朝一日成就帝業,你便是邛蒼之後。”舒言承諾道。
南宮春華滿心欣喜,顧不上去考慮他爲什麼會突然做出如此承諾。
舒言在說出那些話的時候,雙眼只一直盯着易陽。
易陽躬身行禮,“望殿下能善待公主。”
“這是自然。”舒言道。
月炙的兵力,現在不得不用。
然而,月炙是個毫無疑問的隱患,有朝一日一定會變成對手。
至於……
蒲萱那樣強硬地將安青帶走,舒言心中自然會有不滿。
但他更要查清,究竟是什麼人,將安青害到了那個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