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事情,沒什麼可急的。”蒲萱道,“你先把傷養好再說。”
何止是不急……找到送東柏回去的方法什麼的,蒲萱最近越來越覺得,這種事情,還是永遠都不要發生纔好。
那麼爲什麼還想着要去找尋?只是因爲東柏很想回去,雖然蒲萱不想,但她無法枉顧東柏的意願。
只是因爲蒲萱問過東柏許多次,而他的回答從未變過。
“其實你也未必辦得到。”蒲萱又笑着向安青道。
這話是對安青能力的質疑!安青非常不滿地斜了一眼回去,“你到現在還不肯告訴我到底是什麼事,又怎麼知道我辦不辦得到?”
“辦不到也無所謂。”蒲萱道,“我不會怪你的。”
安青氣結,“你偶爾也聽一聽人說話吧。”他之前強忍出來的耐心漸漸被越磨越少。
蒲萱嘖着聲搖頭,“你看你,幹嘛這麼急,辦得到就辦得到吧,就算你要花上個三五年甚至三五十年才能找出來,我也是等得起的。”
安青不由得吼道,“所以你說清楚啊,到底要我幹什麼事!”和蒲萱說話這種事情實在是太艱苦了,比預想中的還要艱苦,安青的本次努力再度以失敗告終。
蒲萱眯着眼笑着看炸毛的安青。
安青過了一會纔再度冷靜下來,詢問着從蒲萱之前的話語中察覺到的信息,“找出來?你要我找些什麼東西?”
“你敢怒不敢言的樣子還真可愛。”
“……麻煩你下次找些正常點的句子來轉移話題。”安青背後冒出了一層冷汗。
蒲萱又眯眼笑了一陣,然後嘆了口氣,“到了我想告訴你的時候,自然會告訴你。”
“受不了。”明白自己徹底處在了被動的位置,安青非常鬱悶地躺倒在牀上,將右胳膊枕在腦後,“不過是問一問你到底需要什麼而已,你居然都能東拉西扯這麼半天,乾脆地告訴我一句就這麼難嗎?”
蒲萱聞言卻只是搖頭。
她到底需要什麼?她現在所要找的,其實並不是她所需要的。
她真正想要的,安青給不了。
任何人都給不了。
安青側頭望着蒲萱的神情,跟着她沉默了半響,然後開口問道,“那麼……是東柏所需要的?”
蒲萱一愣,怔怔地看着安青,“其實我很早就想問了,你難道還會讀心術?”
“當然不會,我只是猜猜。”安青攤手,“這麼多年過來了,別人心裡在想些什麼,我多少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
聽着一個區區十五歲的小鬼,滿臉滄桑地說着什麼“這麼多年”,蒲萱不禁抽了抽嘴角,“滾,你纔多大啊?我都不敢說得像你這樣。”
“看來我是猜對了。”安青又聳肩,“那麼我就再多猜猜……你到底想讓我幹什麼,大概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
將範圍固定在東柏身上,再稍微回憶一下蒲萱曾經的舉止,這事情就好猜多了。
蒲萱這次特地把安青單獨拖走來救,絕對不是臨時起意,她老早就開始莫名其妙的想要策反他。
思索一下蒲萱那些莫明其妙的舉動開始的時機,再思考一下東柏的身份之類——東柏除了身份背景之外也沒其他的東西可以令人思考——答案就顯而易見了。
最後安青用眼角迎着蒲萱的視線,笑着問道,“時空裂縫?”
蒲萱沉默。
“這玩意確實很麻煩。”安青移開視線扭過頭嘆着氣,“早知道是這個,你說我可能會花上個三五年什麼的,我也不會想要反駁了。不過辦不到也無所謂什麼的,你也太小瞧我了。”
他心中一塊大石落地,說起話來自然暢快,但安青嘆完氣之後又耐心等了半晌,蒲萱卻還是一聲不吭。
安青詫異,又回頭去看,只見蒲萱垂着眼簾咬着嘴脣,雙手緊緊握了片刻又鬆開,再過了一會又緊緊握上,指甲尖死死扣着手心,一會緊一會鬆的,看得人心裡直抽抽。
就這樣站了約有半柱香的時間,蒲萱才終於也嘆了口氣,“算了,反正總是要走的。”
安青見她這副樣子,不禁道,“其實這事我也不是真的很有把握……你要不要換一件別的?”
蒲萱瞪了他一眼,“我救你就是爲了這件事。換別的?你想得美!你沒有把握也得辦,辦不好小心死了都沒法超生。”
“……”話說到了這個地步,安青也只得感慨一下女人心真是海底針。
蒲萱頓了頓之後又補到,“對了,你不準告訴東柏。”
安青感慨,女人心哪裡是海底針能比得上的啊,簡直比海里的一根海龜毛還讓人難以捉摸。
“我不想讓他擔心呀。”蒲萱嘆氣,“如果你當真要找上個三五年,他絕對是會很着急的,要是你找了三五年都找不出來,那他肯定是要傷心的。”
安青嘀咕,“你從來就不會這麼爲我着想一下。”
“你說什麼廢話?”蒲萱冷笑道,“你能跟他比嗎?”
……這種明目張膽的差別待遇,還真是讓人傷感。
蒲萱大概也感覺了到自己的言語不當,片刻之後又問道,“你的傷現在都怎麼樣,還疼嗎?”
主要是背上和肩上的傷口,現在都已經結了疤,但離痊癒還有很遠,其餘細小的傷口更是數不清。
只是安青一直沒提,蒲萱也一直忘了表達一下有關這方面的關心。
“還好。”安青將胳膊從頭下抽出來,躺好道,“忍得住。”
“哦。”蒲萱很放心地點了點頭,“那你就繼續忍着吧。”
……安青越發傷感了。
更傷感的是,隨着身體一天天好轉,安青連原本作爲傷患所享受到的一點優待,也逐漸被剝奪殆盡。
在發覺安青已經能夠成天在屋子裡走而並不再需要成天睡之後,蒲萱乾脆連他的正常睡眠權利也給剝奪了——第二天東柏起牀的時候,蒲萱就踹醒了安青,並交給安青幾包東西讓他拎着,一行人上了路。
因爲學生時代養成的每天早晨要早練的優良習慣,東柏每早的起牀時間,一般都在凌晨六點之前。
“才卯時啊!天都還沒有亮,外面大風嘩啦啦的,搞不好會下雪喂!”安青很鬱憤地抗議。
抗議自然是無效的,蒲萱只對着他哼哼道,“早起一下怕什麼,又不會死在路邊。”
“現在出發才能保證中午之前能到城裡,你到時候可以再找個客棧休息一下。”東柏安慰道。
“到了城裡之後要馬上去驛站。”蒲萱很無情地打破了安青心中剛剛升起的欣慰,又補到,“馬車上你倒是可以休息。”
安青到底還是欣慰了一下,又問道,“怎麼這麼急?”
“我們等你已經等得夠久了!”蒲萱吼道,“成天呆在這個破地方,你不嫌憋得慌?”
於是,就因爲“憋得慌”這個理由,安青一個傷患在睡眠不足的情況下頂着寒風走了兩個時辰,期間還得負重。
總共六個包裹,安青拎了四個,東柏象徵性地拎了一個,蒲萱也拎了一個——估計就是最值錢的那一個。
也不知道他們這些天到底是怎麼就積攢了這麼多東西。
幾人到達鎮裡的時候,離正午還差一個時辰。
蒲萱問東柏需不需要休息一下,東柏搖頭,於是蒲萱提出大家一起去逛街。
安青再度深深感到了受傷。
以前不比較真是不覺得……安青最近剛一開始比較,才一個晚上加一個早晨而已,他就發現:以蒲萱對東柏的態度,和東柏比完全是自虐。
以前蒲萱同安青互相看不順眼也就罷了,現在明明都是跟着她混的,起碼也是暫時決定跟着她混的,這種差別待遇實在是很過分——雖然安青的投誠實在是很不明顯,誠意也待考。
自虐不利於身心健康,也不利於傷勢復原,因此安青在得出結論之後也看得很開,很愉快地跟着逛街。
前些天東柏時不時就往城裡跑,蒲萱以前也跑過,安青倒是第一次進城。
上次進城時,他還是跟着舒言……侍衛一排排開,城裡的人也都知道他們的身份,要麼畢恭畢敬要麼閃得沒影,市井人文自然沒機會體驗。
舒言造反之前——當然在舒言的地盤沒人會說他那是造反,大家的說法都是靖國正名——他們在市井裡也摸爬過不少,然而“靖國正名”之後,市井之中所有的又是另一種風情。
遍地都是難民。
幾乎沒看到一個衣着光鮮的人,有點閒錢的人都只敢穿着破布衣服,在大街上走都跟避瘟疫似地匆匆忙忙。
街上生意人比以前少了許多,而且都亂糟糟的,都警惕地盯着四周,攤子也往往都是一塊四角一拎就能帶着走的破布。
有人沿街踢打着那些難民,以及向還沒來得及走的生意人們收取費用,不願付的照打,甚至還會隨手拉着來往的行人,找他們要酒錢。
幾人路過一個街角時,正有一羣人在那圍着一個瘦小的孩童踢打。
安青停了下來,站在那兒頓了頓,然後東柏伸手來拉他,“不要多管。”
安青點頭,“我知道。”
他們管不了的。
那些人,看樣子該是月炙的。
延州和垣州一樣緊挨着月炙,以前由於有重兵把守,月炙雖偶有來犯,卻也一直不敢太囂張。
但是現在……安青隱約地知道,月炙已經派了重兵支持舒言,舒言能如此順利,月炙功不可沒——也難怪他們會在這兒如此囂張,他們壓根就把舒言的地盤當成是自己打下來的了。
現在這種情況,既然舒言接受了月炙的援助,他就不應該會想不到。